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舊詠新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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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四月二十九,靖王等一路車馬午前便進了洛陽城。皇宮自然也得了消息。逸然來去三月有餘,皇上思念難禁,次日一下朝便帶著聶群趕往了馨香苑。見逸然形容憔悴,又要接入宮中,逸然不肯,推說身體不爽,不宜挪動皇上才做罷。
    皇後著人來請皇上,皇上十分不悅。逸然將下人打發了出去,才將酈茗香送的壽禮獻上。
    皇上接了細觀之;知係芸妃親筆,那形韻、神態無不傳神。皇上不由得想起了昔日情分,難免傷懷,一聲長歎。
    逸然笑雲:“就知道皇上情長。若那日果然斬了,竟不知道這賀壽圖該由誰畫了?”
    皇上聞言收了心神,道:“由你畫,可願意否?”
    逸然笑曰:“那也罷了,隻是怕連張飛也嚇走了神兒哪!”
    皇上笑雲:“你便是畫個判官出來,我也是收的。”
    逸然笑道:“賀壽之際畫個判官出來,您那些文武大臣,後妃娘娘們不吃了臣女才怪呢?”
    皇上笑曰:“便是吃,也輪不著他們。就你會哄朕開心。罷了,朕先回宮看看,改日再來看你。”
    逸然行禮送了皇上出來。逸然帶著寧兒、桂兒去徐府拜望。
    徐大人不在府上。夫人見逸然來了,歡喜的很,略坐一會兒,徐夫人告訴她,五月初一乃是海音的壽辰,請她早些兒過府。逸然答應著,又坐了一刻便回府了。
    徐夫人替海音置辦所用物品,卻見海音正與一紫衣女子說話。徐夫人道:“峰兒,逸然方才來過了。我請她過府。你若忙完了,便去置些果品、甜食,女孩兒家大約都愛吃的。”海音應聲。
    徐夫人便往回返,那紫衣姑娘卻上前福了一福。道:“請問,可是徐夫人?”
    夫人頷首,問曰:“姑娘是……”
    那姑娘笑道:“伯母,我是晨露。”
    徐夫人“哦。”了一聲。看著徐峰。
    海音淡淡道:“她是逸然的堂姐,東方晨露。”
    徐夫人方笑道:“逸然是我家兒媳,姑娘有事,還請進府一敘。”
    海音忙道:“我們講完了,還是叫她領孩兒給逸然買些愛吃的瓜果甜品吧。”
    徐夫人謙讓道:“這如何好麻煩東方姑娘?”
    東方晨露卻巴不得,趕著賠笑:“不麻煩,就讓晨露陪他走一遭吧?”說著挽了海音胳膊便走。海音忙掰開她的手。
    徐夫人的臉已沉下來了。道:“東方姑娘先請回吧。老身忽然想到還有別的事情對峰兒說。”說完向海音道:“你隨我進來。”母子兩個沒待晨露回答便進了府門,將她晾在了門外。東方晨露無奈隻好走了。
    這邊徐夫人回到正堂,坐了沉著臉道:“你跟我說實話,門外的丫頭到底是誰?”
    海音忙上前替徐夫人揉著肩頭道:“她真是逸然的堂姐,隻是她對孩兒存了些心思,所以糾纏著。孩兒的心思您還不知道?豈會與她有所牽扯?”
    徐夫人點頭道:“嗯。逸然是個好孩子。若不是她有孝在身,早替你娶回來了。我兒不可做負心之人。”
    徐海音點頭笑雲:“孩兒知道。不過明日逸然真的會來嗎?”
    徐夫人拍著海音的手道:“真的。你還不去買身合適的衣服來?按照慣例,聖上會許你一日休息,今年可許了?”
    海音道:“許了。”
    徐夫人道:“好。那你去請逸然幫你挑身新衣服吧?”
    海音笑雲:“不必做了,你兒穿什麽都俊的!”
    徐夫人拉著他道:“傻兒子,逸然是咱家的媳婦,就該替她做些新衣服的。她父母不在了,我們自然該處處照應,難不成還叫別人照應了?”
    海音道:“兒知道了。”
    徐夫人“嗯。”了一聲道:“若銀子不夠了,你再去賬房支些。莫教人看著小氣了。”海音聞言施了一禮出去了。
    來在馨香苑,海音說要置些衣物。
    逸然便從閨房取出一套寶藍色金絲團花紋劍袖、金絲腰帶,讓他試試。徐海音穿起來竟是十分合適的。笑道:“你何時買的這樣合適?”
    寧兒插嘴道:“哪裏是買的?是小姐一針一線親手做的,姑爺穿起來自然合身。”
    海音聞說,忙脫了下來。逸然道:“穿得好好的,怎麽又脫了?”
    海音笑道:“這可是我的寶貝。明日當著眾人穿起來,讓他們也瞧瞧娘子的手藝。”
    逸然佯怒:“又渾說。平日家能者穿吧,又不怕羞的顯擺什麽?也不怕人見了笑話!”
    海音笑著讓寧兒尋了塊布包了起來。道:“就在這裏放著,別叫人動。晚些回來,我再取回去。”
    逸然笑道:“什麽好物件兒,還用這麽寶貝著?”
    海音正經八百道:“你可不知道,這是我第一件兒姑娘送的衣服。當然寶貝了。”
    逸然故意道:“我卻不信。”
    海音急了:“我可以對天發誓!”
    逸然忙扯住:“信你就是了,無端端的又啟哪門子的誓?”
    海音方笑了。說是徐夫人叫他買些瓜果,來邀逸然。逸然自然是肯的,二人便出了門。
    五月初一,海音果然穿了那身袍子。靖王夫妻,穆青山兄妹皆來道賀。
    巳時一刻,逸然方帶了寧兒、桂兒來。
    青山笑雲:“今日海音壽辰,逸然可帶了賀禮來?”
    逸然含笑不語。海音過來道:“早穿在身上了。”
    倩菊看了許久半開玩笑道:“可見是花了心思的。那針線可與皇宮的繡娘一較了。”
    逸然道:“姐姐莫取笑了。若與姐姐的手藝相比可就東施效顰了。”
    青山怔怔道:“我怎麽沒見過?”
    逸然自覺失言了。便隻是笑。海音也道:“誰的?總不會……”逸然忙悄悄拉拉海音衣袖,海音方明白過來,不問了。
    眾人聽戲入席。席間,靖王道:“五月二十皇兄千秋,照理說逸然也該送賀禮進宮。不知道逸然可否備下了?”
