10 【798藝術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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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汪露曦,醒了沒?”
一條語音消息。
汪露曦沒有袁北那樣的習慣,睡覺從來不開靜音,且手機就放在枕頭旁。別說來微信了,她睡覺沉,早上的鬧鈴一般都要定三個以上,每隔五分鍾一個,才能把她從床上拉起來。尤其是白天走的多,累了,睡得就更死。
但冥冥之中,似有人在拽她耳朵。
早上九點。
汪露曦迷迷糊糊撈來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是袁北,他隻發了一條就沒後文了。
叫人起床也不是這麽個叫法。
她想回複袁北,醒了醒了,可長按語音,這四個字卻怎麽也說不滿意。
剛起床的聲音怪難聽,有點懶,有點啞,汪露曦試了好幾次,調整嗓音和音調,盡量營造慵懶閑適自然的效果,最終還是失敗,隻好發文字消息過去。然後把臉埋進枕頭,胡亂蹬腿,為自己的矯情做作自罰三杯。
袁北發過來了一條鏈接。
“環球影城票不好搶,填一下身份信息,我找旅行社的朋友幫忙。”他說。
汪露曦起了床。
拉開床簾才發現,今天大家起得都很早,她對麵床鋪的小姐姐是來北京看望朋友的,今天好像要離開了。見汪露曦醒來,把行李箱往旁邊挪了挪,隨口閑聊:“你還要在這住多久呀?”
“我是來上學的,過段時間學校報道,我就可以住宿舍啦!”汪露曦答,她在心裏盤算了下日子,距離開學還有半個月,此時忽然對時間流速有了深刻認知,原來這麽快,她出來玩已經這麽多天了。
北京的夏天,真的快要過去了。
一邊洗漱一邊給袁北回消息:[你今天起這麽早?睡了幾個小時?不會困嗎?]
袁北:[還好。]
汪露曦含著一口牙膏沫打嗬欠:[可我好像沒睡醒。]
袁北:[再睡會兒。]
袁北:[到樓下了叫你。]
今天的行程安排是798藝術區。
這片區域從前是由蘇聯援建的工業項目,眾多工廠聚集於此,但由於時代變遷,慢慢退出曆史舞台,後來因為地麵租金比較便宜,吸引了許多藝術家在這裏紮根,開辦畫廊、工作室......
從前的工廠區,變成了藝術區,再加上店鋪和傳媒公司的入駐,又升級成了文化創意產業園。前些年“文青”這個詞還流行的時候,有這樣一句話——所有文藝青年都注定會在798停留,寫下屬於自己的注腳,很難有例外。
不論什麽時候,隻要你來到這裏,總能見到各種各樣的藝術展。各個主題,各個領域,天馬行空,不需要多麽懂行或是專業,欣賞就好,這種不期而遇的驚喜人人有份。
汪露曦就是不懂行的人,自認沒什麽藝術細胞,但不妨礙她來這裏逛一逛。
園區裏有一麵網紅牆,每每夏天都會吸引許多人打卡,因密集大片的爬牆虎,勢頭遮天蔽日的,近乎將整個牆麵覆蓋,連玻璃窗都不放過。
汪露曦舉著拍立得,餘光瞥見袁北駐足於一個展覽入口前。
那是一個青年書法家的個展,或者說,用藝術家這個頭銜更為合適,不同於傳統的書畫,要用筆墨紙硯,這位藝術家創作的工具來自自然。
比如他會在石頭上寫字,墨水就是石頭旁初春新鮮草皮碾成的汁水,再比如,他會無人機拍下夏日的海邊沙灘,然後發揮想象,把遊客踩出來的斑駁腳印當成行筆的痕跡,隨便連成幾個字。
汪露曦著實是看不懂。
但她覺得這位藝術家腦洞很大。
見袁北一直在看宣傳冊,還以為他感興趣,誰知袁北說:“這是我爺爺的學生之一。”
汪露曦微訝。
她沒有想到袁北爺爺原來是書畫領域的大家,失敬失敬。隨後轉念一想,這麽說來,袁北也算是師從名門?
“我是我爺爺最差的學生。”袁北說。
“為什麽?因為沒有這樣的想象力?”
......練書法需要想象力嗎?
“不是,因為我小時候性格不好,坐不住,”袁北笑,“練字糊弄事兒,老爺子說我缺敬畏心,甭跟那擺忙了,寫不出名堂的。”
汪露曦第二次從袁北口中聽到“性格不好”這個詞,她愈發好奇,不好是怎麽個不好呢?她幻想出的袁北小時候,無非是悶悶的,不愛說話,或許還會有些孤僻,但袁北說,不對。
“我小時候蔫兒壞。”
“?”
......
