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事故責任劃分與破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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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幾個家眷身後的仆從頓時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兩個粗壯的嬤嬤不待主家發話,便上前一步將嘉令架在了中間,先前那個被嘉令斥退的少年人“哎哎”了兩聲,似是要攔,下一秒不知被誰給拉了回去。
嘉令苦著臉差點哭出來,這叫什麽事啊,怎麽什麽都能叫她碰見?
“別別別,你們誤會了啊!”
她大聲替自己申辯。
“當時情況危急,自然是保命要緊,生死之前無大事啊!”
她使勁去扒拉那兩個婆子的手,不料紋絲不動,竟像是鐵箍一般!
“主子們休要聽那廝狡辯!”
剛剛大聲告發的那丫鬟又跳了出來,指著嘉令,語氣憤憤,
“她她她……她先前還欲對老夫人行不軌之事,定是想要敗壞主家的名節!”
那幾個年輕人這才發現自家奶奶衣冠不整,裏邊體態最豐腴的那個性子最急,聞言便紅著眼睛衝到了嘉令跟前,蒲扇大的巴掌高高舉起,竟作勢要打下來:
“好你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粗婦,招惹人也不提前打聽打聽,竟敢把主意打到於家頭上來,今日不給你點顏色瞧瞧還道是我們於家怕了你!”
完了。
嘉令眼見著那巴掌帶著十足的力道向她而來,耳邊幾乎能聽見被帶起的呼呼風聲,心裏是又急又氣。
急的是這於家當街仗勢欺人目無王法,氣的是自己好心救人卻被當成驢肝肺,竟落得這樣一個令人齒冷的下場。
兩個婆子的手還在牢牢扣著,力道之大,掐得嘉令生疼,她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不願去看曾經那個驕傲的自己被人當眾掌摑的模樣。
“表少爺——”
“表兄——”
一男一女,截然不同的兩道聲線急急響起。
嘉令閉眼等了許久,也沒感覺到落到臉上的疼意,不由疑惑地睜開眼睛。
那欲要掌摑她的胖子高高舉在空中的手被人死死扣住,是先前被她喝退的那個年輕人。
跑得發髻淩亂的那個穩重丫鬟此刻正跪在於府眾人身前,她先前忙隨著大夫將病患送到醫館救治,本是應著老夫人的要求前來請嘉令過去,不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竟發生如此鬧劇。
此刻雖然氣息不穩,但仍舊口齒清楚、條理清晰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盡:
“……當時老夫人無故暈倒……若不是有這位姑娘出手相救……並無不妥之舉……也未曾損害老夫人名節……”
圍觀的人群極靜,夏禾的聲音清清楚楚,不一會兒,周圍百姓也開始竊竊私語。
“可不是,若不是那姑娘,隻怕沒命……”
“還要這樣對救命恩人……狗咬呂洞賓……”
百姓的竊竊私語像是針紮,刺得兩個嬤嬤麵皮紫脹,拉著嘉令的手也不知道該鬆還是不鬆。
“放開!都放開!”
原本扣住那胖子手的少年不知又從何處鑽了出來,惡聲惡氣地將那兩個嬤嬤箍住嘉令的手扯開:
“先前沒讓你們動手的時候自作主張動作倒挺快,現下知道誤會了人家姑娘還不趕快撒開!”