    逸然搖頭道:“苑裏一應用度皆出自宮中,哪兒有什麽稀罕物件兒上壽。”
    青山低頭沉吟:“這倒是實話。”
    倩菊道:“逸然最善詩文,不若作新詩一首上壽。”
    靖王曰:“不可。若果如此,倩妃見了,豈不坐實了上年園中欺君之罪了?”逸然默默點頭。
    淩淩道:“不如做些針線,也顯得誠心。”
    逸然道:“那也罷了。宮裏不缺繡娘,豈不平白的招惹笑柄?”
    靖王忽地雙眼一亮:“海音何不施一套簡單的劍法出來,我請宮廷舞娘來化作劍舞,叫逸然學了。既新奇,又投皇兄所好。”在場者皆稱“妙。”
    海音卻道:“靖王善頌,有你高歌,豈不更好?”
    靖王道:“這個不難,漢《大風歌》即可相和。倩菊操琴,以琴音相扶;《大風歌》相和;劍法舞之,必有可觀之處。”眾人皆甚是。
    此後,日日在靖王府內演練,果然不錯。
    五月二十聖上千秋日,文武皆有賀禮,獨不見東方曉來到。皇上便覺無趣。內宮相賀,倩妃奉上一曲,笛音精妙。皇上似全不在心上。
    忽地琴聲起《大風歌》鏗鏘悠揚,靖王頌之,舞場中一女子執劍起舞。似舞,亦似武。劍法中加著柔媚;柔媚中帶著劍招。不是東方曉是那個?隻見她一身水藍似男人一般挽了秀發絲帶飛揚,耳下卻配了一對寶藍色耳墜。護腕、腰帶、軟靴一色寶藍。長劍飛揚,劍穗浮沉。真個剛柔並濟,身影嬌美。直教人嗔目結舌。皇上心下大喜,不覺露了出來。太後看在眼裏,心中暗道:莫非皇嗣之望,將寄於她?曲終舞罷。逸然收劍上壽,口稱萬歲。皇上賜下珍奇無數。
    席終,逸然更衣將回府,聶群來請:“列為慢行,皇上請各位聽蕭閣內小坐。”眾人隨聶群至聽蕭閣。
    皇上、玉淑妃、樂妃在座。靖王等又見禮。皇上道:“勉了。你們作的劍舞真很喜歡。《大風歌》雖詞好,意合。朕似乎總覺不足。不若你們現填新詞,倩菊撫琴,逸然舞之。如何?”
    玉鳳便有心遁逃:“臣妾無能,叫人去備些果品、香茶。”
    皇上道:“罷了,近日也夠你勞碌了,今日歇歇。叫聶群備去。你雖不知琴韻、詩律卻可以陪著逸然。坐著吧?”聶群去了。
    時刻不大,在聽蕭閣設下桌案、瓜果。
    靖王道:“不知皇兄欲以何為題,以何為韻?”
    皇上曰:“題韻為限,好些妙句佳詞皆隔在外了。今日隻要詞句好不限題、韻。”
    皇上轉頭對海音道:“依朕所見,席間逸然所舞出自你的劍法。近日也饒不得你。逸然換為文作,他們做出來,你也要以武獻壽。”
    海音一時沒聽明白道:“要臣跳舞?”
    皇上笑雲:“想什麽呢,要你舞劍?你若能輕歌曼舞,不成奇聞了?”此語一出,在場皆笑了。
    樂妃舉杯淺嚐一口。靖王觀之,踱了幾步曰:“臣弟有了一闋,隻是對皇嫂略有不敬。”
    皇上笑雲:“你且念來。”
    靖王施了一禮曰:“
    摘仙韻
    明月皎皎,
    漢河迢迢,
    佳人舉杯淺笑。
    青山迎風醉倒。
    欲上欄橋,
    又見水蕩路繞,
    若仙步飄飄,維予逍遙。”
    樂妃笑雲:“靖王高才,我竟不知道這《摘仙韻》出自何處!”
    靖王笑曰:“適才見皇嫂舉止優雅信口謅來。”
    皇上笑雲:“‘摘仙韻’雖詞不詞,曲不曲;聽來倒也有趣。海音舞來。”
    倩菊想了想,琴聲起,靖王頌之,海音舞來竟是一路醉劍。舞終曲罷,天近黃昏。
    樂妃起身道:“臣妾不善詩、詞。不知可否清唱一曲,以表寸心?”皇上點頭。
    樂妃便唱了一曲,歌聲倒也甜潤。
    倩菊起身道:“臣女已了一首。”皇上點頭,令其詠之,倩菊雲:“
    青竹願
    疏影依依風清爽,獨上蘭舟靜思量。
    提筆欲書勁節誌,萬願凝做一脈香。”
    徐峰皺眉道:“詩詞臣是不懂,可是這沒法舞啊!”
    皇上聞言笑了曰:“這回免了。即可不舞,朕亦有了一首:
    春、人、緣、夢
    春柳春花初回春,人潮人海覓伊人。
    緣聚緣散本無緣,夢始夢終何驚夢?”
    皇上作完,皆不作聲了。獨逸然道:“今日乃皇上壽辰,怎麽作此喪氣之語?皇上還不重作?”
    見眾人神色皆如此,皇上念曰:“
    喜春狂句
    春歸萬裏迎新來,羊毫飲墨慢展懷。
    莫道庸人無是處,千嶽煙波任吾裁。”
    眾人皆稱“好。”皇上道:“逸然,你罰了朕一闋,你卻一首具無,朕也不饒你了。”
    逸然看看天色已晚,星光漫天雲:“
    鵲橋仙
    暮雲靄靄,
    墨香盈袖,
    花雨紛飛紅廋。
    薄水小徑靜而幽。
    斜陽卻,興致仍厚。
    金杯玉盞,
    瓜果美味,
    能醉青山濃酒。
    星光點點複難收。
    晚風過,歌歇舞就。”
    皇上聽罷點點頭道:“嗯。意境優雅,詞句清淺。隻是朕怎麽覺得與靖王的‘摘仙韻’有相似處?”
    逸然笑雲:“‘能醉青山濃酒’一句,本來就是從姐夫的‘青山迎風醉倒’中化出來的。”
    皇上笑道:“你倒會撿現成的,天色已晚,我們也‘琴歇舞就’進膳去吧。”
    眾人稱是。入聽蕭閣,用了晚善,各自散去。
    這日,太後正在宮下閑坐,皇後及各宮嬪妃都在。太後身邊的,進來回話。報了樂妃等單獨賀壽之事。
    太後笑道:“對夫君是該如此盡心的。不過,哀家發現皇上對逸然郡主頗有好感,你們以為如何?”
