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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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池派太一殿外的景色很好。在如今這初秋的時候打開大殿的所有門板,就能看到殿外的天池——一湖碧藍色的水麵,平靜無波。周圍的環繞的山壁在春夏季節是翠綠、深綠的,而到了此時已變成一片金黃,甚至在今早的時候還結了霜,仿佛提前白了頭。
    天上的豔陽高照、天光碧藍,好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湖映著底下的小湖,也算是一大奇景了。
    不過此刻坐在殿中的三位,上池宗主離殷、神刀宗主鄭鏡洗、青浦宗主佟栩卻都沒什麽心思去賞奇景,而端坐在座位之中,各自看著麵前微微升騰熱氣的茶盞不說話,臉色很凝重。
    因為就在不久之前,天上仿佛亮起了第二枚驕陽,緊接著便是破天一劍的兩擊,轟得整個護山大陣玄光乍現、轟得這座太一殿隆隆作響!
    如今上池派的謝長老已下山兩刻多鍾還沒回來,神刀宗主鄭鏡洗和青浦宗主佟栩都有些不耐煩了。
    這不耐煩倒不是對山下的那個李無相不耐煩——他們沒跟此人打過照麵、交過手,可知道大劫山上發生的事情。無論是是不是劍宗的人在吹噓造勢,劍宗的元嬰就是百裏劍仙,他們誰都不會想不開下山去跟這樣的人試試手。
    他們不耐煩的對象是上池宗主離殷。
    佟栩看了鄭鏡洗一眼,見他陪著離殷坐著,就忍不住開口了:“離宗主,你現在還坐得住啊?”
    離殷是個看著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黑色的綢緞勁裝,看起來不像是個修道人,而更像是個卸了甲的武將。他的長相也像是武將——因為長久地待在大盤山的山巔,臉頰呈現一種粗糙的紅潤澤。蓄著絡腮胡,眉毛既濃又黑,臉盤也寬。要是李無相瞧見他,腦子裏蹦出來的第一個名字就會是張飛。
    他聽了佟栩的話語,就抬起手擺了擺:“再等等,萬一呢。”
    青浦宗主佟栩是個女人,看樣子三十來歲,容貌俏麗、身段玲瓏,一雙眼睛稱得上顧盼生輝。此時這雙眼睛卻一眯:“不是我說你啊離宗主,這種事你等就等得過去嗎?你沒聽見來人喊嗎?李無相!這人的名聲你還不知道嗎?是等一等能拖得過去的嗎?鄭鏡洗,你不說句話?你也想等著?”
    神刀宗主鄭鏡洗的相貌,要是李無相瞧見了,腦袋裏也會蹦出一個名字——關羽。不過是個白臉的,眼睛也要大一些,這就叫他坐著的時候沒有武聖那種端莊肅穆的氣勢了。
    他掀了掀嘴唇:“既然在,上池道場,那,一切都聽離宗主的吧。”
    “真有你們的。”佟栩一推桌子站起身,“那你們慢慢等著吧,我不想等了,離殷,你把陣打開,我回去了,改日再談吧。”
    離殷唉了一聲:“他就在外麵,我怎麽能把陣打開?前幾天為了接你們進來不知道飛了幾隻鳥、走了幾條魚,你急什麽,謝長老是我師叔嘛,有他出麵比我這個宗主要好。”
    “再說了,大劫盟會我們上池派就去了三個人,都死在那兒了,劍宗再霸道也不能抓著我們為難吧?他們的人也去了嘛!那兒不管出了什麽事,也是死了的孫長老自作主張,關我什麽事啊。”
    佟栩冷笑一聲:“你可是真會寬慰自己啊。”
    離殷一皺眉:“什麽話,我告訴你,這個李無相十有八九是什麽呢,窮啊,缺東西。你沒聽說他在玉輪山自己把天心派的寶貝都獨占了嗎?嚐到了甜頭,現在借著梅秋露的名頭到處打秋風。我為什麽這麽說呢,他要不是因為這個,怎麽跑來大盤山呢?這就叫柿子撿軟的捏,這樣的人反而不會非要來硬的。”
    佟栩向來知道離殷跟他的師叔一個德行,好點兒,但好不到哪兒去。隻不過今天她算是真開了眼——禍到臨門了,還能這麽自說自話,說得好像他自己都信了。
    她不想再廢話,抬腳就要往殿外走。離殷不開大陣她這外來的出不去,也不好用強,但至少可以找個僻靜地——要是那個李無相真叫離殷這縮頭烏龜給惹惱了打上來了,自己也好避禍。
    但剛走出兩步,就瞧見上池派長老謝祁匆匆趕回來了。
    這老苦瓜從來都是皺著眉,此時眉頭卻舒展一些了,離開門口還有三步遠就開口說:“宗主,走了,走了,唉!”
