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苦逼駐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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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性的惡不會憑空消失,隻會被隱藏或被偽裝。金錢能治病,也能讓邪惡無可救藥。
    隨著秋季的涼爽清風吹來,雲州旅遊地產進入銷售火熱旺季。半島墅開始頻繁做暖場活動吸引購房者,希望趁著這期間能賣出好成績。
    孫道推行一項營銷策略,但凡來項目看房的,趕上飯點都管飯。外省的過來,還給三天兩晚免費吃住與周邊景點遊,那段時間確實為項目案場帶來不少人氣。
    這天中介帶來一批夕陽紅看房團,一個老太太吃過午飯後,坐在售樓處休息時,開心地給家裏人打電話,“我今天到了一個地方看房,管飯,吃得可好了。”
    這樣的情景時不時會在半島墅案場出現,公司領導為了業績,在全力支持孫道的工作。但私下裏,有些人唾棄他這種讓人白吃白住白玩的做法。
    早上孫道坐在顏明月的工位旁,對近期安排下來的工作內容審稿,忽然他的手機鈴聲響起,音量很大。
    “喂。”
    “在幹嘛”
    “在做方案。”
    “想你了。”
    兩人的語氣都略顯沉悶,但又聽得出來,這關係非比尋常。
    孫道顯然想到手機聲音太大會被顏明月聽到,於是腳底用力往地上一蹬,將滑輪椅滑到一米開外,繼續跟那女聲簡單聊了幾句就掛掉電話,再把椅子滑回顏明月旁邊繼續審稿。
    顏明月感覺這不像是夫妻的對話,但她對這種八卦沒興趣,也就不再多想。
    審完稿後,孫道低頭劃動手機屏幕,“明月,我給你個電話,你跟青龍觀的人聯係,讓他們為我們帶的客戶辦場祈福法會,價格你跟他們談,越低越好。”
    “行,我跟他聯係。”
    “孫總,這些客戶從哪裏來的,有多少人?”這是顏明月多年來形成的職業習慣,購房者的來處,認可項目的因素,這些是服務項目要了解的基本信息。
    “你不要管,肯定有客戶。”孫道臉上揚起一副無所謂的自信。
    青龍觀是國家4A級道觀景區,距半島墅有四、五公裏遠,在雲州省是熱門景點。與半島墅早已達成戰略合作,景區以極優惠的團購價格給項目,平時半島墅的意向客戶都會被帶去道觀免費遊玩一次。
    顏明月駐場一周了,看情況無論是韓碧玲還是孫道,都沒有讓她撤場回公司的意思,甚至還讓她做這種本應是甲方策劃執行的工作。
    孫道還讓顏明月以後每周每月根據來訪客戶信息,做總結並製定營銷策略。雖然這樣的工作並不算無理要求,可在她以前服務的項目中都是甲方策劃做的事,現在一句話就變成乙方的工作了。
    平時與供應商的對接、工作統籌也推給顏明月,這令她不高興。
    好歹一個千畝大盤,連個正常負責營銷工作的項目策劃都沒有,還讓乙方的人來做?我不過是乙方的文案兼策劃,又不是你們甲方的執行人員,可她心裏再不滿,也隻能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顏明月以一千元的價格談妥辦一場祈福法會,流程是上午先帶客戶去青龍觀遊玩,在大殿內做法會祈福。下午再回到項目的湖畔碼頭,由道長主持放生。
    孫道原本想讓顏明月帶隊統籌活動,臨出發時又對她說,“今天我帶隊去,以後就由你獨立負責。”
    然後由項目司機開車,孫道、置業顧問小薈與顏明月坐一輛車去。兩個渠道經理帶一個住在項目的客戶坐另一輛車去。還有客戶從別處趕來,在道觀匯合。
    在道觀門前等了約有半小時,客戶陸續到場,總共四組家庭九個人,大家跟著景區導遊一路往裏逛。
    走到半山腰需要坐電瓶車去大殿時,座位已滿載,還剩顏明月沒地方坐。又不好等下一趟車,坐在孫道旁邊的小薈說,“快上來吧,不然坐孫總大腿上。”
    顏明月上了車,小心越過孫道位置,半坐在小薈的大腿上,“重不重,壓疼了就跟我說啊。”
    小薈捏了捏顏明月的手臂,笑著說,“這小胳膊小腿的,一個我就頂兩個你了。”
    顏明月尷尬地笑笑,她眼睛的餘光感覺孫道在看她,神情有些不對勁,也不知他心裏想什麽。
    車子往山上開,快到頂峰時仍需步行一段路,大家一邊聽著導遊的解說,一邊慢慢朝山頂大殿走。
    孫道走到顏明月旁邊說,“剛到項目的時候,找這裏的道長算了一卦,說我今年有桃花運。”
    顏明月笑著說,“那不挺好嗎?”