    皇後笑雲:“逸然倒是個很盡心細致的,臣妾在娘家時,曾有緣相處三年,臣妾觀她性情剛烈,心地善良,做事又盡心。至於皇上的心思,臣妾竟沒有發覺!”
    倩妃冷笑:“宮內盡知了,娘娘還未發覺,真是奇聞了。”
    太後不悅道:“倩妃你竟敢當著哀家的麵如此對皇後說話,你把君臣禮儀置於何地了?”倩妃心下不服,嘴上卻不敢多言了。
    倒是樂妃心思快,笑雲:“臣妾聽聞,逸然郡主已許給懷化將軍徐峰了。”
    倩妃方明白過來亦雲:“他們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了。”太後不複言語,令她們散了。
    玉淑妃和樂妃一道出來,邊走邊雲:“我見太後似乎不大高興了,姐姐可知道錯出在哪裏了?”
    樂妃道:“想來是太後有了召郡主入宮的心思。你、我皆受了郡主恩德,與她要好。少不得替她做些什麽。太後不悅,想來也不會再動什麽心思了吧?”
    玉鳳點頭曰:“虧了姐姐心靈。但願他們有終成眷屬吧!”樂妃頷首。
    她們走後,太後果然請了皇上來。太後道:“皇兒,繼位也有些時日了,不見哪位妃子有喜。可是她們不稱你的心思?”
    李漼淡淡道:“稱心不稱心的都是如此罷了。”
    太後雲:“母後有心代你選個稱心的,你可願意?”
    皇上歎了一聲失言道:“罷了,她已名花有主了。何苦又為難她?”
    太後若有所思道:“你是君王,想要什麽,就該有什麽。更何況隻是個女人?”
    皇上心中哀莫雲:“她的心思不在朕身上,強留下她又有何用?”說完向太後施了一禮,走了。
    這晚,海音陪母親吃過晚飯,徐大人回來,麵色有些不好。徐夫人想問又不肯說。
    海音回到房中,徐大人也到了他房中。海音先請父親坐了,斟上茶來:“爹爹可是有什麽話要對孩兒說嗎?”
    徐定邦點頭,卻又歎了一聲道:“今天下午太後召見了老夫,給為父出了道難題,為父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出口了。”
    海音道:“爹有何為難,對孩兒說,或許孩兒也可以幫得上些。”
    徐大人猶豫著:“正要你幫忙。我們……我們退婚好麽?”
    徐海音大驚忙道:“逸然哪裏做得不好,您說給我,孩兒叫她改去!她會聽的。”
    徐定邦為難道:“並不是她不好,就是因為她做地太好了,才……才受到皇上、太後的看重……”
    他的意思海音已然明白,急了:“爹,她可是孩兒下了聘的。”
    徐大人沉默了許久:“今天下午,太後告訴為父,數年前皇上遭責的事。當年先帝打傷了聖上,子嗣上不容樂觀。如今內宮不得聖心,皇上的心裏對逸然有心。太後的意思是,希望峰兒……”他有些說不下去了。歎了口氣,站起來雲:“為臣當盡忠。峰兒自考慮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此後,好一段時日海音悶悶不樂。父親的話常在腦海中盤旋,心情可想而知了。他甚至沒有去看過逸然。靖王也覺出不對了,問之,又不得答案。將此事說與了逸然知道。逸然想著既然他連靖王都瞞,怕是不好叫人知道,便冒險獨自前往。在一處酒樓見到了他。徐峰大醉,似乎連人都不認了。
    逸然相勸,竟被一巴掌打在臉上,被趕了出來。逸然,心裏又氣惱又擔心,隻得留在了門外。
    過了一會兒,東方晨露進去攙了海音出來,海音摟著東方晨露出來,口裏還道:“你既然喜歡我,就嫁我好了。”
    那晨露見逸然站在邊兒上,卻故意道:“我才不與你做妾呢!你不是與我堂妹訂了婚了嗎?”
    徐峰糊裏糊塗一劃拉道:“去,我是看她封了郡主,有俸祿好領,才假說喜歡她的。她跟我又不是一路的;咱倆才是一路的。”晨露白了逸然一眼走過了。
    逸然呆呆地站著,這個問題她還真的沒想過。都說“酒後吐真言”,是真的嗎?不,就算是真的,他是我的未婚夫,憑什麽是別人送他回家?逸然想著便走了上去,壓了壓委屈道:“海音,我送你。”
    說著去接手海音。卻被推倒在地罵道:“不知廉恥!都說了不喜歡你,還跑來糾纏?”說完頭也不回的帶著晨露走了。
    逸然傻傻地坐在地上,看著他們的背影,眼裏噙著淚花兒,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忽聽身邊有人道:“呦!小妹妹長得挺受人待見的。別坐地上啊!來哥哥帶你回家。”說著便毛手毛腳起來。
    逸然這才驚覺,站起來要走,被那人一把扯住。正糾纏不清時,有人從身後打倒了那潑皮。
    逸然驚喜“海音?”忙回頭……是皇上。逸然失落的告訴自己。
    皇上打跑了那家夥,回身卻見逸然失落的往回走著。歎了一聲,趕上她,安慰道:“海音醉了,不然他怎麽會那樣對你?別放在心上。”
    東方曉默默地低著頭,走著。眼淚也悄然滑落。皇上忍不住想拉著她安慰幾句。逸然躲開了,緩緩搖著頭。
    天色晚了,滿天星鬥,五月二十五戌時初刻。皇上與東方曉一前一後走著,誰也不說話。
    送回了逸然,轉身欲尋徐峰。卻見他正倚在拐角裏。李漼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拳。責曰:“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傷她?”
    徐峰並沒有躲。那一拳結結實實打在臉上,頓時一塊烏青呈現。海音沒有一句解釋,轉身就走。
    皇上趕上,一把扯住,問雲:“你見過太後了?是不是她對你說了什麽?”
    徐海音方道出了緣由。皇上與他邊走邊聊:“你別理她們。逸然什麽也沒有了,隻剩下了你。皇上有的是妃子。他……不需要你擔心!處理好你們之間的事,這期間你休假。”說完走了。
    海音看看天色,是個時候實在不方便再去找逸然,便回了徐府。
    這邊皇上剛走了一段,就被人從身後打暈,帶走了。
    待他再醒來,是一間熟悉的屋子……?逸然掛在了梁下……她上吊了!皇上忙起身,下床……嗯?自己沒穿衣服,床上一片殷紅……他似乎有點兒明白發生了什麽。
    忽的想起,東方曉還在梁下掛著,忙解她下來,試了脈搏,還好沒死。這才穿了衣服,去看逸然。
    天已大亮,逸然醒了,坐在牆角裏無聲的流著淚。皇上背著身子坐在床沿兒上。低著頭:“是誰?誰帶朕來的?”逸然隻管哭著。
    蝶兒進來,她並不認得皇上,喝雲:“什麽人如此大膽?敢擅闖郡主閨房?”