    離殷騰的一下子站起來,碰得椅子吱嘎一聲響:“走了!?真走了!?怎麽走的?來來來,師叔你坐!”
    他把謝祁讓到方桌的第四張椅子上,站起身給謝祁拍拍背:“來來,師叔你喝口茶,怎麽回事啊?”
    謝祁喝了口茶,定定神。要說話,像是沒想好要說什麽,就又抬手喝了口茶。離殷急了:“師叔,你說啊?”
    “哦,唉,唉,這個……”謝祁又喝口茶,終於開口,“這個,是這麽回事嘛,我給了他一些扶元保生丹,給了他一件洗金紗,他就走了,唉。”
    佟栩愣住了,跟鄭鏡洗麵麵相覷。離殷也愣了,愣了一會兒之後哈哈大笑:“我說什麽?我說得有錯沒?佟宗主,你們女人就是沉不住氣,今天要是我坐鎮在這裏,隻怕山上要叫你引來禍端!哈哈哈!玩笑話,不要生氣嘛,來,坐,咱們繼續聊——謝長老啊——”
    謝祁慌忙說:“啊?”
    “我和兩位宗主還有事要談,長老你先去忙吧。”
    謝祁趕緊起身:“啊,好好,我這就先走了。”
    他連忙出門,差點兒被門檻絆了一下。這時佟栩把他叫住:“謝長老,留步?”
    謝祁隻轉了半個身子,腳步不停:“唉,我丹房還起著爐子呢,留不了、留不了,唉!”
    佟栩趕緊追問:“謝長老,李無相在山底下都說了什麽?”
    “唉呀,就是說來要拜訪嘛,我勸了勸,說山上有鳥啊魚啊不能開,又送了東西,他就走了,我也沒想到、沒想到啊……”謝祁邊說邊走,話沒說完就轉出門去了。
    是在別家宗門,佟栩也不好用強去攔。看著謝祁出了院門,她轉身皺起眉:“就這麽走了?這是劍宗的做派嗎?對了他怎麽還自稱是劍宗宗主了?”
    離殷往椅背上一靠:“你是不是忘了啊,劍宗是太一教嘛!現在人家太一教斬殺了降世靈神,下一步當然是太一一統啦,梅秋露這個教主自然就把劍宗宗主給他的小徒孫做了。”
    佟栩還皺著眉,搖搖頭:“你不覺得你師叔慌慌張張的嗎?”
    離殷擺擺手:“行了,走都走了想這些幹什麽?謝祁一個糟老頭子能有什麽心思?他怕生!因為你們倆在這兒!你坐下來嘛,咱們接著說——你看,這就是多事之秋,今天一個劍俠來了,說不定明天一個血神教的仙人就來了。咱們今天非得商議出個章程來,總這麽拖著可不對。接著說,你們覺得怎麽樣?”
    佟栩又看看門外,到底坐了下來,陰陽怪氣地說:“離宗主這時候又知道拖著是不行的了。”
    離殷不以為意,隻說:“這不同。剛才是一個人來,一個人的事就是小事。我們這幾天說的是三個宗門的事,這就是大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怎麽能在小事上費心思?咱們剛才說到哪兒來著?”
    “哦,說到那個功法。血神教那個功法說能叫金丹的很快成嬰,能叫元嬰的很快出陽神,咱們三家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就直說了,咱們不出陽神不就是怕嗎?渡劫的是時候萬一有個好歹,那就白修行了,是不是?”
    佟栩皮笑肉不笑地說:“離宗主你的修為還沒到考慮渡不渡劫的時候吧?”
    “嗨,要麽我說你見識短呢,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事怎麽能不想呢?如今血神教說他們能出陽神,還不用渡劫,這事兒傳得神乎其神,你們說咱們是不是派人去問問呢?”