    “好什麽呀,到現在還沒有。”
    “這不還有段時間才到新年嗎,沒準過幾天就有了。”孫道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一整天的法會結束後,顏明月感慨這道觀真是不容易,上午十來人一起吹拉彈唱地忙活近兩小時,下午一個道長又趕到項目為放生祈福。
    感覺半島墅的銷售團隊不夠給力,顏明月此前問孫道,客戶是從哪來的,他說肯定有客戶。結果當天隻來了四組家庭,而且看樣子就是純粹過來玩的,根本就沒有買房的意思。
    但錢花去了該做宣傳還要做,董曉劍在下午的放生法會時拍了不少照片。顏明月急匆匆地寫活動軟文,要當天發文到項目公眾號上。
    將寫好的軟文發布出去那一刻,顏明月總算鬆了一口氣。她環顧四周,辦公室裏空蕩蕩的,大家都去食堂吃飯了。電腦右下角顯示時間六點二十六分,馬上要到通勤車回市區的時間,晚飯她是趕不上吃了。
    剛才心急火燎寫稿時,就感覺頭在隱隱犯疼,現在更是如被針紮了般錐心地疼。坐在回市區的通勤車上,窗外已漆黑一片,又累又餓還冷的顏明月感覺頭疼得快爆炸了。大概是因為一整天都在奔波,在湖邊做法會時又吹風著涼。
    媽的,這苦逼的駐場!顏明月一邊摁壓著太陽穴,一邊在心裏暗罵。
    第二天下午,顏明月看到銷售經理呂妹的朋友圈裏發了條消息,“我們的團隊太棒了,今天賣出兩套別墅。”
    第三天又再次看到呂妹發朋友圈,“喜報頻傳,今天又賣了三套別墅。”
    顏明月一開始有點懷疑,會不會是故意發假消息炒作。但別的置業顧問並沒有發,炒作的話應該是大張旗鼓的,想必真的是兩天賣了五套別墅。聽說這項目開盤至今兩年,總共才賣出九套別墅,如今兩天這個業績,已經很不錯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場法會起了作用,倘若是真的,一千元換來五套別墅的銷售業績,少說也有上千萬元。這不是四兩撥千斤,是妥妥地一千拔千萬,項目的幾個領導怕是嘴都要笑咧到後槽牙了。
    這是孫道在半島墅三個月以來的開張超大吉,也是顏明月服務項目近一個月聽到的最好消息。和以往服務過的客戶一樣,賣得好領導就一切都好說話。
    孫道平時對顏明月態度倒是挺友好,全然不像第一次開例會痛罵小偉時的蠻橫霸道。
    雖然早會依然很狗血很傳銷,但隻要孫道出差,就不需要喊口號,而且那套不交業績就交屍體的野蠻論調,至少目前還沒用到顏明月身上,她心裏對孫道也就沒有了抵觸與戒備。
    顏明月依然沒能從項目撤場回公司,她跟韓碧玲提了幾次撤場,卻總被敷衍而過。
    孫道常把他們甲方的工作交給顏明月做,看情形似乎要讓她一直待在案場。不僅如此,公司裏原本由朱鐃負責的項目,也時不時讓她幫忙做。
    有一次韓碧玲給出的理由是,朱鐃家裏死人了,要回去奔喪。而私下裏顏明月聽說,是客戶對朱鐃負責的項目出品不滿意,向韓碧玲投訴。朱鐃鬧情緒說不幹了,善後的事因此轉到顏明月這邊。
    後來聽設計師大兵說,朱鐃好幾次跟韓碧玲抱怨,說讓顏明月去駐場,隻負責一個項目太清閑。說得多了,被韓碧玲懟一句,“讓你去負責你都搞不定”,這才讓朱鐃閉了嘴。顏明月聽了這事,更不願意再幫那蠢貨做擦屁股的事了。
    顏明月每周一回公司上班,匯報在半島墅的工作情況,也隻有那一天,才是入職籌美廣告以來最輕鬆的工作日。
    以前上班都是回家弄午飯吃的顏明月,自從服務半島墅後,周一在市區上班也沒精力回家了,都是點外賣在公司吃。
    大兵就坐在顏明月對麵,他點了份麻辣燙,那香味彌漫了整個辦公室。
    顏明月吸溜一下鼻子,問道,“你這是點哪家的,好香呀。”
    “就樓下那家。”
    “下次我也點來嚐嚐。”
    “你在半島墅吃得怎麽樣?”
