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此子與我魔教有緣(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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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是戰事停歇、天下太平的第一個年頭。
    時逢正月,大雪紛飛。
    渭城的元旦總是張燈結彩的熱鬧喜慶,紅火的色彩蓋在積雪的街道上,格外晃眼。
    三位身披毛皮大衣的老人踏過冰冷的路麵,走在飄雪的平安巷裏。
    “大哥,咱們都在城裏瞎逛半天了。”關山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酸菜餛飩走在薑豐年的後邊。
    “再逛逛,大過年的,店裏沒幾個生意,別搞得自己像個大忙人。”薑豐年兩手揣在袖子裏,昂首挺胸的走著,像個家財萬貫的老員外。
    慶清朝瞥眼看向自己這倆結拜兄弟,忍不住搖頭,“薑大哥,平日裏就數你最時間緊巴,做什麽事都要思前顧後。今天這清閑著毫無目的地在城裏逛來逛去,可是不對了。”
    薑豐年見瞞不過他們,隻好歎氣,“這事兒說出來,你們一定不信,大概還要笑話我。”
    “笑話就笑話了,結拜幾十年了,你看咱們誰會往心裏放?”慶清朝對著關山月使了個眼色。
    “嘿,那是當然,”關山月附和著。
    薑豐年又是歎氣了一陣,到底是鬆了口,“我早上給自己算過一卦,大吉。卦象是‘天降福澤’。”
    “我們要發財了?”
    “我怎麽知道。”薑豐年學了幾十年的卜算之術,雖是從沒失算過,但這以他五識境的修為,要想要把趨吉避凶的事情給算得一清二楚還是太難,隻能模糊的預知到結果是福是禍。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陣喧鬧的動靜。
    見到一大群衣衫襤褸的人物擁擠在街頭,似乎與當地的商販起了爭執,很快就有城防軍前來維持秩序。
    靠著耳識去聽,多是些偷盜、搶奪的齷齪事。
    慶清朝拄著拐杖看向他們,也如薑豐年那樣歎氣了,“都是可憐人啊,可憐又可恨。”
    “打仗就會這樣。鐵馬兵戈一場,不論勝負都要害得無數人流離失所、傾家蕩產,再是淳樸善良的百姓也會被亂世逼得落草為寇。”
    薑豐年倒是看得透徹,“現在太平了,朝廷總會發糧救濟。心存善念、手腳能幹的人,過段時間就能重新安家落戶,至於那些心念不正、在流浪裏習慣了偷盜和搶劫的不勞而獲之徒,自然也會受到律法的製裁——走了,咱們去那邊的茶樓裏吃些點心。”
    話音剛落,就見到難民的隊伍開始移動了,吵鬧著,被衛兵們組織著朝向薑豐年等人的方向走來。
    他們的目的地也是茶樓。
    原來是茶樓的老板心善,要給這些難民分發小米粥和熱湯。
    很快,原本生意不錯的茶樓裏少了許多顧客。
    大堂裏塞滿了情緒激動的難民們,卑微的乞討逐漸演變成充斥暴力與斥罵的爭搶。
    搶不到食物的人隻好灰心喪氣的走出茶樓,沿著街道開始乞討。
    “先生,我餓了好多天了......”
    進不去茶樓的薑豐年無可奈何的要離開,突然他的身後傳來一個微弱的稚嫩聲音,讓他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
    發音很別扭,顯然是不認識幾個詞的意思,隻是鸚鵡學舌般的模仿著周圍難民在乞討。
    這樣小的年紀,他是怎麽活著走到渭城的?
    這得是有多好的運氣,才能從兵荒馬亂裏活下來......
    帶著難言的困惑,薑豐年回過身,見到是一個三四歲的衣衫襤褸的男孩正舉著髒兮兮的雙手站在茶樓的門外,努力踮起腳尖,把渴望的眼神放向了裏麵飄著白色水汽的廚房。
    這孩子......