在袁北的說法裏,他從小長得文文弱弱的,像個小姑娘,總生病,而且上學早,很晚才開始竄個子。老師見他不大願意開口講話,還懷疑他是自閉,或是什麽心理問題,讓家長帶著去醫院瞧瞧。
“其實我是故意的,老師越是叫我站起來回答問題,我就越是把嘴關嚴了,看老師幹著急但拿我沒辦法,我覺得挺好玩兒。”袁北說。
......這什麽混蛋孩子。
汪露曦替袁北的老師捶了他肩膀一拳。
“......後來上初中,高中了,我也不太聽話。”
大家的青春期大差不差,都有過執著的叛逆,想要裝大人,殊不知在真正的大人眼裏,笨拙又好笑。袁北也不例外。
他那時候喜歡餘文樂,喜歡陳冠希,喜歡周星馳,也曾用至尊寶的背影當過企鵝頭像,裝文藝,夢想高中畢業獨自騎著摩托環遊北疆,可惜壯誌未酬,借了個摩托練手,第一天就把下巴給摔破了,險些破相。
表麵老老實實,實際悄聲搗蛋,優點微弱,缺點眾多。靠譜的時候有,但愛誰誰那勁兒冒出來也是能氣死人。
就是這麽個普普通通的北京孩子,磕磕絆絆長大了。
然後,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大人。
......汪露曦倒是聽得挺來勁的。
她覺得聽袁北講他小時候的事很有畫麵感,尤其是現在人就站在她麵前,這種對比有趣極了。
繞過一條街,是一片工業遺址。
作為從前的工廠區,798大多角落都保留著原來的工業設備,以營造藝術氛圍,工業質感的舊窗,廢棄的老鍋爐,還有高聳的煙囪。
旁邊剛好有個免費展,參觀的人很多,主題是[舊·北京]。看介紹就能明了,是搜集了一些“時代的眼淚”——比如多年前的新街口,老秀水,長椿街照片,西單明珠商場,很多早已銷聲匿跡的店鋪,還有正在變遷或嚐試著變遷的老品牌,可以數一數,北冰洋商標上那頭白熊到底變了幾次模樣......
汪露曦一邊看展一邊和袁北說話。
其實不止是她,有些東西太久遠了,連袁北都不大了解,或是想不起來了。他看到汪露曦停在一張老照片前愣神,用手指了指,問他:“袁北,北京到底幾個機場啊?”
照片上是北京南苑機場。
那是中國第一座機場,滿是曆史痕跡,但後來隨著大興機場的建成,2019年,南苑機場關停,至此,隻存在於記憶中了。
汪露曦沒見過,自然不知道。
她還看到了幾個玩偶,擺在展櫃裏。
是零八年北京奧運會的吉祥物福娃。
汪露曦笑了:“這個我知道,奧運會的時候我還太小了,但我看過開幕式錄像。”
袁北扯扯嘴角:“故意的是吧?”
故意提醒他,兩個人之間差了點代溝。
“哪有!我認真的!”汪露曦繼續往前,“我沒經曆過你的童年,但你也沒經曆過我的呀,就算你比我大那麽幾歲,見識的東西比我多點,但每個人的生活都不一樣,你別倚老賣老了袁北。”
她歪著腦袋,朝著袁北呲牙樂:“你講了你的,我也給你講講我小時候,好不好?”
袁北看她一眼,步速加快了:“不聽。”
“你聽一下吧!你聽一下!我求求你了!”
“......”
晚上去北新橋吃鹵煮。
涼菜是剛做出來的,看著很新鮮,汪露曦又點了一份芥末墩兒和薑汁鬆花蛋。
飲料櫃裏有冰鎮的玻璃瓶北冰洋。市麵上最常見的是橘子味和橙子味,喝起來的口感和味道和芬達差不多,但比芬達汽兒更足,要汪露曦來形容,就是有點“辣”,要是再搭配一口芥末墩兒,天靈蓋都要通風了。
她看到冰櫃裏還有易拉罐裝的,酸梅味,這倒是沒喝過,拿了一罐,嚐了一小口,沒忍住蹙起眉頭。
“不好喝?”
汪露曦抿抿嘴:“......味道有點奇怪,我還是喜歡橘子的。”
“再去拿一個。”
鹵煮店裝修很老派,木質桌椅,客人也不少,汪露曦去冰櫃拿了罐新的,扭頭看見袁北坐在擁擠的桌椅之中,那樣顯眼。
他背影是挺的,肩平而直,其實根本沒有他說的那樣吊兒郎當或是混不吝,至少在認識的這段日子裏,她眼裏的袁北一直很端正。
清峻,幹淨,端正的人。
除了偶爾懶洋洋。
仰頭的時候,汪露曦的眼神不自覺劃過他的脖頸和滾動的喉結,片刻才反應過來,袁北替她解決了那罐她喝過一口的酸梅味北冰洋,而且沒用吸管。
她為此如芒在背,這種最不經意的親昵往往戳人心窩,仿佛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如此親密非常。
......有嗎?
還是錯覺呢?