    “那邊食堂做的還可以,每天固定食譜,我去那邊唯一的盼頭,就是等著吃周三的油炸雞翅。那鬼地方荒郊野嶺的,很不自由,工作量又多,累得隻剩半條命了。”
    說著顏明月習慣性地幹咳幾聲,不知是不是勞累過度,駐場沒多久,她感冒後一直咳嗽不見好。
    “看你好像瘦了很多。”
    “早出晚歸,早上沒有熱乎飯吃,晚上為了趕通勤車,吃飯時間又趕,唉——”顏明月長歎了一口氣。
    大兵看看周圍,其他人或是出去吃飯沒回來,或是吃完到會議室休息了,便壓低了聲音問,“半島墅的孫總怎麽樣?”
    “還行吧,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好凶,拍桌子瞪眼的,破口大罵隻差沒揮拳打人了。後來倒是還和氣,平時過稿也算順利。”
    大兵忽然半立起身子,兩手扶在桌子上,把頭探向顏明月,神秘兮兮地說,“原來那個客服笑笑,你知道吧?”
    “我剛來時戴眼鏡那女孩嗎,她是走了嗎?看不見人了。”
    “剛走沒多久,被韓總炒掉了,她跟孫總有一腿。孫總剛到項目的時候,跟我們公司團建,笑笑也去了,兩個人隻認識幾個小時,團建散場後就直接去開房了。”
    顏明月一臉驚訝地看著大兵,“啊?這麽快,真的嗎?你的消息咋這麽靈通?”
    大兵嚼完嘴裏的菜,一副八卦後心滿意足的神態,慢悠悠坐下,夾了一塊百葉塞進嘴裏,咯吱咯吱地嚼起來,然後洋洋得意地補了一句,“我有通天眼。”
    顏明月忽然像發現新大陸般,瞪大眼睛看著大兵,說道,“哦,想起來了,有一次孫總坐在我旁邊接電話,一個女的說想他了,難道……”顏明月說到這,咧開嘴壓著聲音笑起來,大兵也笑著繼續扒拉碗裏的燙菜。
    顏明月心想,孫道當初還好意思說自己沒桃花,那女的跟你剛認識一晚上,就到酒店裏顛鸞倒鳳了,如果這都不算桃花,難不成還想要桃花朵朵紮成堆?
    大兵負責勁曉地產的設計,顏明月想起不久前在網上看到勁曉開盤熱銷的軟文,便對大兵說,“你們勁曉賣得不錯呀,看網上說開盤賣了兩百多套。”
    大兵一臉嫌棄的表情,瞥了顏明月一眼,“這你都信?虧你還是做地產的。開盤當天,看房的人還沒置業顧問多,到現在總共才賣出兩套。”
    顏明月張著嘴,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大兵,片刻後才訕訕地說,“那怎麽敢吹賣這麽多。”
    “做廣告就是騙人,這不很正常嗎?”
    即便顏明月做地產廣告多年,但對行業裏的很多內幕知之甚少。那些見不得光,套路購房者的招數,公司老板不會告訴她,客戶更不會自揭家醜。那些人需要的,是你為其賣房掙錢,而不是知道壞的真相。
    距千元法會結束半個月後,青龍觀由政府與宗教協會牽頭,麵向社會舉辦大型祈福活動,半島墅再次邀請道觀為項目祈福。
    因為剛賣出五套別墅,總經理魏遲和別的高管都樂意花錢。活動當天,在售樓處大堂裏,營銷部的蒙蒙拿著一摞厚厚的紅包,等待青龍觀的道長們過來。
    道觀景區的總經理吳總與相關負責人已經提前來到,正在大堂與魏遲談法會具體事宜。
    顏明月看著蒙蒙手裏的大紅包,笑著問,“這怎麽也得好幾萬吧?”