    喝聲驚動了寧兒。進門,抬頭,嚇了一大跳,忙磕了頭。拽了蝶兒出來道:“你想死,別扯著別人!那是聖上?瞎咋胡什麽?”
    蝶兒仍道:“可是,他……”
    寧兒忙捂了她的嘴,在耳邊低低道:“就算是有什麽,也不許多說,你不要命了?”
    蝶兒方不做聲了,跟著寧兒離開。她們倒是守口如瓶。
    屋裏,皇上和逸然依舊沉默著。皇上的臉上似火燒般滾燙,年近而立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不好意思。
    許久,許久,站起來道:“朕不會就這麽讓你留在外邊的。”說著遞了金龍逐日過去:“恨我,就殺了我。死在這柄劍下,你不必負任何責任。”
    逸然接了劍,拔了出來。青鋒湛藍,寒光閃閃;皇上閉了眼睛,真的讓她殺。逸然握劍的手在顫抖。她恨他,可是真的要殺了他嗎?自己沒殺過人,剛何況是當今聖上!母親的諄諄教誨,君臣典儀;昔日的恩德,她下不去手。更確切地說,她衝不破法理的約束。
    “噹——”地一聲,逸然將劍擲在了地上。
    皇上聞聲睜開了眼,俯身撿起了劍,還了鞘:“好。你既然選擇了朕,就不許再尋短見。朕會擇吉日迎你入宮,你永遠不必擔心宮廷內鬥。”
    皇上說得很篤定。逸然凝眉,質疑:“你要做什麽?”
    皇上道:“降位、驅逐,宮苑裏隻會有你一位娘娘。”
    逸然冷笑道:“好個薄情的君王,若幹年後,我或許也是她們中的一個吧?”皇上沒有回應,走了。
    錐心的一幕在眼前又一次出現:逸然坐在窗前落淚,東方晨露扛了個人進來,放在床上。東方曉一見是皇上,以為出了什麽事。東方晨露給他吃了一丸藥,走了。之後,皇上狂性大發,就發生了那可怕的一幕。每每想至,便覺自己汙穢不堪,痛不欲生。忽然,扯出短劍狠狠的劃向了手腕,血一滴一滴滑過手臂,落在地上……她卻沒有死,她隻是有些恨自己。
    從那以後,海音來了幾次都不見,東方曉也多了一個排解的方式。
    從蝶兒的口中聽到逸然把自己關在房裏,整日淚眼不幹。徐海音忍不住越牆而入,一推門就看到逸然手上的金龍逐日割向手腕。血染紅了整個手腕。忙衝上去,將短劍奪了下來。看時昔日那潔白的皓腕,橫七豎八的劃了十來道口子。
    海音手上的短劍掉了,他怎麽也想不到會傷的她這麽深。海音拉過她的手腕,想替她上藥。
    逸然將手臂抽了回去,她根本不在乎會不會痛。
    海音氣道:“你恨我,可以殺了我,甚至可以殺了東方晨露!為什麽?為什麽傷害自己?”
    東讓曉冷笑道:“與你徐大人相幹麽?”
    海音見她的袖口都染紅了。一把扯過將她的手腕,死死擒住,一隻手從懷中取出金瘡藥替她敷上,伸手扯了束發巾下來,替她包上。之後,將自己的護腕解開,露出手腕來,伸給了她:“你要出氣,往這裏。你是我許峰的,每一寸肌膚都不許你傷害!”
    一句話切在痛處,東方曉的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卻強著性子:“你我無緣,你退婚吧!”逸然在恨自己。
    海音隻道:“絕不。我徐峰對天發誓今生今世隻愛東方曉一個,隻娶她一人為妻。如違此誓,天地誅之,屍骨不全!”
    逸然越發悲痛難禁了。他越真心以對,逸然就越難過。海音將她抱在懷中雲:“那都是醉話,別傷心了。我的心你現在該明白了吧?”
    逸然心中傷痛,卻隻能放在心裏自己疼著。海音見她難過的樣子愈盛,隻道她還不肯原諒,便講出了他父親的話。他越體貼,逸然就越覺得配不上他。他是那樣的優秀,而自己卻……還有什麽臉麵再嫁給他?怎麽可以這樣侮辱他?逸然掰開他的手,哭著跑出去了。
    海音失魂落魄的出來,東方晨露站在那裏。麵上不悅:“你不是不要她了嗎?又來這裏幹什麽?”海音沒理她。
    東方晨露冷笑道:“一個不潔的女人,也值得你這樣嗎?”
    徐海音利劍般的目光刺向東方晨露。卻見她笑盈盈道:“我送了一段姻緣給她。哦,對了,就是那天救她的男人,你不是也認識嗎?我看著不錯,就送給了她。做為你戲弄我的回報。你那小美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後來……,我聽說她還上吊了,好可惜哦!竟然沒死成……”
    徐海音怒極,雙目冒火,緊緊握著劍柄,起了殺心。
    東方晨露卻道:“不急,你再不追?怕沒機會見到她了。”
    徐海音如夢方醒:是啊,她受了那麽大的屈辱,會不會去尋短見了?可是,逸然去哪兒了?我該去哪裏找她?徐峰心如火焚,卻渺無頭緒。一把擒過東方晨露狠狠道:“她去哪兒了?”
    晨露並不反抗,向逸然去的方向一努嘴,笑雲:“不過那男人也追去了,現下該是很熱鬧的吧?”
    徐海音怒極,一掌拍下,正中心口。東方晨露盡全力多出去了一些,饒是如此仍氣血翻湧,兩肋脹痛,傷了內髒。徐海音才不管她死沒死呢,早走了。
    在一條小河邊,找到了逸然,皇上正勸著。
    海音一見怒由心生,拔劍便刺。那皇上聞聲回頭,見是海音,卻沒有躲閃,閉了雙眼:“你知道了,就動手吧!”
