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大劫災星的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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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的河水已經稱得上寒冷了,越往磨河深處,水就越冷。當兩人抓著鍔梅鋒的背甲潛到磨河底下的時候,李無相覺得那水溫大概就隻有五六度的樣子了。
    薛寶瓶雖然有煉氣的修為在身,可也有點兒頂不住。李無相就叫自己化成一張癟了的皮貼在她身上,充作一領保暖的鬥篷。
    在水深處潛了十幾息的功夫瞧見了磨河通往暗河的入口,大小隻比鍔梅鋒的身形稍寬一些,兩人緊緊地貼著她,擦著邊兒過去了。
    這暗河裏的水更冷,但幸好河道跟之前想象的不同,其實是地下溶洞。大盤山不小,這溶洞彎彎曲曲地通往上方的天池,雖然是逆著水流,卻也不算很陡。而且既然是溶洞,中途就有許多更大些的空間,還有不少石台是露出來的。兩人就叫鍔梅鋒在中途停了一停,上了其中一個石台休息。
    這溶洞裏完全沒有任何光亮,是最深沉的黑暗,隻有流水聲轟隆回蕩著。薛寶瓶第一次身處這種黑暗中有些緊張,再加上冷,身子就瑟瑟發抖,緊緊抓著李無相的手。
    李無相將自己裹在她背後運行真氣溫暖著她,又將小劍祭了出來。飛劍所發出的金色光亮把這一片洞穴都映亮了,叫此處看起來仿佛是用黃金鑄成的。
    鍔梅鋒現著原形,沒上岸,而逆流擺著尾巴懸停在水中,好像對自己的這種本領極為得意,大聲問:“師父!我遊得好不好?唉!師父,你怎麽弄出來光亮的?師父你什麽時候教我?”
    李無相說:“等你結成了妖丹再教你。”
    “唉!好啊!師父啊,我什麽時候能結成妖丹啊?”
    “時候到了自然就結成了。”
    “師父啊,什麽時候時候能到啊?”
    “慢慢的就到了。”
    “唉!師父啊——”
    “你總這樣說話就會很慢了。”李無相說,“你少說點話就會快了。”
    鱷妖立即沒聲兒了。李無相這才問薛寶瓶:“好點兒沒?”
    他這元嬰修為當起暖寶寶來可不是吹的,應付鱷妖這麽幾句話的功夫,薛寶瓶的衣服差不多就被他蒸幹了。薛寶瓶不再發顫了,說:“好了,都不冷了。”
    李無相這才給自己充了氣:“不冷了也先歇一會兒。小鍔,到上麵去還得多久?”
    鱷妖眼珠兒咕嚕嚕轉著看他,噠噠噠地敲著嘴巴。李無相就說:“我問你你就能說。”
    “哦,快到了就能到了!”
    行吧,李無相這才想到不該問。鱷妖估計是沒什麽時間概念的。
    這時薛寶瓶說:“還是別歇了吧,離堅白不是說上山要逼宮的嗎?我們去晚了怎麽辦?”
    李無相笑笑:“他要真是直接衝殿上去了,那晚了就晚了吧,算我看走眼了。不過肯定不會——謝祁那人是反應慢,可是反應慢不等於腦子笨啊,能修到元嬰,弱智可不行。這爺倆兒關係挺好,謝祁活了這麽久雖然沒下山,可對大盤山上的事情肯定是清楚的。他心思細一點,離堅白腦筋靈活一點,不會那麽蠢的。放心歇著吧。”
    薛寶瓶點點頭,往他身上靠了靠。稍隔一會兒又問:“你真要離堅白當宗主?剛才我就想問你呢,梅師姐之前不是說,你要是拿不到本器,先拿真器也行嗎?其實咱們剛才可以跟謝祁要他手裏的真器的。”
    “你是擔心山上的三個元嬰宗主,怕我打不過嗎?”