他又癟著嘴嘟囔了一句:
“也不知是誰養的惡仆。”
聽完夏禾所說,那個胖胖的於家表兄袁仲達訕訕放下手,一轉眼就躲進了人群裏。
兩個丫鬟在那少年的示意下將嘉令扶起來,他輕咳一聲,朝那胖子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轉向嘉令時儼然一副斯文模樣,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先前是我家人不知全貌,誤會了姑娘,還請姑娘原諒。”
嘉令有些無法將他同先前那個哭天搶地的公子哥聯係起來,但也不妨礙她此時對於家人全無好感,理了理身上在挾持中被弄亂的衣服,擰眉道:“於公子不必多禮,老夫人現下情況危急,公子還是早些去身旁看顧吧。”
說完竟擠開圍觀的人群,像是要走的模樣。
嘉令實在沒有辦法不生氣,於家老太太遣丫鬟來找她,自然是情況已經穩定,對嘉令救她一事心知肚明,不成想於家人卻不分青紅皂白,當街就要對她逞凶,即便沒有得逞,那巴掌也實實在在地摑在了她心上。
嘉令自認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眼下這般退讓已經是基於形勢,忍了又忍的結果,想要讓她再給於家好臉,實在是難如登天。
因此,在於如歆再一次攔住她時,她忍不住拉下了臉:“於公子可是還有什麽事要指教的,若是沒有,還請不要攔路,快快放我歸家。”
她這話說得不客氣,言下之意就是讓於如歆不要再做攔路惡犬,少年人臉皮薄,被她這明裏暗裏的奚落刺得麵皮發紅,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此時不知為何竟有些難過,想到自己的奶奶,咬著牙又躬身給嘉令行了個大禮:
“先前之事是我於家管教下人不利,之後定會給姑娘一個滿意的交代,”
他抬頭看著嘉令,貓兒似的眼睛泛紅,目光真摯而又懇切:“先前我見姑娘那般,想必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如今老夫人情況危急,還求您能夠再去瞧一瞧。”
嘉令看清他模樣,不由微微一愣,圍觀眾人聽見於如歆說到求字時卻是一片喧嘩。
嘉令不是本地土著,不知這慶來鎮雖小,於家卻是底蘊深厚,於家祖父乃是三朝元老,便是於父,也曾是前太子太傅,若非前太子不幸落馬去世,這於家的榮光,隻怕還能再續五十年。
前世在醫院,嘉令曾接收過不少這樣的目光,都說醫院的牆壁比教堂聽過更多的禱告,此刻,眼前的少年與前世那些在手術室外苦苦祈禱的家屬重合,她終究還是軟下了心腸,暗道自己不該跟一個小孩計較:
“也罷,既是於公子開口,我便再去看一看。”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回春堂,到門口時,早有被知會過的夥計恭候多時。
於如歆上前報了名字,夥計便帶著眾人往裏走,嘉令第一次來大奉的正規醫療機構,忍不住四處打量。
這醫館看著門麵不大,進來卻別有洞天,最外邊的是診室,進來便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分出一個個房間,裏麵都放著竹床、櫥櫃等物。
嘉令第一次見這類似古代住院部的東西,有些新奇,不由多問了幾句,那夥計笑著道:
“這都是郭老想出來的主意,他老人家聲名遠揚,常有病人自遠處來求醫,若是回家路途遙遠難免不便,郭老擔心病患來回奔波病情加重,便令我們隔出許多房間來,每間擺上生活用具,租費每日十文錢,病情好轉便可歸家,也好讓他們免了奔波之苦。”
嘉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每日十文錢,價格不算貴,但也不能說便宜,能有效避免一些心懷不軌之人借著求醫之名占用房間,先前的擔架,再到如今的住院部,一個人竟能有如此多的巧思,她對這位郭老是越來越好奇。
眾人跟著夥計在醫館裏東拐西拐,路過一間病房時,卻突然聽到一聲哭喊,不多時,房裏奔出來一個婦人,哭得涕泗橫流:
“大夫!大夫!您快去看看我家那口子!他不好了!”
嘉令跟夥計都是一驚,立馬奔進房間,於如歆懵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後也趕忙跟了進去。
房裏隻擺了一張輕便的竹床,因著時常使用的緣故泛出灰暗的枯黃色,竹床上是個約莫四十多歲的漢子,嗓子裏不斷發出發出“嗬嗬”的奇怪聲響,麵上卻是一副詭異的苦笑模樣,整張臉隻有眼珠子能動,頸部肌肉緊繃後仰,整個身體僵直得像一把反折的弓,全身肌肉強烈的痙攣帶得身下竹床不斷顫抖,合著身旁婦人幽幽咽咽的哭聲,令人生懼。
旁邊的夥計見狀立馬驚叫一聲,趕忙出去找大夫,嘉令在床旁蹲下身觀察片刻,很快明了,這人得的,是破傷風。
不多時夥計帶進來一位老者,年紀看起來比之前去接俞老夫人那個還大,但是精神矍鑠,長須飄飄,一進來看見病人那渾身震顫的模樣,立馬取出針具開始紮針,手法又穩又準,很快那個男人身上就像刺蝟一般紮滿了銀針,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震顫竟慢慢停止了。
老者這才鬆了口氣,轉頭衝著跟在身後的夥計開口,“現下這個方子,你且先記著,要快些煎來給他服下……僵蠶6克……全蠍10克……”
嘉令在旁邊聽了一會兒,這老者用的是玉真散合五虎追風散,她又看了一眼床上已經慢慢平靜下去的男人,這是常用治療破傷風的方子,隻可惜,已經太晚了。
老者說完藥方,又囑咐了拔針時間,便轉身出門,那男人的妻子追在後邊,聲音哀切:
“郭大夫,我家這口子……還能好麽?”