    薑豐年看得清楚,他有著一雙幹淨漂亮的、不摻雜惡意與貪念的眼睛。
    “要收養他嗎?”關山月站在旁邊詢問。
    “你們說,撿到個以後能幫咱們養老的小孩,算不算‘天降福澤’?”薑豐年問著自己的兩位兄弟。
    慶清朝理解了薑豐年的決定,便是微笑著,“當然算了,就當鋪裏那點不溫不火的生意,就算過個十幾年、二十年,恐怕也是不夠請人幫我們辦葬禮的。”
    “等到把他養大了,大概你連買棺材的銀子都不會剩下了。”關山月幽幽的說著,“養男孩最費錢了,讀書花錢、習武花錢,結婚花錢......算了,養就養吧。”
    “至少等到幾十年之後,你躺到地裏了,還有人會記得江湖裏曾經有個名叫關山月的大俠。”薑豐年拍了拍他的後背,然後快步上前,找到了那個正在乞討食物的男孩。
    一張和藹的笑容映入了男孩的眼眸。
    但男孩的第一反應卻是低下頭,看向了薑豐年腰間掛著的那柄長刀。
    他的手掌挪了挪位置,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握住它。
    好像握住那柄刀,他就可以變得無所不能。
    下一刻,隱約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如驚雷般響在他的耳畔,像是在告誡,像是在斥責,每一個音節都透露出一種讓人無法理解又要感同身受的孤寂與絕望。
    於是男孩趕緊把手糾在一起,有些無辜的揚起臉,望著麵前的老人。
    *
    啪。
    長刀接連劈落十一枚佛珠,插在了薑元手邊的地麵。
    鋒利的刀身陷入泥土,倒映著拳掌相擊的兩道人影。
    薑元毫不猶豫的拔出了刀,運起輕功衝進了樹林深處,沿途不斷有六道教的信徒進行阻攔,但他們一個照麵就被梟首。
    分明是第一次殺人,他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不適。
    血液濺到手臂上,灑到臉上,敵人的慘叫清楚的響在耳畔。薑元隻是平靜的繼續揮刀,冷靜的辨別著戰鬥裏的每一個細節,似乎他就是為了爭鬥而生。
    掃、劈、撥、削、掠、抹、斬、突,刀法的基礎八式好像融入本能般被他施展自如。
    無論前方攔路的敵人到底是使用著何等兵器、何等武功,薑元都能在第一時間看出其中的破綻,經由四瀆內息加持的身體完美的做出了反應,招架或閃避,然後給予精準致命的反擊。
    一次又一次的“見招拆招”,他的武學理解正在以一個極快的速度積累。
    薑元持刀主動闖進了敵人的包圍,一身精煉的衛氣讓他能極大的降低拆招失敗的後果。
    他身上的傷口隨著時間推移不斷增多,但傷口增加的速度同時也在不斷的減慢。
    好像他正化作了一柄燒紅的刀胚,落進了千錘百打的磨煉,然後迅速變得鋒利,變得堅不可摧。
    即便是被教義驅使著舍生忘死的魔教信徒也逐漸理解了恐懼。
    他們引以為傲的武功僅僅是一個照麵就被薑元破解,幾十年的苦修在這四氣境的男孩麵前隻是手起刀落的一瞬間就要迎來終結。
    從沒有誰想過,一位四氣境的武者能夠孤身一人殺出上百名同境界敵人的包圍。
    哪怕是五識境的武學大師也不敢如此身陷重圍,除非有強力的法術傍身,否則留給他們的必然是遭到絞殺的結局。
    但薑元做到了。
    數百人的圍攻被他輕而易舉的破開了。
    《四瀆訣》讓薑元的內息幾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又有源源不斷從氣海裏得到衛氣補充的《神衛功》,再加上不可理喻的領悟力與戰鬥本能,他永遠能在四麵八方都有攻勢襲來的時候創造或找到得生的機會。
    終於在薑元即將衝出敵陣的刹那,劇變發生了。
    他突然是腳下一個踉蹌,握刀的手臂詭異的折斷,腳踝與咽喉處噴出了鮮血。這是來自身後的法術。
    忽如其來的劇痛打亂了他呼吸的節奏。
    薑元立刻是換成左手持刀,手裏的長刀已經蓋著了厚厚的血脂,變得有些發鈍,儼然是無法支持他肆無忌憚的使用了。
    他看著前方黑黢黢的樹林,表情顯得格外難堪。
    此時,在他的身後已經有殘餘的六道教信徒追擊而來......
    ......