    薛寶瓶歎了口氣:“有點吧,不過我沒覺得你會打不過,動起手來謝祁應該會幫你的。我就是覺得你這樣太累了。”
    李無相抱了抱她,稍微沉默片刻:“這話就咱倆講——梅師姐之前問我她是不是不適合當教主,我跟她說她其實挺合適的。我那一半算是真心話,一半算是安慰她吧。她能問我這種話,就說明開始自己懷疑自己了。要她是個凡人,或者境界低一點的還好,可她是陽神……這種事說得嚴重點,都能算得上是心智動搖、道心不穩了。”
    “唉,你想啊,其實她這個陽神跟我這個元嬰一樣,都不是自己修上來的,是被催出來的。我沒到她那個境界不知道詳情,但是我知道修行的事情是沒法兒取巧的,她出陽神的時候自己沒渡劫,但是這劫數她肯定躲不掉,我甚至懷疑她現在就正在渡劫——”
    “打個比方說,一個人辛辛苦苦自己努力幹活兒,賺了很多錢,他知道這個錢賺得不容易,會好好守住的。可要是一個窮人忽然得來一筆橫財,他可能就慌了,不知道怎麽辦,還可能都給揮霍掉了。梅師姐的情況跟這個有點像,她問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做宗主,給我的感覺就是出陽神之後力量太強了……強到她自己心裏都有點兒沒底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擔得起這麽大的責任和這麽強的力量。”
    薛寶瓶緊張起來:“這很凶險嗎?”
    “境界越高,遇到這種事應該就越險。尤其她接下來要去跟血神教鬥……打打殺殺,是最容易迷失心性的。所以你看三十六宗的人都不愛下山,也沒見著天天有修行人打生打死,除了怕死就是這個原因。動起手來,命懸一線,體內激素瘋狂分泌,情緒再一激蕩——還有比這更容易走火入魔的嗎?梅師姐修行這麽多年,這方麵應該把持得住,但我就是怕她自己內耗。”
    “所以你要幫她?”
    “嗯。她本來就在懷疑自己,要是血神教那邊的事情辦得又不順,隱患就更大了。所以我當時跟她講,師姐你有識人之明啊,能有這本事就已經算是一個合適的領導了。”李無相歎了口氣,“你明白了吧,我現在在做的事情就是她識人之明的一部分——”
    “咱們這邊把這些弱勢一點的宗門收拾得伏貼一些,她的壓力就小一些,她就會想起我曾經跟她說過的話,她的心裏就會鬆快一些。今天咱倆在做的事情,其實也算是在幫她渡劫,所以要做得漂亮一點,不能隻用打打殺殺的手段。”
    薛寶瓶看著他,忽然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李無相笑了:“怎麽了,我平時看起來像是個壞人嗎?”
    薛寶瓶笑著搖搖頭,不說話。但又想起了什麽,問:“啊,你不是……”
    她看了水中的鱷妖一眼:“你不是有法子幫她渡劫嗎?”
    她說的是大劫真君的事。
    一路走過來的時候李無相都在勤勉修行,於是神念中的那顆大劫災星逐漸變得清晰了。這種清晰意味著兩者之間的聯係更強,可以借用更多的力量,有點兒類似於這世上的修行人向靈山中的真靈借法。
    李無相之前對離堅白說知道他的劫數什麽時候來,這不是吹牛。
    修行人所遇到的劫數有好幾種,尋常人聽說最多的就是雷劫、天劫。其實這兩種說法並不精準,天劫是包括了雷劫的。
    他當初在德陽從築基突破到煉氣的時候就經曆了天劫。天劫可以理解為,一個修行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妖,力量強大到了遠超世間正常水平,為整個世界所不容,從而——按照李無相自己的說法——引發了這個世界的免疫反應,要試著將這東西給滅掉以使世間重歸平衡。
    如果捱不過去,要麽就是死了,要麽就是殘了、力量跌落回正常水平。如果捱過去了,就算是得到了承認,成為一個新的力量體係中的平常一員。
    所以修行人的金丹劫、元嬰劫、陽神劫,其實都隻是天劫的不同叫法。
    而如果修行的是小劫劍經、大劫劍經,還會經曆非常嚴重的人劫、地劫。這兩種劫數其實也是天劫的不同叫法兒——人劫有各種人殺你害你,也算是這個世界的免疫反應。地劫呢,需要去往幽冥把名字從冊上勾去,這也是一種規避整個世界免疫反應的一種手段。
    這就是為什麽大小劫劍經的劫數更多。可以理解為這個人越強,所引發的免疫反應就越嚴重。