原來這就是那位郭老大夫,嘉令看了眼前麵腳步不停的老者。
隻可惜好不了了,她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
破傷風一旦感染,在古代這樣缺乏醫療條件的背景下就等於被宣判了死刑,病人會因為全身肌肉骨骼的持續性強直和痙攣,肌肉僵硬到無法再進行自主呼吸,他會在神誌清楚的情況下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憋死,就算僥幸沒死,各種各樣的並發症遲早也會要了他的命。
郭大夫前行的步子頓了頓,似是憐憫,但他沒有回頭,過了很久才說了一句:
“讓家裏人把孩子都帶過來見一見吧,若是有什麽想吃的……別舍不得。”
身後響起一陣哭聲。
剩下的路上,幾人都很沉默,半晌,於如歆才開口。
“姑娘早就料到了?”
先前嘉令觀察那病患時,於如歆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臉上近乎悲憫的神色,之後郭大夫說出那番話,他和夥計都明顯怔了怔,隻有嘉令,一如往常,仿佛早已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嘉令不知該說什麽,隻點了點頭。
哪怕是在醫療水平較高的現代,破傷風也有著極高的致死率,現代的發病之所以減少,不是因為有了能直接對抗破傷風的特效藥物,而是因為抗原、抗毒素和免疫球蛋白的普及,但在什麽都沒有的古代,哪怕一個小小的口子,都有可能會奪走一條鮮活的生命,她空有滿腹現代醫學知識,卻無法阻止這類事情的發生。
同時,她也感到困惑,先前郭大夫給病人紮的穴位、乃至服下的方藥,都與前世別無二致,但她從前不曾在曆史書上聽說過大奉這個朝代,這其中,究竟有什麽變故?
嘉令想著事情,於如歆也很識趣地沒再打岔,這次沒有意外插曲,很快便到了於老太太所在的病房前。
於家人丁興旺,家裏人接到消息的基本都趕了過來,病房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嘉令幾人費力擠進去,便見郭老大夫已經在給俞老太太診脈,老人麵色還有些蒼白,看見嘉令便是眼睛一亮,待郭老大夫診完便招手喊她過去。
嘉令依言到她身邊,被於老太太一把握住雙手,隻得在床邊坐下,郭老大夫在一旁詢問病情,經過同意後又查了查於老太太的傷處,轉而開始詢問嘉令她急救時的方法手法之類的,嘉令一一如實說來。
不大的聲音在整間病室悠悠回蕩,直到把事情都說清楚,陳家一個留著美髯的中年男人方才向嘉令施了個禮,向郭老大夫詢問:
“先前陳大夫說我母親的肋骨斷了,郭老您看?”
“不錯。”郭老大夫環顧了一眼麵色各異的幾人,又慢悠悠開口,“而且是被壓斷的。”
房間裏的各色話音一頓,眾人麵麵相覷,沒料到郭大夫竟會丟下這樣一個重磅炸彈,就連於父都啞口無言。
似是將屋內眾人的各色表情都欣賞夠了,下一秒,郭老大夫話鋒一轉:
“骨斷事小,先前老太太暈倒才是事大。”
屋內又是一靜,眾人不明所以,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於家的話事人。
於父頂著巨大的壓力再次開口:“郭老的意思是?”
“若非有這位姑娘施救,恐怕……”郭老大夫撚著胡子搖起了頭。
人群中傳出質疑聲,“可若是救人,為何又會把骨頭給壓斷呢?”
這句話是眾人心中共同的疑問,在大家的認知中,救人便隻能是救人,把骨頭給壓斷來救人,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郭老大夫頷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嘉令。
“不錯,此等救人方法老夫也未曾見過,但不能說沒人見過就認為這種方式不可行,君不見當年炎帝嚐百草,有多少種藥草是之前從沒有人用過的?況且,與喪命比起來,骨斷這種小事也是可以接受的,不是麽?”
見眾人沒有反駁,他又道:
“況且老太太年事已高,骨頭本就質脆,便是打個噴嚏都會骨折,如今不過是骨裂,與撿回一條命相較,孰大孰小?”
在床上一直躺著的於老太太也終於找到機會接話:
“我剛剛醒時,便是這位姑娘在旁安慰,老婆子雖然年紀大了,但看人的眼力見總是有幾分的,這姑娘若是心懷不軌,又何須在那時湊過來?”
她瞪了一眼先前欲要對嘉令動手的袁仲達,氣得拍床,“我還沒糊塗到那個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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