    蒙蒙帶著靦腆笑意點點頭,輕聲道,“五萬。”
    顏明月禁不住大笑,然後小聲說,“看來這次是下血本了。”
    一陣悠揚法樂由遠及近傳來,顏明月知道青龍觀的祈福隊伍來了。走出售樓處一看,好家夥,那氣勢與排場,讓沒見過啥世麵的她驚歎不已。
    距售樓處二三十米遠的地方,大概有上百名道觀成員身著道袍列隊齊整,最前方的道長手奉香爐引路,由四個道長為神像抬轎,還有奏樂的,以及手持經幡的一眾道士,法相莊嚴而有序地由遠及近,朝售樓處緩緩走來。
    顏明月頓時覺得,道觀這般隆重的出場祈福,五萬元的紅包還真不算多,畢竟半個月前的那一場活動,十來人辛苦忙活隻給了一千元,這事她都覺得不好意思。五萬元,也算給這聲勢浩大的祈福場麵一個交待了。
    勞累多日的顏明月精神恍惚,坐在電腦前有點走神。但她心裏卻無比開心,把法會的工作收尾後,終於有理由撤場回去了。
    孫道走到營銷部門口,低著頭邊看手機邊發話,“明月,我們要辦一場釣魚大賽,你跟他們程秘書長聯係,以後會有很多工作上的對接。”
    顏明月被嚇得瞬間精神抖擻,連著咳嗽幾聲,“釣魚大賽?什麽時候?”
    “一個月後。”
    “這是多大的活動?”
    “很大,全國各地的人都來。”
    顏明月頭皮陣陣發緊,忽然萬般委屈。每天的早出晚歸,加之高強度的工作,駐場大半個月後體質越來越差。
    從最初的沒精打采到後來輕微咳嗽,如今每說幾句話都要咳上幾聲。她知道這是勞累過度造成的,不調整作息時間這病怕是好不了。
    可看現在這情形,哪裏能讓她休息呀。接下來的日子,簡直就是雞飛狗跳的每一天。這場規模更大、耗時更長的活動,讓顏明月後來被更多人關注認可,也隨之被更多災難纏身。
    釣魚大賽是上海一家釣魚協會牽頭舉辦的,一年到頭在全國各地與企業合作,組委會提供媒體資源與宣傳,企業給讚助。
    顏明月添加程秘書長的微信後,看他的朋友圈裏,海釣、湖釣都有,看起來倒是有模有樣,挺正規。
    在與程秘書長對接的過程中,顏明月得知,這是個全國各地釣魚愛好者參賽的活動,這讓她心頭一緊。自己以前隻是寫寫文案做做方案,這種與人全程對接,參與執行的工作從沒幹過,她怕應付不來。
    讓顏明月感到慶幸的是,程秘書長在工作中還算好溝通。而孫道也對她說了,遇到什麽困難和問題就找他,他會全力支持她的工作。
    苦逼的日子,就在釣魚大賽活動的開展中,一路狂奔而來。
    顏明月幾乎天天都要跟程秘書長溝通工作上的事。大賽需要的物料,稿件的撰寫以及設計稿的出品,還有各路媒體的聯絡………一堆工作如排山倒海般撲來,令顏明月忙得焦頭爛額。
    還要跑到項目各處看現場,考慮場地布置,加之冬季的湖邊風大天更冷,顏明月的咳嗽更加嚴重了。每天跟各方人員聯係時,營銷部總能傳出她說一兩句話就附帶的幾聲咳嗽聲。
    半島墅的夥食不錯,但顏明月駐場一周後,本就不圓的臉蛋就肉眼可見越來越瘦。釣魚大賽工作的開展,更是讓顏明月瘦成了皮包骨。
    調整活動需要的物料清單也成了顏明月的工作,對數字反應遲鈍的她改這玩意好多次了。要把所需物料確定好,讓活動公司報價,她被這些東西折騰得夠嗆,心情煩躁得很。這本應該是半島墅的策劃工作,或是活動公司的工作,孫道卻讓她來做。
    這個千畝體量的文旅大盤,隻有一個剛畢業的董曉劍做策劃。平時他僅是走營銷部的OA流程都忙不過來,更別提什麽策劃執行的工作。
    像這樣的大項目配兩、三個策劃都不為過,可原來的策劃經理走後一直未招人,也不知這家開發商到底是怎麽想的。
    顏明月現在是既做籌美的文案策劃,又做開發商的執行策劃,然而在半島墅超範圍超負荷的工作還遠不止這些。
    有一天孫道出差由呂妹主持早會,在給置業顧問與渠道安排完工作後,呂妹向顏明月提要求,“你們廣告公司給客服部寫一篇優秀客服的表揚稿。”
    顏明月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呂妹,不答話。
    呂妹繼續說,“這是孫總要求的。”
    顏明月依然沒回應,隻在心裏嘀咕,我管你是誰要求的,這種跟推廣完全不沾邊的事,做一次就會有無數次,不伺候。
    開完會回到辦公室,顏明月開始處理手頭各項工作。沒過多久,坐在她對麵的董曉劍說,“你們廣告公司盡快把客服部的表揚稿寫一下。”
    顏明月暗道,嘿,個個都當領導,指手劃腳發號施令上癮了,就連這個剛畢業的小策劃都要來使喚人。
    她語氣強硬地說道,“你們客服部的情況,我們廣告公司不了解不好寫,況且這也不是營銷推廣的工作內容。”
    看到董曉劍神情不滿的瞪過來,顏明月語氣嚴肅地再補一句,“少拿孫總來壓我。”說完低頭繼續忙工作。
    董曉劍倏得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倚著辦公桌掂翻手裏的圓珠筆,滿臉驕傲又怨氣十足地對顏明月說,“這個一千畝的大盤隻有我一個策劃,人家一個項目都是好幾個策劃的,我容易嗎?”
