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午夜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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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六月十五日,逸然一身素服跪在柳氏靈前哭著。靖王、聶群、寧兒、桂兒在側,卻無人相勸。逸然傷心曰:“娘,孩兒不孝。不能信守若言。孩兒辜負了母親的心,孩兒不孝啊——”周淩淩止不住眼淚,跪在旁邊摟住她泣曰:“別難過了,聖意難違,不是你的錯。你看那蠟燭,雖然流著淚,燭火卻那麽高。娘雖不希望你進宮,卻也很希望你幸福。不會怪你,隻要你能好好的。你這樣,娘會不忍心的!”逸然道:“或許娘真的不會怪我,可是我真的好恨我自己。”淩淩陪她難過著。
雯兒、霄兒跑進來,撲在逸然懷裏。一千個,一萬個舍不得,淩淩站起來,走過一旁。逸然摟住他們哭來一陣。站起來將他們交在了靖王手上,曰:“姐夫,雯兒、霄兒聰明、懂事,就麻煩您了。”靖王頷首曰:“我會的。你放心好了,他們就住在我的王府裏,我和你姐姐一定盡心盡力。”逸然歎了聲雲:“蔻兒、蝶兒一直都跟著他們姐弟,還叫她們跟著吧。這馨香苑原本是您的,還還給您。”靖王很不自然曰:“馨香苑還給你留著,哪天住煩了,還回來住幾日,以皇兄對你的寵愛省親不是難事。”逸然點點頭。
六月十六,逸然被步攆接入宮中。禮儀諸如玉鳳當日,見駕行禮、冊封、拜見太後。大小事完已近午時。皇上賜了離紫宸殿較近的綾綺殿。逸然進殿都叫他們吃飯休息去,獨自倒在床上發呆。漸漸地有些發暈,犯困迷迷糊糊睡去了。眾侍女、公公也不敢去叫。戌時將過了,逸然仍沒有傳膳,本宮總管高旻急了;見寧兒、桂兒由娘家帶來,想著她們親厚些便求她們進殿相請。桂兒進去,卻叫不醒逸然。
這時皇上喜滋滋過來看逸然,方知抱恙,忙傳禦醫。禦醫替逸然診了脈回雲:“稟皇上:貴妃娘娘身體灼熱,神昏譫語。四肢厥冷,脈細數,乃係肺衛之邪內陷心包,灼液為痰,痰熱阻閉包絡,清竅被蒙、需以清宮湯送服安宮牛黃丸,修養幾日便好。聖上不必過於擔心。”皇上點頭雲:“好,你去開方,煎藥。”那禦醫去了。
皇上便守在身側。不一刻,藥來了。皇上試了藥溫,親自相喂。亥正,皇上命寧兒、桂兒替逸然除了首飾,令眾人退下。自己坐在床邊看著昏睡的逸然,這是他想了許久的洞房,卻沒有想過竟是這樣度過的。輕輕握住逸然的手,回想著過往的一切。漸漸地他累了,緩緩地伏在逸然身畔睡了。
天近晌午,逸然緩緩醒來。看著滿屋的侍女,太監,心中無限煩悶。一個粉衣宮女,正巧看到,忙道:“娘娘醒了,可好些了沒有?是否傳膳?”
逸然想起來些,身上竟連一絲勁兒也沒有。那宮女很是靈秀,忙伸手扶著逸然坐起。另一個宮女取了靠枕,逸然才發現,自己秀發散著,就連衣服也疊的整整齊齊,放在床邊。
那粉衣宮女道:“娘娘,奴婢是這殿裏的掌事宮女,葉琴娘。娘娘有什麽需要,可吩咐奴婢去辦。”
逸然“嗯”了一聲:“我……這是怎麽回事?”