    佟栩跟鄭鏡洗又對視一眼。離殷還在自顧自地說:“要我說梅秋露也真是多事。司命真君嘛,好歹也是三十六位祖師之一,降臨世上,你要說尋常人倒黴吧,或許的。可她那樣的陽神,咱們這樣的元嬰,能怎麽樣?靈神也是要香火的,要香火就要供奉,咱們這些教主宗主的,還不是繼續安坐?她出什麽風頭呢?也許還是太一大帝派下來的呢。唉,說到太一大帝,這麽些年了——”
    他說話時跟謝祁倒不同,一說起來就沒完。
    佟栩看到鄭鏡洗微微點了點頭,就咳了一聲打斷離殷的話:“你先停一停吧,你那唾沫噴得哪兒哪兒都是,你先聽我說吧。”
    “我跟鄭師弟呢,倒是知道知道點兒內情。前幾天咱們上來的時候不知道你想怎麽樣,剛才既然劍俠來了,你不叫他上來,那咱們就直說吧——”
    “血神教的功法咱們是不能練的。我們青浦山之前來了個丹仙——就是你說的血神教的仙人——我和鄭師弟在上山來之前都見識過丹仙的手段了。怎麽說呢,就是叫同修為的人形神合一。”
    離殷愣了愣:“你們見過了?”
    兩人都微微點頭。
    離殷一拍桌子:“好啊!咱們三家這麽多年的交情,你們這幾天瞞著我?”
    佟栩好看的眼睛又眯了起來:“離殷,我們還不知道你嗎?你這人膽子還沒有你們宗的那個老苦瓜大,這種事我們敢對你隨便說嗎?”
    離殷瞪著她,她也瞪著他。過了兩息的功夫離殷敗下陣來,把手一揮:“我不跟女人一般見識,你懂什麽叫膽大膽小,你都不懂什麽叫老成持重。得了,到底怎麽回事?形神合一?什麽意思?”
    佟栩撇了撇嘴,將屍鬼的模樣細細說了。
    離殷驚得往後一仰:“這什麽丹仙嬰仙的,這不就是怪物了嗎?咱們還能自己做主嗎?”
    佟栩冷笑一聲:“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大驚小怪。但是你知道我是因為你哪句話打算告訴你了嗎?”
    “——你說咱們這些宗主教主,還會繼續安坐。你這話說得倒是有理,血神教的人也是這麽想的。他們是跟我們這麽說的——用不著全宗歸順,隻要出一個人就行。譬如咱們三家宗門都隻有元嬰修為,那就出一位元嬰、一位金丹、一百個煉氣弟子,攜帶各自法器即可。這些人去血神教成嬰仙、丹仙、煉氣仙,咱們呢,還是咱們,各自管宗門的事,也用不著聽他們指派。”
    “好哇,這是比劍宗還霸道!劍宗的人好歹是要財,血神教是要命!”離殷又一拍桌子,喝道,“那給我們什麽好處?”
    佟栩笑了:“說咱們可以修行本宗正法,真仙之下,血神可以幫我們避過劫數。”
    離殷狐疑地皺起眉:“避過劫數?我說你們兩個也不是第一天修行了,劫數還能避過去?這你們也信?”
    佟栩點點頭:“我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之前來青浦山的那個丹仙,原本隻是個煉氣仙。他跟我說了這話之後,向我借了本宗的一位弟子湊成了三十六缺的最後一缺。他們血神教的修行法補缺之後是會修到當下的圓滿境界的,就是煉氣的巔峰。可之後他就成丹仙了——當著我的麵,並沒有金丹雷劫。”
    “他們的修行法子再怪,是不是金丹境界我還是看得出來的——還真是。”佟栩看鄭鏡洗,“鄭師弟,你也見著了吧?”
    鄭鏡洗微微點了點頭:“佟師妹說得沒錯。我見到了。”
    離殷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這個事情要是真的,我是說要是真的啊——那下回他們跟咱們再要人怎麽辦?這就是我說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回要了百來個人,下回再要人呢?”
    佟栩笑了笑:“離殷,你不如再看遠一點呢?血神教和太一教,你到底都要選一個的。血神教現在要的是人,咱們還有好處。你覺得太一教會要什麽?”
    她往門外指了指:“你能在這裏有吃有喝全憑著護山大陣呢。咱們的護山大陣都是用鎮之寶祭煉的,太一教知道血神教要本器真器寶器,他們就會想要把這些東西捉到自己手裏——一個是慢慢地割肉,一個是即刻就要你的家底,你說怎麽選好呢?”
    離殷皺著眉頭不說話。
    佟栩還要開口,忽然聽見院門口傳來一聲大叫:“宗主!宗主!離堅白要謀反了!離堅白要謀反了!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