    顏明月淡淡地微笑著看他,並未言語,心裏卻極其不滿,你小子還真有臉說。
    平時你跟蒙蒙每天隻是走營銷部的OA流程都要加班,聽說以前的策劃經理為了幫你走OA,本職的策劃工作反倒撂下不做。如今策劃經理走了,我不過是乙方寫文稿的,不僅要做客服工作對接兩邊公司,還要兼做你們策劃經理的工作,包括你這小策劃應該做的事情。你都知道一個大盤至少要幾個策劃,怎麽你們就好意思,讓我一個乙方的弱女子,幹你們幾個人的活呢?
    想到這,顏明月有點生氣了,直接衝著董曉劍翻了兩個白眼。
    “你為什麽衝我翻白眼?”
    “老娘樂意,咋的,要打架嗎?”
    “我好男不跟女鬥。”
    董曉劍滿臉不高興地嘟噥著,坐回椅子上低頭看向電腦屏幕,顏明月心裏再罵一句,你是好男咋總讓女的幫你幹活。
    顏明月猛的站起來,凶巴巴地看著董曉劍,同時抓起保溫杯。
    “你要幹嘛?”董曉劍全身繃直,緊張地問。
    顏明月詭異一笑,慢悠悠擰開杯蓋,小呡了一口水,輕聲細語地說,“喝水呀。”然後陰沉著臉,再將蓋子擰緊,“砰”的一聲重重放在桌麵,坐回椅子上。
    董曉劍挺直的身板瞬間鬆垮下來,臉有些泛紅。
    顏明月看著這臭小子的窘樣兒,偷偷憋住笑,差點被嘴裏的水給嗆到。
    她心裏對董曉劍多少也有些不滿,工作上的事有時需要找他,打電話經常不接,找不到人。客服黃麗也吐槽過,急著開發票給他就是聯係不上,工作方麵能拖就拖。
    需要你們甲方時不配合,憑什麽乙方要免費為你們做份外的事,若是老總要求,還考慮態度好一點婉拒,你一剛畢業的小策劃,也要來湊熱鬧狐假虎威,顏明月可不想慣他們的臭毛病。
    要不是平時需要呂妹配合推進工作,以及不想當眾讓她沒麵子,早會時顏明月就想直接懟過去了。
    客服部的員工表揚稿都想白嫖廣告公司,好歹也是個央企,家大業大的,難道連寫篇表揚稿的人才都沒有,這做事格局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有一次早會時,呂妹要求大家玩遊戲時唱歌跳舞,顏明月向來不擅長也不喜歡這種事情,所以選擇回避。還被呂妹指責“既然來到項目,就要遵守這裏的規矩。”
    說得好像顏明月多想到他們項目駐場似的,要不是孫道強烈要求策劃駐場,誰願意天天早出晚歸、累死累活到這鳥不拉屎的地兒,還要大清早體驗一把傳銷組織般的變態例會。
    每天披星戴月的在半島墅這種荒郊野嶺駐場,不僅路途奔波,超負荷的工作量,已經讓顏明月累到病得飯都吃不下了。
    晚上八點多鍾回到市區,沒時間看病,隻能到藥店買點處方藥吃,之前吃了好幾種藥都不見效。
    為了更好達到效果,顏明月將兩種不同的藥加量同時吃下去,吃完藥後身體反而愈加難受,呼吸困難,全身沒力,像丟了半條命似的。後來她才知道,不同藥同時吃是很危險的,沒死算是她命大了。
    去買藥時,顏明月在藥店門口的體重秤上秤了一下,發現比沒去駐場前瘦了將近二十斤,心中不禁泛起難以言表的酸楚與委屈。
    清早五點半的鬧鍾響起,天色還是黑漆漆的一片,加班到一點多鍾才睡的顏明月不想起床,但她知道這不行。
    團隊裏設計師來福是能省事絕不多做,黃麗是既菜又傲還懶,張麗做事倒是用心,可策劃執行這些活她從未接觸過。所以就算顏明月請病假,也沒人能真的幫自己解決問題。
    短暫鬱悶與情緒調整後,她拖著病怏怏的身子起床洗漱,匆匆喝了盒酸奶去趕通勤車。中午實在吃不下飯,又怕身體會垮掉,她硬逼自己到食堂舀了半碗帶點菜葉子的清湯喝。