琴娘雲:“回娘娘的話,首飾是寧姑娘幫您除的,衣帶是皇上親自替娘娘解的。”
逸然聞言柳眉緊鎖,麵沉似水。琴娘一見心知這位娘娘不開心了,卻不知錯在哪裏,不敢多言。
桂兒端了些清粥小菜進來,看到逸然的神色,將粥、菜放在了桌上。淺淺道:“娘娘,奴婢早上進來時,皇上正伏在娘娘的腿邊熟睡,想來是累極了,坐在床邊就睡著了。娘娘昏睡了一日,該是餓了,奴婢端了些清淡的,娘娘略吃些兒吧!”逸然聞言這才放鬆,點了點頭。
逸然粗粗地吃了些,剛要躺下;寧兒進來伏在逸然耳邊道:“娘娘,徐將軍……他在牆外守了一夜。”
逸然微微皺了皺眉。寧兒雲:“將軍聽說娘娘昨晚召了禦醫,不放心。所以一直守著。”逸然思量了許久,雲:“你告訴桂兒,我不許你和桂兒再接近他。”
寧兒不解:“可是……”
逸然道:“我已經是宮眷。要斷,就要徹底,不然會害死他。”
寧兒仍道:“如果將軍不肯回怎麽辦?”
逸然強作心硬道:“等地死了心,就會走了。”
皇上來了,一身紅袍,滿麵春風。看來在他眼裏:這才是他的婚禮,一見逸然斜倚床頭半躺半坐著。高興地走過去,連逸然的君臣大禮都免了。一屋子侍婢跪著也不理。直管坐在床邊說話。
逸然卻沒有一點兒高興的樣子,淡淡雲:“她們還跪著哪?”
皇上微微一愣,繼而笑道:“平身。”眾人方起,退至一邊。
李漼又道:“你看著好了許多。”逸然並沒有回答。皇上看她待理不理的,便不似方才那麽開心了:“徐海音守在外麵,你叫他進來吧!”
逸然冷笑曰:“我是內眷,他是外臣多有不便。叫他回吧。”
皇上愣了一下,笑雲:“真的不見?”
逸然便躺下了。皇上笑雲:“聶群,告訴徐將軍貴妃大安了,叫他回吧。”聶群應聲去了。
皇上又問:“用過膳了嗎?”逸然籲了口氣,依舊沒有說話。皇上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琴娘忙道:“娘娘剛用了些清粥小菜現下病著,怕是累了。”
皇上點頭道:“好。你們去吧。把門帶上。”眾侍者去了。皇上不悅道:“你既然已經是朕的妃子了,就不可以再想別的了。”
逸然抬眼看著他,一汪清冷:“臣妾不是一直在安守本分麽?”
李漼氣雲:“難道你覺得這樣就可以了?”
逸然豁地坐了起來,一偏頭道:“您還要我怎樣?夫妻之實不早就有了?”
“你——”皇上氣得臉色鐵青,站起來走了幾步,卻又停下:“朕不走,你別想這氣走了朕,好去想他!”走過去抓住了逸然的手臂,才發現手腕上數不清的傷痕。他吃了一驚,皺起眉頭道:“這怎麽回事?”
逸然冷冷的抽回手,並不回答。皇上重新坐在床邊,平靜了許多道:“你恨朕?”
逸然淡淡道:“沒有。”
皇上不信:“那為什麽會這樣?”
逸然依然很平靜:“肉體上疼了,心就沒有那麽痛了。”
皇上好低落,長長地籲了口氣:“朕不希望你留下那麽多傷痕,等你病好了,朕會叫禦醫替你治愈所有可治愈的疤痕。”
逸然起身下榻,幽幽道:“隨你吧!”
皇上拉著她坐下道:“你知道嗎?朕雖有幾個妃子,卻隻把昨日當成大婚,朕從心裏希望你可以接受朕。”
逸然沒有回答,因為她不知道可不可以放下海音,重新開始。
皇上黯然道:“朕知道要你馬上回答有些不可能。即使答應了,也不是朕想要的。朕餓了,叫人傳膳吧!”逸然命人傳膳。
用過午膳略歇了歇,玉淑妃和樂妃相伴而來。皇上在內閣歇著。逸然披了件大氅由桂兒扶著出來。玉淑妃和樂妃上來參拜。逸然還禮請她們坐了,宮女兒們奉上茶來。
玉鳳歎了口氣曰:“繞了一圈兒,你還是進來了。可見是命,誰也沒辦法。”
逸然也歎了口氣,略帶打趣:“倒是我們幾個的緣分。”
樂妃聞言笑雲:“可也是你的福分呢!一進宮便是貴妃,聽說你人未進宮就有了恩寵,我們可是至今無緣的。”
逸然麵色轉冷,不欲言語。樂飛忙道:“臣妾無禮,娘娘莫怪。”
逸然站起來道:“不怪你,命啊!”自個兒走到窗前,由於身子未愈,有些兒站不穩,寧兒、桂兒忙扶住。卻見倩妃笑著進來道:“姐姐也來賀你了,可不知妹妹是喜的病了,還是愁得病了?隻可惜了徐將軍的一往情深了。”
逸然不悅,側目,冷冷的盯著她。玉鳳喝道:“住口。倩妃以下犯上,難道連宮規也不懼了?”