    海音的劍直奔心髒,已刺破了最後一層衣服,他的手在顫抖。
    逸然還在猶豫著:她,或許已不想再救這個毀了自己一切的男人。
    聶群跪在地上哀求:“將軍!將軍!傷了姑娘,不是皇上的本意啊!那天回來皇上就告訴老奴了。他也是被東方晨露害的啊!他不應該受這樣的懲罰的,對不對?如果皇上是清醒的,他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徐海音的眼中全是濃濃的恨,可是劍卻沒有再往前刺。
    聶群也看出了他的猶豫,忙繼續:“他是皇上,一國之君,殺了他會天下大亂的!您是大將軍,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皇上的為人您應該清楚啊?他到醒來還暈暈乎乎的,一定是東方晨露給他吃了什麽催情類的藥,不然怎麽會那樣?”
    是啊,海音忽然記起東方晨露的話“我送了一段姻緣給她。”一定是東方晨露,可是他畢竟毀了逸然,怎麽可以放過他?看著隻求速死的皇上,看來他的心裏也不那麽好過。是啊!沒有他,東方晨露也會找別的男人,或許,真的不能怪他!可是隻要有他在,逸然怎麽可能毫無顧忌的嫁給自己。殺了他,如何麵對天下?他終於下了決心,將劍狠狠的擲在地上。
    撲過去抱住逸然,眼中噙著淚花,好痛心道:“對不起,我下不了手……”
    這一次,逸然沒有躲開,這是她意料中的結果;或許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結果。流著淚雲:“我知道。你的品形,注定了這樣打結果。我不怪你,從來也沒有怪過你!”
    皇上舉拳打來,口中雲:“你可以殺了我,卻不可以冒犯她。”
    海音忙移開了東方曉,迎戰。二人鬥在一處。
    忽然,一柄長劍刺來,那人口中罵道:“賤人,既然你舍不得死,姑奶奶送你一程。”
    逸然轉頭看時,卻是那位堂姐,東方晨露。
    皇上撇了海音撲向逸然。那劍便刺在了皇上臂上。
    徐海音也看到了這一幕。想到她害的依然如此悲慘,而那傷口是到死也不會愈合的。殺意頓生,一跺腳,地上的長劍飛起。徐峰伸手接劍,毫不猶豫便給了她一個對穿。
    東方晨露驚異的看著海音,艱難的問:“為什麽?你可以這樣愛她?卻……不可以……愛我?”
    徐海音“哼”了一聲,冷冷道:“蛇蠍心腸,誰會愛你?”東方晨露隻聽聽得倒在地上,氣絕而亡。
    東方曉忙取了帕子替他包上。三人送皇上回宮,宮裏自然風波大作。首一個,便是皇太後不依不饒,一頂謀反的大帽扣下來,定要連座九族。皇上想著若非東方晨露,又怎會與逸然那般親近?那相思情債,又到何時了卻?想著,倒是願意替她開脫一些:“東方晨露雖有刺駕之罪,念其並不知情,業已伏誅正法;傳揚出去,又不知將是怎樣的說法?若論及謀反,豈不連逸然也牽連在內了?不如將此事按下,永不提安生些。”
    太後看著逸然,也明了皇上的心思。不悅道:“隨你了。”轉而對東方曉道:“今日之事,哀家是不知根底。但皇兒替你舍身擋劍是沒錯的吧?莫負了他一片癡心,今晚留宿聽蕭閣。聶群,安排下去,皇上今晚就寢聽蕭閣!”
    “啊!”在場人無不驚訝。
    簡太後卻不理他們,拂袖而去!太後的態度如此明了,徐峰聽在耳裏頭皮發麻,暗道:糟了!
    天晚了,逸然不敢抗旨,去了聽蕭閣。海音素知逸然性情,哪有個不擔心的?也不肯走,跟了去。
    皇上雖不樂意,可是也怕逼急了,逸然會做出讓他後悔一輩子的事;畢竟她也死過兩次,生死對她來說已無關緊要。三人對坐聽蕭閣,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感覺。
    靖王聞聽皇上遇刺,匆忙入宮,卻發覺今日氣氛異常緊張。叫了海音出來,卻聞不出端倪,看逸然神情低沉悲默,像是受了什麽大的委屈;皇上的臉上也繃得緊緊的,似乎深怕會有什麽意外;而他卻一無所知,心下更是不安。這種感覺真爛啊!
    連日來,逸然都沒有睡好,此刻有些犯困,伏在案上。皇上向秋痕、碧欣道:“服侍你們娘娘休息去。”
    二侍應聲,逸然也去了。海音待要說什麽,皇上雲:“不管你願不願意,她都是朕的人了。朕不會再放手。”
    海音冷冷道:“你是皇上九五之尊,雖然高高在上,卻不是逸然心裏想要的。為了她,請你放手!”
    李漼據理力爭:“一女不嫁二夫,逸然品行端正,恪守閨訓,她不會再選你,該你放手!”
    海音的不平靜帶在了聲音裏:“難道,你情意逸然就這麽不開心下去?”
    皇上很堅定曰:“隻要你放手,朕會讓她開心起來。”
    海音冰冷的盯著皇上,皇上麵無表情的回敬,氣氛越發緊張起來。
    許久,皇上緩和了些曰:“我們或許該聽聽她自己的選擇!”海音點頭。
    一夜對坐,二人相視無語。天明後,三人各幹各的去了。逸然由聶群帶侍衛送回馨香苑。皇上照常上朝,卻命聶群都辦封妃事項。徐峰回府立即找秦氏商議迎娶禮儀。
    逸然失魂落魄呆在閨房黯然傷神,皇上與許峰的對話,她一句不落聽在耳裏:皇上的話在理,女子當以守節為重!海音的話入情,自己的心在那裏。可是今日的她,已非昨日,選擇他等於侮辱他。他那樣一個武藝卓絕、相貌出眾、品行又好的人,怎麽可以娶一個失節的女人?不可以,不可以那樣委屈他!
    正想著,淩淩來了。看著逸然的樣子,隱隱猜到一定出了什麽事情。問曰:“有什麽為難的事,說出來我也聽聽,或許姐姐能幫你呢。”
    逸然雙目無神,微微搖頭:“不必擔心,沒什麽事情了。”
    淩淩不道:“你我一處長大,母親不在了,你不同我商量,要與那個說去?”逸然含淚不語。周淩淩也拿她沒轍。
    海音來了,很凝重道:“逸然,我與母親商量過了,下月迎你過門!”
    逸然勉強一笑曰:“不必了,你送個退親文書來吧?皇上的話在理,女子當以守節為重。”
    海音急了道:“不可以,你明知道嫁入宮門會有什麽樣的生活?明明知道那樣做我們都不會開心,為什麽還要傷害我,傷害你自己?”
    淩淩聞言大驚,拉住逸然道:“你再說一遍?”
