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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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滾燙的鮮血順著薑元的手掌淌落。
血液浸沒到地麵,竟是蓬然一聲燃起了火焰。
突然是有濃霧四起,人間道使者鬆開了掐住薑元脖頸的手,突然運起輕功後退,鬼魅般的消失在霧氣裏。
因為銳利的拳鋒轉瞬即至,有淩厲勁氣隨著這一拳呼出,在薑元身旁的濃霧裏貫穿出一道圓形的空洞。
離得近了,能看到她身上的道袍有多處破損,原本散開的長發也用綢緞給紮成了一束,姣好的麵容上寫著鮮明的憤怒。
在意識到六道教陰謀之後,陳照幾乎是以傷換傷,用最短時間擊潰了攔路的總捕頭與許連枷。然後就地施展了尋人的道法,不顧沿途正在遭受醒屍追殺的居民,全力施展輕功衝出渭城。
終於在西出城門大約十裏的地方,見到了正在遭受六道教圍堵的逃難隊伍。
“三善道......”陳照的眼裏一瞬間遍布冷冽的殺意。
“陳施主,你嗔癡太重。許多年不見,還是這般易怒。”
“滅佛三十年也滅不幹淨你腦子裏的三毒。”陳照一掌拍向薑元身側的空無之處,內息如江海般噴湧而出,掃掉大片霧氣,一個黑影倒飛出去,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劃出一道極深的痕跡。
試圖偷襲的六道教信眾被這一掌拍得嚴實,骨骼斷裂的劈啪聲音如爆竹般接連不斷的響,便是當場殞命。
人間道使者仍沒有現出真身,他穿梭在濃霧裏與陳照周旋,並不直麵她的拳腳。
“這霧,你清不掉。”人間道使者的聲音仿佛從虛空中來,時遠時近,讓人捉摸不透。
穿過迷霧能看到這位使者此時正用手捂著咽喉處的傷口,不斷的運功止血,唯恐漏出些許血腥味讓陳照靠著嗅覺找到他的位置。
霧氣能夠屏蔽識感,但無法屏蔽人體最基本的感官的使用。
似乎是判斷出了對方的裝腔作勢,陳照立刻手捏劍訣,掌中竟是發出劍氣橫掃周遭。
劍氣掃過,隻是幾名四氣境的教徒悶聲倒地。
在這能隔絕五識的霧氣裏,渭城的那些武者一邊對付撲殺而來的六道教信眾,一邊掩護幸存的居民後撤。
蘇幼安找到了薑豐年,眉宇裏是揮著不去的陰鬱與憤怒,“薑元被他們抓走了。”
老人的聲音顫抖著,“我知道,但我們現在除了撤退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我有法術能暫時清空這片霧氣。”
“......但是在那之後呢?”薑豐年問她,“等到清空了這能夠隔絕識感的霧氣,你還剩多少內息?又能釋放幾次法術?”
“我們要活著離開這裏,”慶清朝拔出細劍殺死一位逼近的教徒,“尤其是你!哪怕這裏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死了,你都必須要活著回到京城,把這裏的消息告訴朝廷!”
“薑元比我更重要,”蘇幼安打斷了這位前禁軍統領的勸說。
僅比薑元年長一歲的女孩眼底裏帶著赴死的堅決,“大晉即便沒有我,仍然可以國泰民安。”
“但如果失去了薑元,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後,兩位宗師巔峰不再。屆時金夏王帳再次南下,大晉又有誰能去阻擋?”
關山月挑了挑眉毛,便是持著長棍走來,“那就救他。”
“他兜裏有我送的金票,足夠他乘車到京城。”蘇幼安從袖子裏扯出一張宣紙,持筆在上麵極快的書寫。
慶清朝和薑豐年對視一眼,開始調整內息的狀態。
“掃蕩**清——”五字一氣嗬成。
便見到蘇幼安手裏的宣紙瞬間炸開,浩蕩劍氣向前方掃去。
這片能夠隔絕五識的霧氣霎時一掃而空!
意識到自己法術失效的一刻,人間道使者毫不猶豫的朝著陳照和薑元的方向張開了嘴。
近乎成為實質的聲浪呼嘯而出,這正是佛門頗具盛名的武學絕技,“獅吼功”。
兩耳溢血的薑元聽不清蘇幼安的聲音,但他能清楚的看見那女孩在遠方朝著自己大喊。
“快跑!”
蘇幼安的聲音被淹沒在喧天震地的獅吼裏,包括她在內的五識境武者被這絕技波及,同樣是雙耳受傷,難堪得幾乎無法站立。
至於那些渭城百姓,完全就是癱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但是距離人間道使者最近的陳照卻恍若無覺,她的身形好像雷霆在夜色裏閃爍,緊接著是極快的一拳正中他的胸口。
江湖一流的三善道使者被這一拳擊中要害,當即是嘔出一口血來,然後向後一個翻滾卸掉力氣——
陳照已經追了上來,拳掌如流星,招招致命,打得他心中叫苦不迭。
雙耳出血的薑元原地搖晃了一陣子,竟然靠著《四瀆訣》心法的神效,竟然在正麵挨了一記獅吼功之後迅速奪回了理智。
他回頭看了一眼蘇幼安,記起了自己與這女孩在衙門前的對話。
【如果真的遇到打不過的勁敵該怎麽辦。】
【那就一起逃跑。你天賦如此出眾,咱們忍他一時,躲他一時,等你修行有成再回頭報複。】
【如果跑不掉呢?】
【那你就撇下我,自己逃跑吧......到時候可千萬要記得回來救我。】
薑元深呼吸,運起四瀆內息,毫不猶豫的朝著樹林深處跑去。
卻沒想,正在與陳照纏鬥的人間道使者寧可被她打斷左腳,也要越過她的阻攔,從手中甩出一串佛珠丟向正在逃跑的薑元。
連接佛珠的紅繩斷開,一枚枚裹挾內力的圓珠竟是猶如星辰墜落般不可阻擋。
見到此景,薑豐年是目眥欲裂,所有的喊聲,所有的怒火、急躁,憎恨都在作了火焰灼燒著他的手掌。
他低頭看向手中,隻有那柄陪了自己一輩子的長刀。
十六歲的時候,它護著自己在江湖裏打出了“多福道人”的名號,四十歲的時候,它陪著自己在白槍會的堂口裏殺得三進三出,自此有了“年刀”的美名。
如今七十歲了,自己還能再握著它多久?
刀是刀客的生命。
這是他親自教給薑元的道理。
就在下一刻,薑豐年往刀中灌注自己全身內力,在旁邊兩位老者驚怖的注視裏,將手裏的長刀拋了出去。
刀刃在月光裏晃出一片白茫茫的殘影,切開了溫熱的夜風。
它切開了歲月流年。
它切開了縱馬江湖的一生。
它切開了渭城平安巷裏的點點滴滴。
它後發先至,落向了薑元與佛珠之間。
三元當鋪的薑掌櫃活了七十年,沒留下什麽財產。
這一把刀,就是他的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