    畢竟每天十來個小時的工作量,加上生病咳嗽,在這四麵除了湖坡樹木不見人煙的地方,萬一肚子餓了沒東西吃,顏明月總得為自己的身體著想。她早上出門前還帶了個蘋果放包裏,預備餓時吃,但一整天都沒胃口。
    工作上各種阻力重重,身體又病得隻剩半條命,就連每天回家坐車,都一路痛苦不堪。
    “媽的,怎麽又修路,以後班車往國道走,單程就要兩個小時了。”半島墅的工作群裏發了一則政府封路的通告,渠道經理老黎看到後氣呼呼地罵起來。
    負責營銷部雜事的羅四不以為然地說,“也就半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老黎懟道,“你們住澱縣的又不受影響,我們住市區的,每天要花四小時在路上呀,苦呀。”
    從市區到項目的高速路要封路維修,而國道的路況很坑窪。早上大家還是從高速路到項目,今晚開始卻隻能走國道。住在澱縣的一批人下車後,回市區的僅有三個人,空位很多。
    快瘦成豆芽菜的顏明月走到車尾,準備在後邊躺著休息。怎奈車子顛得太厲害,根本躺不了。
    她被顛簸的力量拋至半空中,又猛地跌回座位上,隨後又被拋起,再跌回,反反複複,就像玩上了低配版不花錢的蹦極。一種無比狼狽又極度憋屈的情緒,也隨著顛簸上拋又跌落。
    原本因為勞累過度想在後排躺一會,哪知連坐都坐不下去。顏明月隻好扶著坐椅,慢慢挪到靠前的座位,這才總算沒被那破車爛路再顛到空中。
    回到家已是十點多鍾,洗漱完還得繼續加班至後半夜,第二天依然要準時五點半鍾起床,迎著寒風趕通勤車。這苦不堪言的駐場,顏明月卻無從抱怨,也根本沒有時間抱怨。
    平時像個悶葫蘆的董曉劍,因為上班沒打考勤卡,導致被扣工資心情不爽,這兩天不僅總擺著個臭臉,工作上也常常不願配合。
    去看釣魚大賽場地時,董曉劍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顏明月氣得咬牙切齒。
    她邊咳嗽邊指著他,怒罵道,“為了你們項目,咳咳咳,我都累到病成這樣了,咳咳,你還盡偷懶耍心眼,咳咳咳,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吧?”
    董曉劍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心虛,總算把那苦哈哈的苦瓜黑臉調頻成嬉皮笑臉,“你看你病了我都沒嫌棄你,還罵我。”
    這話讓顏明月更是氣惱,直接衝董曉劍揮起拳頭,照著他身上一頓狠捶,“你有資格嫌棄我嗎,咳咳咳,你個賤人,就該揍你,咳咳咳咳,董小賤……”
    其實顏明月並不討厭董曉劍,相比於那些陰險狡詐的老油條,他算是單純多了,至少沒背地裏算計她。隻不過是有點懶散,少些擔當,畢竟剛步入社會,沒挨過毒打。
    也正因此,顏明月才覺得需要偶爾凶他一凶,省得哪天這臭小子囂張蠻橫起來欺負乙方。
    釣魚大賽一天天臨近,顏明月的工作量越來越大,不僅身體不舒服,工作上的各種不順暢要把她逼瘋了。
    她在校對活動物料表時,發現一些報價與數量有疑問,董曉劍是一問三不知。再問此前合作的活動公司,對方卻說,“我們是屬於陪標的還是真競標的,就算陪標我們也願意用心做,但這些情況你是不是先問一下孫總。”
    聽到這番不情不願的話,顏明月隻得給遠在上海出差的孫道打電話,“孫總,那個從項目入口到湖邊的道旗是要做五百套……”
    顏明月憋著咳嗽,話還沒說完,那頭就吼起來了,“明月,你怎麽什麽都來問我?”