    逸然盡力克製著自己的情感:“我要嫁給皇上。”
    淩淩眼中一千個不相信,一萬個想不通:“為什麽?”
    逸然默默低頭,含淚不語。海音難過的搖頭道:“不要。我不要你進宮,你的心裏不是隻喜歡我一個的嗎?”
    逸然流淚道:“是。真因為如此,我才不可以嫁給你,讓你蒙羞!”
    海音道:“我不在乎,我們遠走高飛。隻要我們可以在一起,怎麽樣都會很開心……”
    逸然哭道:“可是我在乎,皇上在乎,太後在乎。皇上從前不會放棄,現在就跟不會放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們要走向哪裏,飛往何處?又怎麽可能會開心?你憑什麽和一個帝王爭?白璧蒙塵,不值得啊?”
    淩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的抓住逸然的手腕:“你說什麽?”
    逸然淚如泉湧傷心道:“我和……皇上有染!”
    淩淩嚇呆了,撒手了,與此同時也看到了腕上那橫七豎八的傷口,她能感覺的到逸然心裏那刀剜斧剁般的痛。事到此境,已無可挽回,淩淩默默地走了。
    那句話也似刀子般紮進了許峰的心裏。可是他仍不願意承認:“你不愛他,從來都沒有。要不然,你不會將自己割成這樣?不會懸梁自盡?你也恨他對不對?”
    逸然傷心道:“對。我恨他,我恨我自己,我更恨你,為什麽東方晨露來了你不告訴我?為什麽把我丟下?為什麽沒有送皇上回宮?為什麽我會有她那樣的堂姐?為什麽我會生在東方家族?為什麽要愛上你,為什麽……”她在傷害自己,傷害海音,她希望聖旨到時,他不會傷得太深。
    徐海音被傷到了,默默地走向桌邊,緩緩地坐了。逸然倒了一杯茶,靜靜的遞了過去。海音看著她許久方接了,放在桌上。
    二人對坐無語。“你決定了嗎?”海音終於開口了。
    逸然沒有回答,隻默默地。或許她也不知道答案。又過了許久逸然道:“你還會在來教雯兒、霄兒習武麽?”
    海音道:“會。包括你,我決不放棄。”逸然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桂兒來報,聶群帶了好些賞賜。逸然隻好去了正廳拜領。這回聶群帶了兩個小太監,十多個侍衛,一道聖旨,許多釵環首飾,奇珍異寶,還有幾套鳳裳、鳳裙,看起來很正式的感覺。逸然已然明了,這是皇上在兌現他的承諾了。逸然凝眉傷懷。
    聶群笑曰:“奉聖旨,奴才送來的是貴妃的服製,從今日起奴才得稱您娘娘了。”逸然苦笑一下,淚都快下來了。
    聶群卻低聲道:“皇上在清肅內廷了。”
    逸然大驚雲:“什麽?”
    聶群道:“皇上的本意並不是讓您以貴妃的身份入宮。皇上下旨內廷無寵嬪妃一律發回原籍任憑嫁娶。有寵妃子軟禁掖庭宮;就連皇後都要將為惠妃。隻留了玉淑妃和樂妃兩位娘娘,隻為了您不孤獨做伴兒的。”
    逸然瞄了一眼發呆的海音,歎了一聲,帶著皇上的賞賜,隨聶群進宮了。
    在紫宸殿外攔下了清肅內闈的聖旨。
    聶群進去稟報:“逸然郡主進宮叩謝聖恩,就見聖上。”李漼開心的迎了出來,一進大殿逸然跪下道:“臣女求皇上一樣東西。”
    皇上有些意外:“什麽?”
    逸然很鎮定曰:“求皇上賜臣女三尺白綾。”
    皇上不解,眉頭微皺,往下壓了壓眸光:“為什麽?”
    逸然道:“皇上聖旨一下,臣女便是禍國妖孽。臣女情願現在領死,亦不願看到東方一門羞於見人。”皇上冷沉無語。
    卻聽殿外雲:“所幸你有此覺悟,若不是聽見你這番心思,哀家斷容你不得。”尋聲望去卻是簡太後到了。
    皇上上前請了安。太後正坐雲:“你且起來。”逸然叩了頭,站起來。
    太後雲:“在殿外哀家見到了清肅內闈的聖旨。哀家大驚,何時起皇上變得如此薄情了?若此旨傳下,莫說內廷,即是前朝亦難保不亂。皇兒,可否給哀家一個說法?”
    李漼雲:“宮內好些嬪妃兒皇都沒見過,亦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們,何苦一直耽擱著?不若賜下恩旨銀兩發還原籍,憑其嫁娶,亦不算太過。”
    太後冷笑:“那麽是有寵嬪妃有過了?”
    皇上很幹脆不,帶絲毫猶豫:“沒有。”
    “那為什麽發往掖庭,終身監禁?”簡太後的聲音帶著冷沉。
    皇上道:“逸然單純,沒有心機,兒皇怕她受了暗箭。”
    太後怒道:“那你就不怕其他嬪妃心寒嗎?她們盡心盡力服侍你,不得真心也就罷了,還落得如此境遇,她們會怎麽想?她們的父兄會怎麽想?你別忘了,那可都是封疆大吏,肱骨重臣。你就不怕朝廷不安,毀了祖宗基業嗎?”皇上無語。
    太後站起來看著逸然:“這裏交給你,勸不回聖意;哀家不和你算賬,哀家會滅徐海音的滿門。還有六月十六冊封東方曉為貴妃,迎入宮門。若有差錯,你知道徐海音會怎麽樣。”說完走了。
    東方曉如雷轟頂,跌坐殿上。完了。和海音的一切徹底完了。東方曉暗思:太後可以忍心殺掉自己的親孫兒,自然也能對徐峰下手。她跪爬幾步,到了皇帝腳前,扯住皇上衣角連連搖頭,淚水潸然而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上攙起她,柔柔道:“不需要,你我之間不需要求的。”抬手:“聶群,聖旨到了哪裏?”