倩妃惱羞成怒指著鼻子道:“呸!三個草包,竟也在本宮麵前托大?”
玉鳳並不甚怒,嘲笑雲:“草包不草包的。我們都比你品階高眼睛裏長了蒜苔,你也高不了。”倩妃氣炸了,喝了聲“你——”。再說不出話來。
樂妃隻在一旁笑著。逸然則冷冷的去臥榻上躺著,懶的理她。倩妃氣急要打玉鳳。卻聽裏麵喝道:“住手。倩妃無視宮規,掌嘴二十。高旻掌刑。”玉鳳、倩妃、樂妃方知皇上在內閣休息,忙參駕。
高旻不敢相違隻道了聲“娘娘包含”二十個嘴巴打得倩妃跟個豬頭似的。倩妃含著淚,仍得磕頭謝恩。皇上卻餘氣未消雲:“倩妃不賢,不知禮數,降為昭容,廢除封號‘倩’。”
倩妃從未見過皇上如此盛怒隻得謝了皇恩,委委屈屈出去。皇上找地方坐了笑問:“玉鳳,你那句眼睛裏長蒜苔是怎麽回事?”
玉鳳笑雲:“不是人常說:眼皮薄如蒜皮麽?長急了不就蒜苔了嗎?”在場的人聞言都笑了,就連鬱鬱寡歡的逸然也笑了出來。
皇上仍是不解:“朕卻沒聽說過。那是什麽意思?”
玉鳳雲:“是我們鄉間的話,就是說見不得人家好,眼熱的不行。”
皇上笑道:“好。比喻的極好。”
玉淑妃、樂妃又說笑了一陣告辭走了。殿裏隻剩下皇上和逸然,逸然仍懶懶的歪在榻上。皇上挨著她坐下,看著她秀發披散,不飾朱華。石青色中衣,不覺心猿意馬,想去親近她。卻見逸然目光如電,冷冷地看著自己,收了心意,掃興曰:“你休息吧,朕晚上來看你。”逸然起身行禮,皇上擺手免禮,走了。
卻說李昭容這邊自然恨的牙根兒疼。拿幾個下人出氣,身邊的那個貼身宮女思雲道:“女婢聽說:貴妃娘娘進宮前,皇上曾下旨廢除宮裏所有娘娘,就連皇後也要降位為妃,虧了太後才沒有施行。不然她就是皇後了。主子怎麽還招惹她啊?”
李婉青氣地臉色鐵青,一巴掌狠狠打在臉上,罵雲:“你早幹嘛去了?看著本宮成了這樣才說,來人將思雲拉下去重責四十。”
下人們來拉思雲,那思雲眸光清冷,微微凝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麽,竟自己跟著去了,似乎並不在乎。
李婉青見狀更是氣得冒火,幾個下人忙拿冷毛巾來敷,也被她打了出來。
天色晚了,下著小雨,逸然獨自臨窗而立。心裏也似這天氣般悶悶的,忍不住又想到了海音。昔日的歡笑維護樁樁件件都那麽刻骨銘心。從衣內取出那隻香豬佩,仍是那麽香氣怡人;笑容仍是那麽甜;在她的心裏卻是那麽痛。撫摸著香豬,不覺搖頭歎息。
皇上來了,帶著烏泱泱一堆人。逸然轉身接駕,那是無可避免的。皇上伸手相攙,逸然不敢太違。他是皇上,隻好由他拉著。皇上令人退了出去,看著逸然頸下香豬,半晌,很不自然道:“是他送你的?”
逸然點頭。皇上冷笑一聲:“到底是心有靈犀了。朕進來前在院外見他也在擺弄著一個這樣的豬。它們是一對的吧?”