    雷劫是天劫的常見形式,之所以常見,就是因為三十六宗和散修們所修的功法都不強,所以經常引動的是雷劫。也因此就可以知道,雷劫其實是最容易度過的劫數了,隻要提前準備好了法器丹藥,硬抗是沒什麽問題的。唯一不好的就是,一個人知道雷劫大概會在什麽時候來,卻不能很精確地預測。
    運氣不好,趕在你拉屎撒尿、睡覺入定的時候來,那麻煩就大了。
    如果不是這種尋常的修行人,來的就未必是雷劫了,而會是其他一些更加難以防備、對抗的劫數。
    譬如人劫,防無可防,有時候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渡劫。但人劫也稍好一些,有的人本領高強、性格謹慎,打打殺殺是不在話下的。
    更凶險一些的,譬如苦海劫。會叫人想起自己平生所經曆的種種苦厄、逐漸耗損心智、沉溺其中。一個人最開始經曆這種劫數的時候可能還會挺高興,覺得自己的修為漸長,卻沒有忘記從前修行的艱辛,學會反省了,這是好事。
    可漸漸地,他自己都不會意識到自己所想的過去多來越多,極難靜得下心神了。稍微一走神,就想起從前種種令自己愧疚悔恨的事情,從而無法自拔。
    在李無相看來苦海劫的入劫過程跟焦慮症很像,都會持續數年,以一種不為人所覺察的方式漸進式地發展。隻不過苦海劫不是焦慮症可比的,更加嚴重。等到一個人意識到自己已在劫中時,幾乎就無法自拔了。
    在他看來,梅師姐之前問自己她是不是不適合做太一教主,就稍微有點兒這個意思了——天劫是躲不過去的,隻會以更加凶險的方式到來的。
    再有一種,情欲劫。這種劫數與苦海劫相反,入劫者誌得意滿,精神昂揚,極其亢奮,許多情緒都會被放大。稍不留神,就可能變得狀若癲狂,類似走火入魔了。這種情欲劫本身不算很凶險,但凶險的是會因此再引發人劫,兩者加在一起,未必比苦海劫好對付——當初然山上的五嶽真形教弟子許道生死在自己手裏,極有可能就是同時應了情欲劫和人劫。
    那天晚上要殺進大劫山中的時候梅師姐說她已經忍得夠久了,很不痛快,李無相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曆這劫。
    另外幾種,妄心劫、魔鏡劫、真空劫、換骨劫、知障劫,都沒一個是善茬兒、都屬於不常見而很凶險的。
    這些東西,都是他這些日子以大劫災星淬煉神念時所得出的體悟,也是他自己所能借助的神通。他給人種下劫種,既能救人也害人。
    救人,就譬如他對離堅白所說的——知道他的劫數會在什麽時候、以哪種形式來。他可以利用劫種引動離堅白的金丹雷劫,告知他提前做好準備、以萬無一失。
    但要是害人,他就會為離堅白暗中種下劫種,且根據他的修為,給他挑一個情欲劫。離堅白這人膽子大、有朝氣是好事,但要是引動了情欲劫,估計是九死一生。
    李無相把這些跟薛寶瓶說了,薛寶瓶吃了一驚:“那梅師姐可能已經入劫了?那你不能幫她重新再下個劫種嗎?好渡的那種?”
    李無相歎了口氣:“劫種能隨便下,那我不是天下無敵了?元嬰之下我倒是可以隨便來,但元嬰境界的,我要下劫種很難。元嬰是修出了陰神的,對於這種神通很敏感。我還得先看看對方是什麽樣的人,再下合適的劫種引動劫數。比如說謝祁吧,那種性格,我要是給他來個情欲劫,他自己立即就發現自己不對勁了。”
    “再有些人,心性和神誌都淬煉得很好了,這種人除非在特定的時候,否則也很難給他下劫種的。所以這東西,一個看修為,另一個看對方的心智堅不堅定、心上的殼子硬不硬。比如說梅師姐,陽神境界,我一個元嬰修為就沒法兒給她下劫種了——大劫山上給司命真君下了劫種,我還是借了梅師姐的修為的。”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如果真入劫了,梅師姐不可能不知道的。成不成,得靠她,也得靠我們幫幫忙。”
    薛寶瓶憂心忡忡地歎口氣、點點頭。李無相拍拍她的手:“梅師姐你不用擔心,擔心也沒用。山上這三位元嬰宗主呢,其實也用不著。三十六宗的做派、修行法,心性上的破綻太多了,隨便玩。”
    兩人說到這裏的時候,聽見水裏的小鍔又在噠噠噠地敲嘴巴。即便相處不久,李無相也發現了——鱷魚噠噠噠地敲嘴巴跟貓咪發出“嗷嗚”的聲音差不多,都是在表達一種焦慮、不滿、不耐煩的情緒。
    他就站起身:“走吧,繼續往上遊。我想看看那爺倆兒能在山上搞出什麽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