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習武是一件無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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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天下內功之首,四瀆者;天下外功之尊,五嶽者。”
    這是廣泛流傳於市井之間的一句諺語,這句話大概的意思是:《四瀆訣》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內功,《五嶽經》是天底下最強大的外功。
    傳說練成《四瀆訣》的武者,能讓內息運轉如水徑周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勢若江海奔騰,威力無窮。更有百毒不侵、愈病療傷的神效......
    平安巷被曬幹的老水渠旁邊,江南過客與當鋪店家保持著一把刀的距離並肩而行。
    年輕的女孩一直緊握那支被她藏在袖子裏的畫筆,年邁的店家始終把手掌放在刀柄的末端。行走江湖,沒有誰敢把自己的後背毫無防備地暴露給初識的陌生人。
    “薑道長可知道,在這渭城的平安巷裏有一座先朝修建的寺廟?”女孩確定了這位店家的真實身份正是曾經在青州城大敗白槍會的多福道人薑豐年。
    “水喻菩薩廟。”老人停下了腳步,屋簷的影子掃在那張遍布皺紋的麵龐上,像一麵燒焦的矮牆。
    “很遺憾,因為十年前的那件事,它已經被官府放火燒成了廢墟。如果你想說四瀆神功就在那座廟裏,那恐怕是白走一趟了。”
    “十年前......滅佛?”
    “鐵冠丞相推行的第三次滅佛。”薑豐年瞥向她的袖口,眼底裏盈滿了戒備,舉止卻是愈發的恭敬,“作為那位在朝廷如日中天的‘武丞相’的嫡女,蘇姑娘對此事必然是心知肚明,不必這般試探。”
    “是幼安失禮了,”蘇幼安點頭以示歉意,“本無意打擾道長的清修,隻是在這平安巷裏迷了路,想要尋一位向導相助。”
    “即便知道寺廟已毀,蘇姑娘仍要去往那裏?”
    蘇幼安依舊是點頭,一副我行我素的作態,“有勞道長帶路了。”
    薑豐年當即握住了刀,“我今早給自己算過一卦,坎為水。”
    “這大凶的卦象不是我帶來的,”蘇幼安的手中不知何時落著了一支畫筆,鮮紅的筆杆在指間劈裏啪啦的打著轉,“就連草原上的夷人都知道四瀆神功將在渭城出世......江湖已亂,無人能置身事外。”
    聞言,薑豐年的眼神再三變化。
    蘇幼安現身渭城無疑是代表了朝廷發出一種警告,但任誰都知道,在天下第一內功的誘惑麵前,這丞相之女的身份也僅僅是讓她能在這牽扯到三教九流的巨大漩渦裏勉強保全己身。
    “道長,請帶路吧。”蘇幼安把玩著手裏的畫筆,“時間金貴,趁著那些響當當的人物還沒有注意到這裏,正是去打探‘四瀆訣’虛實的好時候。事成之後,朝廷定會護你那家小店的周全。”
    薑豐年便是笑了,“蘇姑娘竟要讓我去當那朝廷的鷹犬?”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放下了長刀。
    “江湖裏人人都罵朝廷鷹犬,人人都恨自己不是朝廷鷹犬。”蘇幼安的腳步停頓了幾秒,然後走在了薑豐年的身後,看著對方年邁卻依然挺拔的脊背,露出了讚許的表情,“我相信如薑道長這樣的有誌之士,絕對不會甘心把性命白白丟在這渭城的巷子裏。”
    “活了一大把年紀,仇家當然也是一大把。”薑豐年跺了跺腳,隻覺得鞋底一陣滾燙。
    忽是有熱風吹過,把街邊的樹叢搖得沙沙作響。
    與此同時。
    三元當鋪的夥房裏,破爛不堪的書本被飛快的翻動,嘩啦啦的響。
    “真無聊啊。”如此感慨著,薑元合上了《四瀆訣》,下意識就要隨意的把它丟回鍋爐底下,緊接著是想起了店家與那位客人的談話,便收了手,然後走出夥房,慎重的把它放進了櫃台的抽屜裏。
    既然說是貴重的功法,自然要留到夜裏給店家掌掌眼。
    薑元能分得清這冊子記載的內功心法是貨真價實的,因為他很輕鬆地就照著其中的文字練出了一縷內息......在他看來,這所謂的“四瀆神功”跟路邊攤販賣的“養生經”沒有多少差別,無非就是運功時需要同時動用的經脈更多、耗費的精力稍多一些。