逸然“嗯。”了一聲。皇上拿了件外衣替她披上道:“整理一下,朕陪你去見他。”逸然不解的看著他。
皇上很不開心道:“朕與他一處長大,不忍心看他那樣兒,一天一夜沒動地方兒了。”
逸然從心裏感激他:“謝謝。但臣妾不能去,會害死他的!”
皇上冷顏道:“有朕在側,誰敢妄言?”逸然福了一福去更衣了。
片刻,出來,二人不帶任何人出了院子。在拐角處,徐海音倚著牆撫摸著那隻香豬。李漼、逸然來之近前,海音忙以君臣禮相見。
逸然打心眼兒裏不自在。是啊!早已不是從前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終於忍了回去。皇上讓海音起來,長籲一聲,遠遠的走了幾步,背對著他們。左右無人,逸然望著背向他們的皇帝,緩緩道:“他是個好人。”
徐海音看著她無話可說,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什麽。逸然柔柔道:“我已經是他的妃子了。不管喜不喜歡,願不願意,都必須要做到一個妻子應做的。所以我們也要忘記過去。你回吧,令尊、令堂會擔心的。”
海音看著她,俊朗的臉上也掛了淚痕。良久,沉沉道:“一個人的愛,若能想放就放,那就不是愛了。你真的放下了麽?”
逸然不敢看他,心裏痛痛的,似在流血。強忍著雲:“會的。”說著從頸下緩緩地摘下了香豬遞了過去。海音沒有接,依舊看著她,他知道她有多痛,他也知道該放手了。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們各自還有多久才能不痛。
逸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既然這樣,我就把它收起來了。朋友一場,留些東西也算正常。”徐海音拿起逸然手中的香豬佩仍替她戴上,看著她憔悴的麵容,心裏滴著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眼看著等在不遠處的皇帝,向逸然行了一禮雲:“微臣告退。”說著也不待逸然回答,轉身走了。
逸然看著他的背影呆呆的。皇上默默地走過來……
逸然終於忍不住伏在皇上肩頭哭了。皇上伸手摟住她,他第一次感到了他和逸然的距離;是那麽近,卻又那麽渺茫。似乎可以感到了夫妻的感覺;又似乎永遠也找不到夫妻的感情。竟不似逸然入宮前的歡愉了。逸然哭了很久,方止住悲聲。皇上才陪著她回了綾綺殿。二人依舊同榻,合衣而眠。
徐峰出了皇宮,在大街上遊蕩著。他怎麽也想不通,逸然怎麽就那麽心誌一定的要跟著皇上。她不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啊!她也不是一個可以將感情輕易拋灑的人;可為什麽自己可以不計較她和皇上的事,她仍不肯跟著自己呢?如果她真的放下了,又怎麽會如此憔悴?海音的心像被什麽揪著般的疼。
恍惚間,他回到了徐府。一頭栽到床上,似睡非睡,似夢非夢。他情願在宮牆外守著那份兒不可及。徐夫人來了,帶了些飯菜。海音懶得動,徐夫人就這麽一個兒子。自然心疼地什麽似的。坐在床邊撫摸著海音道:“難過就發泄出來吧!別憋壞了。”
海音傷心的情緒有些失控:“娘,峰兒也知道該放手了;峰兒也知道她不屬於我了;可我就是放不下。聽著她病了,我就想守著;聽著她哭,我就想安慰她。她怎麽可以就這麽嫁給皇帝了?她真的就那麽放得開?孩兒到底是哪兒錯了?她就一去不回頭了。”說著撲在了秦氏懷中。秦氏靜靜地聽著,滿腔關愛化作聲聲歎息。
徐定邦進來了,一把扯過海音罵道:“堂堂七尺男兒,為了一個女人,成了什麽樣子?明日老夫替你約了楚王的千金惠穎公主。她文武雙全,與你年歲相當……”
海音沒等徐大人說完便雲:“不去。孩兒娶不到逸然,也不娶別人,任她如何品貌,都不要!”
徐定邦氣得臉色發白,抬腿一腳踹在海音腹部。徐海音結結實實吃了這一腳,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秦氏心疼地撲上去摟住獨子哭道:“老爺,咱就這麽一個兒子,他心裏難過,你就不能體諒他一回嗎?”