    陳照以正拳直擊使者,原本被打斷了腳踝的僧人竟然是強撐著直起身,攤開手掌去招架。
    哢嚓。骨骼折斷的聲音在林間乍響。
    人間道使者吃痛之後,登時是冷汗淋漓,但他還是繼續舉起完好的另一隻手同陳照對拚。
    而正在通過拳腳發泄怒火的陳照見到他還敢對拚,當即就揮拳打了過去,要拆掉他的四肢。
    但就在陳照把攻擊目標放到人間道使者左手的那一刻,卻聽到對方的口中極快的吟誦出經文。“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陳照當即抬拳去砸他的麵門,試圖終止這個法術的成型。
    佛法已經很久沒有在中原現世了,在不知道法術真貌的情況下,打斷它的釋放就是最有效的決策。
    但人間道使者先前自廢一臂做出的鋪墊終究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成功的分散了一些陳照的注意力,終究是趕在她下一次的攻擊抵達之前完成了法術的施法。
    便見到這迷霧散盡的僧人全身上下多出了許多淤青和血痕,但與此同時,他折斷的右臂、淌血的咽喉和腳踝都恢複如初。
    稍遠處正在突圍的薑元立刻是右臂骨折、咽喉與腳踝都噴出鮮血。而兩名姍姍來遲的五識境的堂主此時已經一左一右封死了他的站位。
    陳照表情大變,立刻放棄與人間道使者纏鬥要去協助薑元逃離。
    “陳施主,那邊也很需要你的幫助,”人間道使者運起輕功,鬼魅般的緊跟在陳照身後,同時伸手指向百步之外的薑豐年等人,“你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相府千金在這裏殞命嗎?”
    人間道的幾位五識境的堂主已經將出城隊伍給逼入了絕境。
    失去了武器的薑豐年已經受到了多處重傷,若非是有慶清朝與關山月出手相救,恐怕早就讓人給打死了。
    陳照並不搭理他,隻是火急火燎的衝向薑元的所在。
    人間道使者緊跟著陳照,剛剛施展的那門轉換傷勢的法術涉及到因果概念,儼然是耗費了他相當的精力。所以隻敢跟在陳照身後,暗自調整內息,唯恐是趁機偷襲的時候被對方抓住破綻一舉擊潰。
    他與陳照之間很快就被拉開了距離。
    這道姑的輕功太厲害,本就消耗過多的使者有些跟不上了。
    薑元正要轉身應敵,此時陳照已經趕到,拳掌間打出的勁風讓那些六道教的信徒如稻草般迅速倒下。
    即便是五識境的堂主也在她的三拳兩腳裏斃命。
    勉強調整好內息狀態的人間道使者抓住機會,立刻就出了狠招,打出雙拳直擊向陳照的後背。
    陳照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招打得腳下失衡,但她忍著傷勢繼續去幫薑元解圍。
    啪——
    就在此時此刻,突然有一記清脆的擊掌聲從天邊傳來,轉瞬即至,響徹了整片樹林。
    欲要再次偷招的人間道使者停止了動作。
    正在圍攻出城隊伍的幾位堂主不再動彈。
    那些持著兵器的信眾凝固了,正在拚命反抗的渭城百姓也凝固了。
    薑豐年等人亦是如遭雷擊般的站在原地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蘇幼安感覺到自己每一個指節都被凍結......好像有狹窄的無形的囚籠將她操控身體的全部念想都囚禁在了心中的方寸之間。
    於是她的眼底裏終於帶上了些絕望。
    這絕非是五識境或者通玄境能夠施展的法術。
    這是神通。
    啪——又是一聲擊掌。
    緊接著,林間響徹有哀歎般的聲音。
    “俗世亂象,何其紛擾。”嘶啞的男聲在四麵八方回蕩。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踩著月光朦朧緩緩走來。
    這接連兩次的擊掌聲都沒能影響到陳照,見她是內力離體,在薑元身邊憑借拳掌的招式頃刻間打死了數十名六道教的信徒,清理出大片空地。
    月光裏走來的兩位人物離得近了。
    見到是一位年紀與薑元相仿的嬌小女孩,身披道袍,又佩戴著麵紗與鬥笠,無法看清容貌。
    皎白如冰雪通透的小巧手掌在月色裏互相碰撞。
    啪——第三聲擊掌。
    聲勢浩大之如山崩海嘯席卷而來,讓場上的所有人都不受控製的摔倒在地。
    唯一不受影響的陳照向前一步護住了薑元,眼神冰冷地凝視著那女孩身旁的形體高大魁梧的人物。
    對方則是回以一個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視線。
    “此子,與我佛門有緣。陳施主若是願意後退一步,自是大功德一件,日後必有善報。”
    “去你媽的緣。”寸步不讓的陳照在破口大罵之餘是鼓動丹田內息,唯恐對方趁著她有所疏忽就把自己身後的薑元給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