    記得小時候,店家就三番五次吩咐他去私塾念書,又催促他到鄰近的拳館學武功。
    寒窗苦讀的日子是堅持下來了,但學拳的事情直到現在都沒個著落。如今已經過了打基底的年紀,想要再去鑽研武藝也為時已晚,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薑元知道店家是有厲害的功夫在身,確切的說,這當鋪能頂著“三元”的名頭開上幾十年也沒讓人給砸了門匾,證明店裏那些夥計或多或少都有一段非同凡響的過往。
    老人們許多次都說要教他一些防身的三拳兩腳,可無論怎樣催促或者逼迫,甚至是拿著戒尺在大雪地裏一路追,這小孩都死強著不肯學。
    薑元拒絕學武功的理由讓這幾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覺得又氣又好笑的同時也感到了莫大的無奈:“正是太平之世,不出意外我這輩子都得在渭城住著,等你們老死了,我還得費時費力給你們挨個送進棺材、埋進土裏......若是能遇到敢在渭城行凶的匪徒,說明世道已經崩壞,恐怕你們教的那點功夫也不會有派上用場的機會。”
    嘴上雖是這樣說著,但隻有薑元自己心裏才清楚,這不願學習武功的真實理由另有其它。
    “無聊。”這是七歲的薑元站在拳館道場裏,看向那些弟子模仿著武師的一招一式在僵硬揮拳的心中所想。
    武師打那套的招式是叫作“南王錘”的外家拳法,出了名的入門難、威力大。道場裏的學徒從五歲開始紮馬步、練動作,天賦尋常的人恐怕要一直練到十六歲的時候才勉強是能打得像模像樣。
    而正是這樣的一門極難學習的拳法,薑元隻是站在旁邊觀望了八遍,就能自尋一個無人關注的角落把它打得虎虎生風。
    “還是無聊。”十四歲的今天,薑元翻開了被那位武功高強的店家鄭重對待的《四瀆訣》,即便這本內功心法有著晦澀的文字、無比苛刻的修煉門檻,需要武者精準無誤的同時運行複數經絡才能生出內息,但在他的眼中,這修煉內息的難度也就跟那些最基礎的調養身體的功法相差無幾。
    在渭城生活的時間裏,薑元能夠接觸到武功的機會太多太多,但每一次他都下意識或主動的去避開它們。
    在他看來,所謂武學無非就是私塾講師教授的加減算術題,而且還是“一加一等於二”這種淺顯的題目,隻需要心念一動就能得出最完美的答案。無聊,枯燥,讓人心生厭倦......
    或許不止是無聊。這位年輕的後生一屁股坐到掌櫃的靠背椅上,他低頭看著手裏的那本《四瀆訣》,若有所思的想著:可能還有些厭惡和害怕。
    厭惡,這肯定沒錯了。薑元心想,他一定是發自真心的厭惡著武功。光是有一個要學習武功的念頭就會感到難以言喻的煩躁,就像是預知到一個完全既定的結局,而通往那個結局的每一步都要覺得無以複加的孤獨。
    想到這裏,他立刻關上了抽屜,把那本破書鎖在了其中。鎖扣的機關閉合,發出清脆的一聲哢嚓,仿佛有一扇無形的大門也隨之被鎖上。
    “天下太平,真好,”他站起身,望向窗外的樹影婆娑,心中如此慶幸。
    “這天下真是越來越不太平了。”
    薑豐年接連歎息,他領著蘇幼安走在一條因為久未修繕而顯得陡峭的山道裏。兩旁的樹木和野草肆無忌憚的生長,蟬鳴喧囂,陽光與陰影在複雜的枝葉縫隙裏混亂著界限,形成了一派雜亂無章的場景。
    “草原的蠻夷向西邊諸國大動兵戈、殘害四方百姓,又有六道教作亂北方多年、蠱惑信徒無數。如今恰逢四瀆神功出世,真是風雨飄搖之境。”蘇幼安跟在薑豐年的身後,眼底裏是一抹化不開的愁緒。
    “若非王將軍十五年前在玉門城外攔住了南下的蠻人,你的父親又以鐵血手段肅清朝廷,或許大晉就跟咱們眼前這座爛廟一樣,讓一把火給燒進了史書的角落。”薑豐年運起輕功,快步躍出山道。
    終於走到了水喻菩薩廟的遺址。
    果然是一副讓人要唏噓不已的破敗景象。燒黑的牆壁上爬滿了青藤,滿地荒蕪有獾子在及腰的高草叢裏覓食,幾根焦炭般的石柱上築著鳥雀的巢。穿過那些建築物的殘骸向廢墟深處前進,有一口長滿綠苔的井。
    薑豐年四顧張望,一邊走一邊說著。“我現在都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個傍晚,僧人們排隊走上街道,軍隊押送一車接著一車的金銀珠寶離開寺廟。執行命令的士兵砸碎了所有的雕塑,又往房屋裏投擲火把,那些陳年的書櫃連同其中保存的經書都被火焰淹沒。曾經盛行渭城的佛教如今隻存在於......”