    聶群回曰:“被貴妃娘娘攔下,候殿外。”
    皇上道:“好。你立刻去截回來,待朕參詳後再做決定。”聶群應聲去了。
    皇上拉起逸然,卻舍不得放開她。逸然亦不敢再反抗了。她隻能用自己去換徐海音的全家。皇上伸手摟住逸然道:“你會接受貴妃的冊封麽?”逸然點頭,心裏的痛卻是無可比擬的。皇上也發現了她的轉變;當然也發現了她的痛,緩緩的放開了她:“朕知道你放不下他。別怕,就算入宮,朕也會給你時間接受朕的。你等一下,朕親自送你回去。”逸然沒有做任何表示,皇上去更衣了。
    海音知道自己和逸然的距離越來越遠了。皇上的決心讓他感到了艱難。低落地他緩緩地走向宮門。他本來是上半夜的巡查,他卻沒有回府歇著。偏在宮門外撞見了微服的皇上和東方曉。
    無奈的東方曉看了他一眼,走過了,那神情是他從沒有見過的異樣。
    徐海音上前施禮。皇上曰:“勉了。”轉臉道:“逸然,你們談談吧。朕會在馨香苑等你們。海音,朕——我想約你和雨君在馨香苑坐坐。今晚不回宮了,你就在那裏上夜吧!我已命人記錄了。”說完先走了。
    徐海音有些不明白。在逸然眼中,他看到了無助,無奈和無盡的心痛。徐海音低頭不語,逸然緩緩地走著。海音也陪著就好像每一步都走在了他的心裏:那麽亂,那麽痛。忽然,徐海音開口了,但是平靜極了,雲:“你打應他了?”
    逸然強忍著痛:“是。正如他所說‘一女不嫁二夫。’我沒得選擇。我不想做敗柳殘花……”
    她的聲音低的連她自己都聽不到了。卻一個字都不漏地鑽進了海音的耳裏,流進了他的心上,像傷口上流進了鹽水一樣痛。海音強忍著,緩緩道:“什麽時候?”
    逸然道:“六月十六,太後的意思。”
    海音“淡淡”地“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他們就這麽走著。
    快到馨香苑了,已經能看到馨香苑的門了。這是東方曉的家,她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懼怕。她不知道皇上的那句今晚不回去意味著什麽?她不知道那句會給他時間是不是還作數;她不知道她和海音的時間還剩下多少……
    逸然很不自信雲:“記得,你曾經答應過陪我放風箏——還可以麽?”逸然目不轉睛的看著海音,那眼神兒幾乎是懇求的。
    海音撇過頭去,眸中水汽不受控地想往上湧,他使勁的閉了閉眼,平靜了一下,微微點頭。
    二人進了府,滿府都來道賀。獨李雯、李霄姐弟不悅道:“不對,姑姑是師傅的,你們定了親,就因該結婚的,為什麽要嫁給皇帝?”逸然默默不語。
    海音上前拉住他們道:“雯兒、霄兒不許胡說!姑姑是好的。隻是太後不許她嫁給師傅。”
    雯兒道:“姑姑好可憐,師傅好可憐。”
    霄兒卻道:“姑姑不可憐。”
    雯兒不解:“為什麽?”
    霄兒道:“姑姑看到了皇上的賞賜。她喜歡那些金銀珠寶,所以才答應的。”
    身後有人道:“不是的。姑姑舍不得你師傅。姑姑哭過了,你們看眼角還掛著淚痕呢。”雯兒、霄兒順著聲音望去……他們自然認得,忙磕頭道:“女婢叩見聖上。”
    皇上扶起他們來,感到了他們的滄桑和懂事。雲:“你們是朕的侄兒、侄女,還叫朕皇叔吧。”
    雯兒回雲:“奴婢不敢。”
    皇上皺眉曰:“你們恨皇叔了?”
    霄兒道:“不是的。姐姐告訴我是爺爺和叔父謀反才害了我們。不能怨皇上,更不能怨姑姑。是霄兒,霄兒是奴才了,不配做皇室子孫。”
    皇上聽在耳裏隻覺得無比痛心。逸然行禮想說什麽。皇上扶起她雲:“朕知道你想說什麽。看在雯兒、霄兒聰明懂事的份兒上,予以特赦。既然他們自壽州便跟著你,也不必挪動就住在這裏;名入府冊,他們就是你的侄兒、侄女。至於姓氏不必改了。海音正名收徒,成長教育還需你親自指導。”逸然稱“是。”皇上又雲:“朕早就知道他們在你府上,就當是送你的禮物了。”
    雯兒、霄兒磕頭謝恩。皇上聲音溫和:“要你們記住姑姑的好,長大了好好孝順。今後依然是朕的侄兒侄女。”雯兒、霄兒回曰:“記下了。”
    皇上拉起他們進了正堂。早有桂兒請了靖王夫妻來了。逸然和海音不敢逗留,跟了進去。
    正堂內擺了酒宴。皇上居中,令逸然陪坐,眾人也都依次坐了。皇上道:“今日我是文公子,就如當日,我也是來領罰的。當我剛知道海音和逸然定親的時候,是何等鬱悶。所以我今日來領罰。沒有君臣,不存在犯上。隻希望昔日的朋友不要反目。曾記得去歲中秋,我們三個的談話,不知道還做不作數?海音……你,會恨我嗎?”
    海音緊鎖雙眉,沉默不語。皇上歎了口氣,滿飲了一杯。他是皇上沒人敢灌他的酒。許是心中愧悔,自己便喝多了。逸然令人攙他隻客房。靖王心情隨不好,但究竟還是係著周淩淩略飲幾杯便回府了。雯兒、霄兒吃飽了也去睡了。
    酒桌上隻剩下逸然和海音二人對坐無語。海音隻管喝悶酒。逸然知他心裏難受,並不勸阻隻靜靜地陪著。
    終於,徐海音也醉了。逸然令寧兒、桂兒扶至客房休息。逸然起身來在園中。
    天氣有些悶熱,逸然的心裏也悶悶的。坐了許久,回到閨房,卻見皇上躺在床上。
    逸然心中陣陣不悅,喝道:“寧兒——”寧兒從外麵進來。逸然道:“不是讓你請到客房休息麽?怎麽扶在這裏了?”