徐大人怒道:“他喜歡的是當今的貴妃娘娘,再不收性子是要禍滅九族的。老夫今日踢壞了他,也隻是傷,若不叫他收收心,丟的可是性命!他若是死在戰場上,老夫無話可說;他若死在這件事上,連祖宗的臉也一並丟盡了。還得背上一個欺君的名兒,有子如此,老夫寧如沒有。”
海音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秦氏扶他坐了,一直哭著,徐海音一句話也沒有。徐定邦道:“夫人你勸勸他吧!”說完氣衝衝走了。徐夫人卻不忍說什麽,安排他躺下,也走了。
這幾日,逸然身上大安了,卻仍簡單挽個髻兒,穿一身淺綠有氣無力地閑坐著發呆。
琴娘來報:“兵部尚書郎徐大人的夫人求見。”
逸然方打起了些許精神,道了聲“有請。”琴娘去了。稍待,引了秦氏進來。行過君臣禮,分賓主落座,上了茶。
逸然開口動問:“許久不見,伯母安好?”
徐夫人聽她的話心裏陣陣酸楚。然,君前不可失儀。忙欠身道:“娘娘貴為君上,臣婦豈敢當伯母二字?折煞臣婦了!”
逸然歎了口氣,雲:“連您也生分了。”
秦氏不知該如何回答。逸然看他神色料想必有難解之事,叫眾人出去了方雲:“伯母今日前來,莫非有什麽為難之事?”秦氏方說了海音挨打之事,並求她幫忙。
逸然心下疼痛也隻能忍著,踱了幾步雲:“哪位千金?”
秦氏回雲:“楚王的女兒惠穎公主。”
逸然緩緩點頭道:“好。三、五日我就安排他們見麵,我——會盡量促成他們的。”秦氏磕頭走了。
逸然獨坐殿裏五味雜陳,這個忙她必須幫。心下卻不知如何酸楚、艱澀。
皇上來了,逸然見了禮。今日不似往日冷豔了。皇上自然很開心,要帶她逛逛園子,逸然並沒有拒絕,隨皇上一路同行。在皇上的眼裏自然是風光明媚,在逸然眼裏卻是可有可無。
他們歇在了一個亭子裏,逸然道:“惠穎公主是個什麽來由?”
皇上聞言看著她,良久雲:“是皇叔楚王的女兒李娉,先帝賜號惠穎,今年一十九歲,長得……也還不錯。怎麽會提起她?”
逸然點頭“哦。”了一聲,似乎滿腹心思。
皇上拉住她的手坐在身畔很溫柔道:“誰向你提了她?又有什麽事?”
逸然緩緩抽回了手道:“徐尚書想替海——徐將軍說這門親事。”
皇上微微頷首:“嗯。倒是門好親事。李娉品行不錯,海音才貌出眾,倒也般配。隻是海音未必能放得下,她再好,與你也有一段距離,此事急不來。”
逸然幽幽道:“人總是要向前走的。明日皇上可否召她入宮,臣妾想見見她。”
皇上笑了,雲:“嫂子想見小姑子,還用問朕麽?明日,朕帶你去楚王府見她,也好替你解解悶兒。這幾日見你總也懶懶的,抖抖精神,別再悶壞了。”逸然點頭。
七月初九,巳時二刻,皇上帶著聶群來接逸然,逸然依舊是淺綠色家常衣衫。出了宮,想著今天要做的事情,心情自然差了些。
楚王府外,徐海音候著。此時的他們早已不是從前,行動起來生分了許多。楚王也早已得了傳訊。大開正門,鼓樂喧天,惠穎公主及三位王妃,七名侍妾,兩位少王爺出府相迎。
進入王府正堂,皇上點了名兒讓李娉作陪。逸然看時,見她發挽百合髻,正鳳衘翠,珠花金鈿,一身玫紅錦繡衣裙。項上赤金彩縷瓔珞,肋下佩璜。那麵上八字鴛鴦眉,水靈靈英眼,俏麗的尖鼻,微笑含羞齲齒唇,脂粉輕薄,竟是那樣的楚楚動人。逸然見了不覺一聲輕息。皇上不解拉著她雲:“愛妃因何感歎?”