    “是誰在那裏?!”獨屬於老人的緬懷戛然而止,忽是一聲暴喝,那滿臉的皺紋都抖開了,像是雄獅憤怒的抖開鬃毛——薑豐年拔出了長刀,大步邁出,怒視向廢墟南麵的角落。
    原本正津津有味的聽著故事的蘇幼安幾乎是同一時間摸出了自己的畫筆,沿著平安巷的老水渠一路上山,她是滴汗未出、更不覺得疲累。這位僅僅隻比薑元稍長一歲的女孩儼然有著一身過人的武功。
    在電光火石的刹那,四麵八方有綽綽黑影如遊隼般飛掠而來,憑借出色的眼力,薑豐年認出了它們是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往生鏢”!
    這位經驗豐富的武者立刻就做了訣策,他毫無顧忌的舞動長刀,要揮出氣浪去打亂這些毒鏢的軌跡......
    就在“往生鏢”出現的前一刻,一直站在薑豐年身後的蘇幼安已經是飛快的持筆在手心寫下一個定字,畫筆的筆尖竟然自行流出了墨水,“定”字一出,那些極凶極惡的暗器被詭異的固定在了半空中。
    作為“武丞相”之女,蘇幼安最出名的可不是她的武功,而是以字畫施展的道法!
    一根石柱的後方,身披雨蓑的人物手握五枚尖鏢走出,妖嬈作聲,“難怪師傅總說‘江南第一才女蘇幼安是大晉開國以來最有機會在三十歲之前邁入宗師之境的絕世天才’,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虛傳!”
    那人像是在嘲笑,嬌滴滴的聲音仿佛有勾魂奪魄的威力,“可惜,今天你就要因為一本根本不可能練成的破書而死在這裏了。”
    啪。一本薄薄的破爛冊子被他丟向了蘇幼安的腳邊,那被水泡得不成模樣的封麵上儼然落著潦草且模糊不清的三個字,“四瀆訣”。
    “四瀆神功從一開始就是騙局,為了釣上像你這樣的大魚,”她摘下了頭頂的鬥笠,露出一張妖冶的臉蛋,這竟然是一位極漂亮的女人,“小女子乃六道教·地獄道·往生姑,我與地獄道三百教徒,在此誠邀二位共赴黃泉。”
    ......
    薑元在窗邊已經坐了許久。
    打掃完當鋪裏外的衛生,他便無事可做了。
    貨架上閑置的幾部話本翻來覆去的看得膩歪,隻好學著那位已經放假的沉默寡言的朝奉在店裏找了個位置開始靜坐。所謂心靜自然涼,倒還真覺得不甚炎熱了。
    他這一坐就是坐到了黃昏。落日的紅光自西向東傾瀉,天空如烈火燒灼,雲層皆燃。這天降的火焰燒在了街道上,滾燙著,讓群蟬愈發賣力的嘶吼,那吵鬧的聲音直教人心煩意亂。
    門外隱約有急促的腳步,腳步聲近了,劈劈啪啪,下一刻,門扉大開——
    渾身是血的蘇幼安踉蹌著闖進了店裏,那身華麗的衣裳已經破爛不堪,腰間掛著一支斷掉的畫筆。她艱難的靠近了薑元,然後把一本讓他覺得格外眼熟的書本放到了桌上。
    “四瀆訣?”薑元滿臉的錯愕,緊接著他看向麵前這傷痕累累的姑娘,覺得一陣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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