    寧兒回雲:“奴婢是要請皇上到客房的,可是皇上不肯,奴婢也不敢抗旨……”逸然聞言皺眉,沒有再說什麽。皇上坐起了來:“你去休息,別讓人靠近,就說朕的話。誰敢靠近,定斬不容。”寧兒應聲去了。
    逸然呆呆的:難道……為什麽會來得這麽快?為什麽,我和海音就這樣短暫;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她還在想著,皇上卻過來。拉著她坐在床前道:“朕知道你在想什麽,在你的心裏在想什麽。在你的心裏,朕真的就那麽不堪?”逸然坐在床頭,低頭不語。
    皇上略帶幽沉雲:“為了你在宮裏少一些磨難,朕隻能跟著你。內宮的鬥爭恐怕是女人間最可怕的戰場。朕已命內侍記錄,從今日起你已侍寢,你不再是從前的你。從母後下旨的時候起你已經是她們的公敵了。這就是真為什麽要清肅內宮了。朕本來想連玉淑妃、樂妃也清了。可是怕你在宮裏寂寞,看在她們和你處的還可以的份兒上,暫時留下了她們。你和母後阻攔,朕不得以收回了聖旨,你要記得從此後,你沒有了朋友,不隻是以後,就連從前的都不可以再信任。你以後隻可以信朕、海音、靖王。朕今日宴請他們也是希望他們不要放棄你,繼續保護你。好了,熄燈睡吧,朕會信守自己的承諾的。”逸然沒有動。
    皇上把她挪進床裏,自己去熄燈睡了,二人合衣而眠。
    次日,已是徐海音親自送了退親文書。周淩淩道:“當真就無可挽回了?”海音默默點頭。逸然接了置與案上,從來沒有過的生份,讓人看了極不舒服。
    徐峰緩緩的出了馨香苑。心中堵得十分難過,便尋了個酒館痛飲,直到月上枝頭,酒館打烊,方醉醺醺出來,斜倚著街角便睡了。
    辰正二刻,海音方醒來,卻在自己的臥房裏。看看天色不早,早朝失誤了。喚了秦福進來,問曰:“我昨晚是怎麽回來的?”
    秦福笑道:“公子有了什麽煩惱,竟睡在街上,是少夫人和寧兒送您回來的。”
    海音不解:“少夫人?逸然?”
    秦福笑曰:“除了她,咱們還有哪位敢稱少夫人?”
    海音歎了聲道:“秦福,以後別那麽叫了。我已經送了退親文書,東方逸然與徐海音再沒有任何關係了。”
    秦福聞言半晌發愣道:“為什麽?少——東方姑娘昨晚送你回來,還滿臉關切。要小的勸您酒大傷身,別再喝那麽多,還叫小的今晨報了身體不適,不能早朝議事,看不出來啊!”
    海音傷神道:“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入宮伴駕,做娘娘了。咱們徐府……終是無緣了。”
    秦福急了道:“可是,可是就連小的也看得出東方姑娘滿心裏隻有一個您啊!她怎麽會進宮啊?”
    海音垂頭:“太後懿旨,誰敢違抗?”
    秦福喪氣道:“那不比死了還難受嗎?”海音也沉默了。秦福垂著頭走了。
    徐峰懶懶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該如何挽回他的這段姻緣,還是該索性放手。從初識到此刻一年有餘,她的心皆在這裏。回想起壽州城外一路同行、五月初一自己壽辰,這或許是他最美好的回憶吧。可惜一切都變了。變得那麽徹底,如果不是東方晨露也許他們不會走到這一步,如果不是東方晨露,也許他們真的可以幸福美滿。海音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徐定邦散朝回來,也聽說了海音退婚的事。料著他心中不自在,著秦福帶了些平日裏海音愛吃的來。海音忙起身相迎,卻到底還有些酒力未退,沒站穩。
    徐大人忙扶住,令其坐下。道:“峰兒,爹知道你心裏不好過,可是作為臣子你做的很好。逸然是個好孩子,我們……唉!”海音的性情他知道,便不再說了。
    六月十四馨香苑分外忙,裏裏外外亂作一團,逸然卻緊閉閨門一步都不肯出來。獨自斜倚著床頭發呆,聶群奉旨送來了鳳冠、鳳袍、金冊、金印,逸然卻理也不理。
    聶群隻好在外麵候著。酉時初,靖王來到逸然房外敲門,逸然仍不理。靖王淡淡道:“宮裏宮外風向不同,城外有人喜歡風箏,城裏人也不知道喜不喜歡?”說完也不待旁人回話,走了。
    他剛走兩步,逸然的門便開了。逸然出來,靖王也不等她,逸然隻好跟著。到府外,靖王擰眉:“你既然如此不願進宮,為什麽要答應他?”逸然低頭不語。
    靖王一指街角,轉身回去了。聶群跟了出來,靖王也不阻攔。逸然來到街角,海音在那裏,拿著一隻彩鳳風箏。
    他們誰也沒說話,聶群跟著也沒有說一句話。
    出了城,海音將風箏放上了天,將線交給逸然。二人共同扯著風箏線,依舊誰也不說話,氣氛異常沉悶。
    天色已晚,星光閃耀皓月斜倚,海音割斷風箏線,那彩鳳隨風而去。
    海音扯出一絲不自然的笑:“願你如此鳳,扶搖直上。”逸然緊緊握著剩下的風箏線一句話也沒有。海音知她心裏難過,靜靜地陪著她。
    “戌正了,你該回去了。”海音平靜地說。
    逸然點頭。一切都那麽無奈。聶群看著他們都有些不忍,但他不敢先走。三人緩緩地回程。按規矩,六月十五她便不能再見任何外人,六月十六進宮行冊封禮,這也許是他們最後的相聚了,兩個人都那麽不舍;又不敢多說一句,誠恐對方再多一絲的傷。
    夜,一絲絲的深去;星;一次次的閃耀;成了他們一刀刀的傷,都那麽不可形容的痛。
    風,有點冷,吹過他們身邊,吹進了他們的心裏。不約而同的一聲長歎,二人同時愣了一下,腳下卻沒有停。路一點點少了;心一點點涼了;城門一步步近了;終於,他們進了城,再沒有相同的路了。海音停下了腳步,借著月光看著逸然平靜的雙眸,許久,許久。
    逸然也停下了沉重的腳步,仿佛這一切都走到了盡頭。緩緩抬眼看著海音的臉,忍不住撲上去,她第一次抱住了她心頭最重的人。
    海音輕輕地拍拍她的背,強忍著,艱澀的啟唇:“走好你自己的路,別讓自己受傷!”說完輕輕地推開她。一切都那麽輕仿佛風兒一樣,淡淡的海音走了,他甚至不敢回頭。
    逸然默默的轉身,淚悄悄的流下,她也走了。隻剩下,月的沉寂。風,撕扯著夜的輕柔。一切都那麽無言……
    逸然回到馨香苑,眾人都圍上來詢問,她卻一句也沒有聽到,徑自來到閨中掩了門,提筆書雲:
    搗練子·鵲橋夢斷
    相守盡,
    情緣濃。
    昔日紅鸞各西東,
    星月灑盡悲與痛,
    淚凝相送未敢湧。
    書畢,心中若有所失。將筆投與案上,豈料那筆竟斷做兩截。逸然緩緩地拿起斷筆。自語道:“斷了,該斷了。斷都斷了還留它做什麽?”遂將那剛寫的那闕《搗練子》撕得粉碎。伏在床上一通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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