逸然忙收了心思:“公主美貌,叫人生憐。臣妾自覺汗顏,所以慨歎。”心下卻道:如此容貌也不算屈了海音,隻可惜自己緣分使然無可奈何了。
惠穎公主也在端詳於她,隻覺得她有一種令人情不自禁想對她好的感覺。聞她此言,含羞道:“娘娘取笑了,娘娘樣貌清奇驚為天人,怎麽說出此話?若娘娘汗顏,我輩豈非皆醜女了?”
逸然提出想由她陪著園中逛逛,皇上頷首。
娉兒便引著去了後園。走了一段,李娉問雲:“娘娘新婚,正值盛寵,臣女怎麽瞅著娘娘眉心點點清愁?”
逸然輕輕籲了口氣,淡淡一笑:“近日飲食不佳,所以皇上帶我出來走走。消消食兒,許就好了。”
娉兒聞言道:“興許是吧。”逸然觀其穩重,言語涵雅,便知徐大人眼光不錯。因拉著她雲:“我雖小你幾歲,但依著皇上,少不得也叫你一聲妹妹。不知可見怪否?”
娉兒甜笑:“正該如此,豈敢見怪?”
逸然道:“煩請妹妹差人請徐峰將軍來,我有句話說不知可否?”
娉兒即點手叫過一個家人:“去請徐峰將軍來,娘娘有話吩咐。”那人去了。
片刻,領了海音來了。逸然看著海音近了,卻叫他站在那裏。低問:“他是正三品懷化將軍,今年二十有三,你瞅著如何?”
李娉猜出了她的意思,看著海音年輕英武,正合心意,不覺紅了臉。
逸然見情形已然明了,繼而道:“你既不反對,我幫你說去。”
娉兒含羞雲:“品貌不差,我還要試過才學。”
說著斂了羞慚,一招仙人指路攻了過去。海音閃過,並未還手。忽的想起徐定邦的話,昨日母親又進了宮裏一趟;也猜到了八、九。故意隻勉強接了二十招,將背後漏了出來。被李娉一腳踢中,斜刺跌了出去……逸然不明就裏,本能的伸手相接;徐海音收勢不住撞進懷裏。徐海音怕撞傷她,忙緊緊抱住。想著這久違的相擁不免紅了臉。
李娉看在眼裏,麵上閃過一絲不悅,卻道:“將軍不礙吧?”
海音忙撒了手,道:“沒事。”又向逸然請罪。逸然每一次見他向自己行禮,都會覺得好痛,麵上露出淒婉之色:“將軍無心之失,起來吧!”怕被察覺忙背了身過去。
李娉也覺出其中奧妙,淡淡道:“臣女還有事找皇兄,先行告退。”逸然轉過身點頭,李娉便走了。
海音和逸然默默地站著。許久,逸然道:“她和你很配!”
海音臉上冷了起來道:“我還以為你會先問我,傷到了沒有。”海音好失望,跟著一陣自嘲的冷笑。笑得人心底發涼。
逸然勉強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我希望你和她能在一起……”
海音看著她,咬著下唇,氣得臉色鐵青,沉沉道:“末將的事,不勞娘娘掛心,告辭。”也不待逸然回答,便走了。
亭台山水間隻剩下了逸然。明秀的風景卻讓她感到了無盡的孤苦,委屈。她強忍著,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的痛,更怕給海音帶來滅頂之災。天氣轉陰了,逸然的心裏早已下起了雨。獨自在園中走著,王府裏的人過來見禮,竟也渾然未覺。
忽然,肩頭被拍了一下,逸然駭然轉頭……卻是皇上笑盈盈站在身後。逸然見禮,皇上攙住曰:“看你的神情,該是碰了。”
逸然點頭。皇上拉住她邊走邊雲:“海音不是一個很容易動情的人,可是認定了就沒那麽容易放下。今天不過是讓他們互相見見,你太心急了。”逸然淡淡的陪著他。