    這個孫道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開口就一股子炸藥。我不問你問誰?你們營銷部有能幹活的人嗎?除了你誰能答複物料的問題?
    這一吼不僅把顏明月的咳嗽吼得咳不出來了,更是把她帶病勞累,各種壓抑已久的情緒,瞬間點起了熊熊火焰,她二話不說掛掉電話。
    我累死累活飯都吃不下,還要做這些本應是你們甲方的工作,現在工作推動不下去,問你還來罵我。他媽的,不幹了。顏明月氣得腦子發熱,臉發燙,感覺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她不再處理手中的工作,而是打開招聘網站,更新簡曆看信息。
    過了幾分鍾電話鈴響起,屏幕顯示是孫道。她壓著火氣摁了接聽鍵,卻不說話。
    電話那頭的語氣明顯緩和了不少,“明月,剛才你說的那個就按五百套的數量做。”
    “知道了。”顏明月悶著聲回應後,不由那頭再說便掛了電話。
    她心裏憤憤地想,累個半死還要受這般委屈,真拿我當牲口了?反正決定不幹了,還怕你個狗屎營銷總。
    過了一會,孫道又打來電話,語氣較之前更好了些,像是啥都沒發生過般,和平時一樣交待了些新工作,末了還說,“你做好物料報價表,再辛苦發給我看一下。”
    還在氣頭上的顏明月依舊低氣壓地回了句“行”,再次迅速掛掉電話。
    連著兩次掛掉孫道電話,顏明月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知道意氣用事不對,工作上的事她會擔當,但孫道太過分,有些事她不想忍。你越忍讓可能被罵的越多,跟孫道三次通電話的反應,不就是鮮明例子嗎?
    其實顏明月不知道,這次釣魚大賽活動執行這塊的業務,雖然說是幾家活動公司競標,但實際上是由孫道內定給了一家公司。這次上報到集團的幾家公司,背後是同一個老板楊兵。
    不知內情的顏明月打電話,問此前與半島墅合作的另一家公司,別人心裏估計也很不爽。
    顏明月一邊咳嗽一邊繼續完善物料清單,忽然電腦右下角提示微信有新消息。
    張蘭發信息過來,“明月,張麗要辭職了,這段時間還沒找到文案交接,你先把她的文案工作接下來,我找到人後再給你替回來。”
    顏明月正不停地咳嗽著,看到這話差點咳岔了氣。她一邊咳嗽一邊捶胸,已經被氣到肝部隱隱犯疼。
    雖然隻負責寫文案的張麗是新人,很多工作客戶要的急時,她做得並不算好,但軟文方麵她寫得不錯,而且責任心挺強。
    顏明月僅是應付釣魚大賽的執行工作就已經超負荷,根本沒時間寫文案,公司這樣安排,簡直就是不讓人活。
    她強壓著滿腔怒火打字過去,鍵盤被敲得劈啪作響。
    “我這邊工作非常忙,現在都累出病了,接不了。”
    “隻要替她一周時間就行,找到文案就給新文案做。”
    “都說了沒時間,我已經連著兩天沒吃一口飯了,還在帶病堅持沒請假。”
    “辛苦了,又不是讓你一直做,隻是讓你替張麗一周時間,這都不行嗎?”
    顏明月覺得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向外噴湧著怒氣,馬上就要火山爆發,臉也愈加發燙。
    今天真是倒血黴了!不僅被孫道大呼小叫,還被公司HR質疑工作。我飯都吃不下還帶病工作,你一句帶冰碴子的‘辛苦了’,就想繼續讓我多做工作,我要是累到猝死,你們都不會可憐看一眼吧,呸!
    本來剛被孫道罵得怒火衝天,如今張蘭又來個烈火烹油,這會兒已經不是肝疼了,簡直是肺都要氣炸了。
    顏明月用氣到顫抖的手憤怒地敲擊鍵盤,“我都說我累到病倒了,這兩天一口飯都吃不下,你還讓我接張麗的活,真要讓我躺到醫院裏,你們才滿意嗎?不然我跟張麗一塊辭職,你立刻找人來交接我的工作。”
    對方停了片刻,發來信息,“那我再跟張麗談一下,讓她堅持一段時間。”
    顏明月像被一塊巨石壓著,難受地幾乎透不過氣來,眼淚都要落下來了。這是什麽要人命的爛工作。已經快到五點半下班時間,她依然吃不下飯。但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必須去食堂喝點湯撐著,不然沒有任何人會管她死活。
    第二天籌美廣告的各部門領導開會,韓碧玲問張蘭,“讓明月頂替張麗寫文案這事說了嗎?”