袁北沒有注意到汪露曦的臉色。
鹵煮要拿票取,還沒叫到他們,於是閑聊之際,他隨口問她:“學校哪天報道?”
“九月一號。”汪露曦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你上次回學校是什麽時候了?迎新日應該很熱鬧,要不要去逛逛?學長?”
袁北笑了聲:“可能不行。”
叫號的電子音這時候響起了。
他起身去端。
兩份一模一樣的小腸鹵煮,端到麵前時汪露曦才懊惱:“我忘了告訴師傅不放香菜!”
“......”
算了,將就吧。
桌上有辣椒油,她舀了兩勺,然後抽雙筷子,用紙巾擦了擦。
“你剛剛說什麽?為什麽不行?那天你有事?”
“嗯,”袁北聲音很平靜,淡淡地,“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店裏很吵,袁北沒抬頭:“出國,這個月末走。”
汪露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十足訝異:“出國?幹嘛去?”
“留學。”
又是一聲叫號電子音。
像熱鬧人間忽降一陣雨,把人聲都澆滅。周圍霎時變得很安靜。
汪露曦一時忘了動作,筷子被她拿在手裏,筷子尖兒顫巍巍。
“......去哪留學?”
“瑞典。”
“多久啊?”
“兩年,差不多。”
哦。
哦,要去讀書。
工作的間歇年,gap一下,重回校園,如今好像是很流行的趨勢。
好像是的。她見到社交平台上很多博主都有這樣的經曆。
挺好的。
瑞典,北歐,i人聖地,聽上去也像是袁北會選的地方,應該很適合他。
真好。
......汪露曦腦子裏迅速劃過了很多東西,但她一樣也抓不住。她潛意識裏覺得自己該難過一下的,因為她剛剛來到北京,剛剛在喜歡的城市認識了一個很精彩的、值得她心動的人,還沒品咂出酸甜苦辣,他就要離開。
就好像在車站等車,等著等著,車站搬走了。
該難過一下的。
卻又沒有難過的理由。
他要去留學,換個環境過新鮮的生活,這是好事啊。
汪露曦一時有點轉不過彎,情緒遲到,當下隻有惶然。
“哦......所以你前幾天說自己有事忙,是在忙著收行李嗎?”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問了這樣一句,無關緊要的問題。
“對,”或許是因為她的反應,袁北的聲音也變得低而緩,“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好了再走,房子,還有貓。”
哦,對,他還要交代好他的貓。
他一向妥帖的,心很細。
汪露曦嘴唇動了動,呼吸懸於半空,晃悠半晌,再開口時聲音有點飄:“那很好啊,哈哈,你不用調時差了啊,到了那邊剛好。”
幹澀的笑聲,伴隨這麽個冷笑話,氣氛陡然變得詭異。
......她的視野裏,袁北沒有笑。
他隻是那樣靜靜看著她,安靜地對視,一言不發。
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
汪露曦很想體麵自然地繼續聊天,比如問問袁北,關於留學和未來生活的細節,作為朋友,該有這樣的關心,可她怎麽也問不出口。
她有朋友的立場,可天知道,她一直以來心裏掛念的,琢磨的,從來和朋友兩個字搭不上邊兒。
她到底想成為袁北的誰,究竟想和袁北建立什麽樣的關係,隻有自己知道。
閉目塞聽,又想東想西,汪露曦發覺自己已經在路上漂移了太遠。
......
手裏的筷子剛剛擱在了桌上,袁北抽了雙新的給她:“吃飯吧。”
一長段沉默被終結。
他又開始遞台階了。
汪露曦微怔,看著自己麵前那碗沒有香菜的鹵煮——袁北把香菜都挑出去了,然後把自己這碗換給了她。
旁邊桌子落座的是兩個大爺,也在等著叫號。北京口音,比袁北重多了,一個大爺哢嗒一聲打開大折扇,扇了兩下涼風,說起最近的天氣:“哎呀,太熱了這天兒。”
另一個大爺接話:“快了,立秋都過了,眼看就涼快了。”
是啊,汪露曦想,立秋早就過了。
可她忽然發現自己也沒有那樣期待北京的秋天了。
袁北就坐在她對麵,沉默地吃著東西,因她剛剛舀的那兩勺辣椒油,他額頭布了些細密的汗,星星點點,臉也有些泛紅。
他是真不能吃辣。
但他選擇了忍耐。
他們其實都在忍耐,在此刻,在當下,各有各的難關,橫亙在心裏,誰也幫不上對方。
汪露曦仍怔然著,將汽水往袁北麵前推了推。
那日的冰可樂,今天的北冰洋。
他們隻是短暫相交。
道理都明白,但汪露曦無法表達此刻的遺憾和難過。她終於察覺出,自己是在難過,在喧鬧的空間裏,一切都在膨脹。
北京的夏天真好啊。
汪露曦吸了吸鼻子。
她多麽希望,這個夏天永遠不要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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