皇上看著她,很溫和的聲音道:“想你姐姐嗎?”逸然點頭。皇上輕輕點頭:“我們一起去靖王府用午膳,朕已叫聶群先去傳話了。”
逸然收了玉手回來,點頭雲:“聽桂兒說姐姐有喜了。”
皇上笑著:“嗯。”了一聲道:“是啊。朕也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
逸然麵色淡然,不願意回答。皇上臉上也沒了笑意,緩緩道:“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你……這樣堅持有用嗎?”逸然依然不語。
辭別楚王出來,卻沒有見到海音。逸然心下擔心著,皇上看她臉色知其心意,很不痛快:“他心情不好,先回府了。今晚後半夜該他當值。”
逸然這才放了心。雲:“今晚可否換人當值?不如讓他歇了吧。”
皇上看似很不經意,邊走邊道:“不行。我們今晚宿在馨香苑,除了他,我不放心。明天、後天叫他休息兩日如何?”逸然點頭,釋然。
進了靖王府逸然依稀找到了些過去的感覺:靖王夫妻依舊恩愛熱情。雯兒、霄兒聽說他們的姑姑回來了,歡喜的跑出來抱著喚“姑姑,姑姑。”
淩淩備下一桌豐盛的酒席。皇上兄弟兩個把酒暢談。周淩淩害喜,食欲差了些,隻是陪坐。逸然倒似乎比淩淩的食欲還差。皇上隻道她心情所致,並未多言。靖王看在眼裏卻生了疑竇,隻是不敢多言。皇上看她們坐著無聊,便叫她們轉轉去。
離了酒席,姐妹二人攜手同行。雯兒、霄兒也跟了出來,梨香端了些果品、甜食。淩淩邊聊邊吃。逸然卻一口也吃不下。淩淩拉著她坐在水塘邊石凳上關切道:“你不舒服麽?怎麽比我還沒胃口的樣子?”
逸然慘然一笑雲:“沒什麽。剛才幫海音相親來,心裏頭堵得慌,不想吃。”
淩淩歎了聲:“你還是放不下他?”
逸然低頭不語。淩淩語重心長倒:“放下吧!對你,對他都好。皇上再開明,他也是個男人。哪有不吃味兒的?哪天爆發出來,你可曾想過後果?”
逸然雙眉緊鎖:“所以帶他去看了惠穎公主。看那意思,惠穎公主也是中意的。隻是海音……”
淩淩聞言不住搖頭:“你……唉!皇上隻在乎你放下了沒有,不是他。”逸然沒有作聲。淩淩忽然想到了什麽警覺道:“你告訴我,你們夫妻是否和諧?”逸然沉默不答。
淩淩心下了然,有些急切道:“你和海音相知相交一場,難道非看著他粉身碎骨不可嗎?那是皇上,就是個平常男人也受不得這等屈辱吧?你隻顧你的心,可曾顧念過皇上的心?他坐擁天下,九五之尊,何曾受過這個?自你和他相識以來,我也看得真切,憑什麽大事,隻要你開口的,無一不從。一個男人能做到這一步已是不易了!而且不再寵幸任何嬪妃,他對的心還不夠嗎?”
逸然長長地歎了一聲。暗道:是啊!這些觀念她都認同。或許是海音的關係;又或許是五月二十五的那晚……她實在做不到。回想起那晚:
月同樣的平靜,夜依然的清澈。逸然隻穿了寢衣。披散著長發,坐在菱花鏡前。想著海音的話,好難過。忽然,門響了。
東方晨露扛了一個人進來。走進裏屋放在床上。逸然認出是皇上,可是不敢泄底。他還昏迷著,忙穿了外衣道:“姐姐,他怎麽了?”
東方晨露看著她:“你跟他很熟嗎?”
逸然道了聲:“昔日舊識。”
東方晨露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給皇上喂了下去。逸然見狀忙取了水來道:“他受了傷?用水麽?”