    張蘭氣呼呼地回道,“她不同意,說什麽‘真要讓我躺到醫院裏,你們才滿意嗎?不然我跟張麗一塊辭職’。”
    張蘭話音剛落,韓碧玲的臉色立馬鐵青下來,“她為什麽這麽說話?”
    “她說沒時間,還說病到兩天沒吃飯了。”這番話讓韓碧玲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對顏明月極為不滿,又覺得張蘭在各部門的人麵前這麽說,讓她很難堪。
    但她知道此刻不是發火的時候,半島墅的工作需要顏明月來做。
    “那就盡快招人。”
    韓碧玲高昂起頭,向所有人掃視一番,“你們誰有人就介紹過來。”
    營銷部的總監賈鑫想到他的大學同學孫誌,不久前跟這哥們喝酒時,說有賺錢的事想著點兄弟,於是他便在散會後找韓碧玲。
    “韓總,跟你推薦個人去半島墅。”
    “什麽人?”
    “我朋友孫誌,公關能力挺強。”賈鑫深知,沒有地產廣告從業經驗,這對孫誌是個劣勢。
    “等明月周一回來開例會,先跟她談談再說。”
    韓碧玲希望到時候跟顏明月麵對麵溝通,對她曉之情,動之理,沒準就能將文案工作接替下來,實在不行再招人。
    跟孫道鬧矛盾的第二天下午,顏明月看到平時除了工作收發文件,基本用不上的QQ提示有新信息。打開一看,竟然是以前待過一個多月的傳奇廣告,把她拉進了一個名為傳奇廣告業主的群裏。
    這讓她感到莫名其妙,這是想幹嘛?
    這家公司是夫妻倆開的,男老板江北極其自負,老板娘白雲倒是還算踏實。顏明月當初離開這家公司,並沒有太大矛盾,就是不喜歡江北與一些同事耍的心機。
    大約一小時內,陸續有十來人加入QQ群裏,早已離開傳奇廣告的設計師阿慶發了個捂臉笑的表情,緊接著說,“業主群。”
    江北發了個哈哈笑的表情,卻不多說什麽。過了一會,群名稱改成了“傳奇廣告那夥人”。
    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事而建的這個群,背後是江北的滿腹心機。籌美與半島墅的半年期合同剛簽下不久,還在上海出差的孫道已經開始物色下一期推廣合作的新公司了。
    傳奇廣告就是別人推薦給孫道的公司之一,孫道告訴江北,現在的乙方策劃顏明月做事不錯。精明的江北秒懂孫道的意思,而顏明月恰巧又是他的前員工。
    江北曾經在顏明月離職後,兩次通過不同的人表達讓她吃回頭草的意思。如今為了能接下半島墅的業務,他再次出現在她麵前。
    這種既想用顏明月,又想要麵子的心理,容不得江北主動找她。最終他想了這個法子:就算顏明月不主動找他,至少可以在孫道麵前製造兩人尚有聯係的樣子。
    在被拉入的QQ群裏,顏明月看到江北的頭像是他與白雲的合照,江北在左上方,白雲在右下方。給顏明月的直觀感受就是男尊女卑。
    江北的臉上依然洋溢著自信,但在顏明月的眼裏卻是自負,不然怎麽讓自己生活的伴侶兼事業的得力搭檔拍這種照片?
    顏明月離開傳奇廣告有三、四年了,印象中白雲在公開場合會給江北留足麵子,同時又是有主見的理性女人。但兩人的合照,卻讓顏明月感覺這是個依附於男人的女人。又或者,這是江北的主張,也不知他是不是很享受這種高高在上的王者視角?
    江北很喜歡在員工麵前充當人生導師,顏明月剛進公司,他好為人師的熱情就開始在她麵前展示。
    他曾對顏明月說“你沒有野心,要對一切充滿**,才能快速成功。”
    她當時隻是笑了笑,不去解釋什麽。你想放屁就放,但我可以選擇左耳進右耳出。
    對被拉入傳奇廣告QQ群這事,顏明月沒有半點好感,隻是礙於麵子,不想多說什麽。
    當初在傳奇廣告裏時,你江北安排跟我水平相當的李招姐來指導我,弄得我越被指導越寫不出東西,還故意放話出來,對我的水平不滿意,甚至逼我喝酒。
    走的時候出於禮貌與基本教養,說了些感謝關照之類的客套話,莫非當了真?但那跟拉我進這群裏有什麽關係?
    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想著頭疼,顏明月也沒有時間去想,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釣魚大賽的工作順利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