東方晨露神秘一笑,笑得好開心。逸然滿懷不解。東方晨露道:“看他還不錯,好好照顧他!”逸然還傻傻地“哦。”了一聲。東方晨露出去了還帶上了門。許久,遠遠的傳來東方晨露的聲音“府裏上下,我都安排他們休息了。送你一段姻緣。”
逸然大惑不解。想追出去問問,可是門被鎖了。一種不祥的感覺,忙去開窗戶,可是窗戶也從外麵封死了。回到屋裏……皇上醒了,揉揉眼睛,那眼中的眼神好可怕,那笑意叫她從心裏恐懼。她似乎在哪裏見過這種表情?是了。簡季平的臉上,李若鬆的臉上。逸然似乎有點明白了這位堂姐的意思了。可是屋子就這麽大,門、窗打不開。尋找她的金龍逐日……竟也沒了去向。皇上撲上來了。她拚命的呼喊著“救命。”沒有人來。她拚命的打著皇上,卻喚不醒他的心智,她無望的喊著“海音”的名字……
東方逸然淚如雨下,那是她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噩夢!東方曉撲在姐姐懷裏泣不成聲,肝腸寸斷。
淩淩撫摸著她的背,卻不知道她如此傷心所為何來?靖王和皇上比肩同行,逸然忙止住悲聲上前行禮。皇上叫免禮,卻見逸然紅著雙眼,淚痕未幹,麵現薄怒。淩淩忙遮掩道:“久別重逢,喜極而泣,還望皇上莫怪。”
皇上微微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麽,叫靖王陪著練劍去了。
逸然看著他們遠去,方道:“姐姐,我怎麽總覺得,你和姐夫之間與以前不太一樣了?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協調。”
淩淩歎了口氣,雲:“唉!人無完人,必有欠缺,妹妹不必介意。”
逸然不解,又不肯罷休:“到底發生了什麽?”
淩淩黯然道:“就在你受封的那天,雨君酒後失德和倩菊……我想著女兒家的名節,再重要不過了,勸他納妾。他不肯,所以煩惱著。”
逸然搖頭暗悲:原來,這裏還有個受傷的;他已如此,尚不知海音是怎樣熬過的?想到海音,不免又牽掛起來。
晚間,靖王夫妻送她們出來,海音已等在門外了。聶群回宮錄了起居回來,也等在那裏。回到馨香苑,略坐了坐各忙各的去了;皇上與逸然就寢。
睡至半夜,細雨綿綿,東方曉惡夢驚殘,那夢境中依舊是皇上強,暴她的情形。
“逸然,逸然……” 李漼關切的喚著她的名字。
逸然睜開眼,眼前是皇上關切的拉著她。東方曉越發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亂打著,口裏胡亂地哭喊著“不要……不要……海音救我——”
她掙脫皇上的手,赤著足隻穿著寢衣便跑了出去。皇上忙跟在門首,遠遠的,細雨中,逸然卷縮在牆角裏,哆嗦著,難過著……皇上似乎明白了她夢到了什麽,這情形在腦中重現。還有五月二十五自己醒來後的事情。看著逸然發髻散亂,驚懼、悲哀的樣子,他愧悔萬分。緊緊的攥著拳頭,想不到這一生最難忘、最恐怖的噩夢竟是自己給她的。漏夜夢回,逸然竟是這樣的痛、驚怖、絕望!東方晨露,到底是幫了朕,還是害了朕?這樣形影不離的守護著,對逸然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撕鬧聲驚動了府裏的人,都跑了來。徐海音自然也來了,看著逸然縮在牆角裏打得無人能靠近,海音的心裏好痛。皇上令所有人都回去,隻留下了海音。海音緩緩地走過去,蹲在身邊伸手去摟她,臉上、身上也不知吃了多少巴掌。卻仍將她摟在懷中,關切雲:“是我。不怕不怕……我是海音,海音啊——”
逸然抬淚眼……真的是海音!逸然不再掙紮了,放聲大哭。那份痛苦、委屈哭的海音心都快碎了。抬起頭,皇上已不在門首。扶起逸然,違心的將她送進屋裏。替她擦了擦眼淚,默默的轉身出來。
“別走。海音,陪我坐會兒。”海音轉頭,才發現皇上坐在外間的桌邊。海音冰冷著連走過去,坐在對麵。原來他的臉上也掛了淚痕。
李漼並不掩飾,道:“朕,是不是錯了?”
海音並不言語。皇上繼續道:“朕,傷的她太深了。還能等到她回心的那一天嗎?”
徐海音冷冷道:“不知道。”
李漼拭去淚痕道:“你恨朕嗎?”
徐海音看著他,冷冷地回應了一個字:“嗯。”
李漼深深地長歎一聲,二人不再言語,對坐到天明。
回到宮中,皇上僅第一晚宿在了綾綺殿。以後便隻在白天來看逸然。晚上,有時宿在紫宸殿,有時歇在聽蕭閣。對逸然的關愛,卻依舊不減分毫。惠穎公主進宮的次數多了起來,時常主動去找海音,徐海音卻因放不下逸然,盡力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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