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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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於父忙過來給自家母親順氣。
    “娘親,不要動怒,今日之事是仲達做得欠妥了些,稍候兒子一定讓他親自給周姑娘道歉。”
    嘉令不欲參與於家私事,順勢起身將老太太身旁的位置讓了出來。
    未成想於如歆卻替她出了頭。
    清清瘦瘦的青年將嘉令往身後一拉,梗著脖子怒視自己的父親。
    “好一個欠妥,這話說得實在輕巧,若非今日我沒攔住,父親可知今後百姓會如何說我於家?”
    他盯著俊美儒雅依舊如當年的前太子太傅,一字一頓:
    “一己之身伺二主,是為不忠,原配屍骨未寒而休妻另娶,是為不義,未辨真相而當街欺辱恩人,是為不信!我們於家自祖父以來忠君愛國,為國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如今卻是徹徹底底的不忠不義不信之徒!”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
    眾人都愣愣盯著那個屹立於自己父親身前,尚還有些單薄的背影。
    郭老大夫年長,早已是個人精,在於如歆初初和自己父親對峙的開始,便找借口溜了出去,整個屋子裏隻有嘉令一個外人,直麵最大的衝擊。
    糟糕。
    嘉令心裏此時隻有這一個想法,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照前世看宅鬥劇的經驗來看,聽到了大戶人家陰私的配角,有哪個能落得好結局?
    即便她初來乍到,不知於家底蘊如何,但看於父那通身的富貴,又能差到哪裏去?
    她先前倒是想借機開溜,但眼下眾人的目光焦點都落在於如歆身上,她有什麽動作反而更加明顯,便隻能做出滿臉癡呆模樣,假裝沒聽到這些堪稱大不敬的話語,眼觀鼻鼻觀心。
    於父怔忡地盯著自己的兒子,一向挺直的脊背此時都佝僂了幾分,他張了張口,想去喚於如歆的名字:
    “歆兒,為父……”
    手上卻被躺著的於老太太用力扯了下,他這才回過神來,低頭望見自家母親含著淚的眼睛。
    “來人。”
    於父的胸膛深深起伏了一下,一轉眼又恢複了先前那副文士模樣。
    “二公子言行無狀,目無尊長,帶回院裏禁閉一月,未得我允許,不得私自而出。”
    於如歆沒有反抗,似乎對這樣的結果毫不意外,乖順地跟著兩個小廝往外走,隻在路過嘉令身邊時衝她歉意地笑了笑,比了個口型,似乎是說了句抱歉。
    嘉令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覺。
    送走於如歆,於父似是耗盡了所有精氣,因著郭老大夫不肯過府診治的規矩,老太太還需在醫館多待幾日,便請嘉令一同到府上坐坐。
    嘉令推辭不得,想到若是拒絕恐怕還要再生變故,便答應下來。
    於府坐落於慶來鎮最東邊的甲第巷中,這裏靠近城鎮邊緣,除便於外出的正門外,整座府邸幾乎都被環擁在慶來鎮四周的青山綠水之中。
    嘉令跟著管家進入府邸,繞過影壁,入眼便是一片寬闊的前院,院中種滿了各色菊花,此時正值盛放之時,姹紫嫣紅競相開放,散出陣陣清香。一條頗有意趣的青石小徑蜿蜒穿過花海,引領著訪客深入府邸內部。
    嘉令驚異於於府這般出乎意料的建築構造,忍不住向身旁的管家詢問。
    頭發已經斑白的老人望向花海,臉上略帶幾分懷念神色:
    “回姑娘,這花圃是兩位少爺的生母,袁太太布置的,太太生前,最愛菊花。”
    嘉令先前聽於如歆提了一嘴,登時就把那位屍骨未寒就被停位另娶的原配和這位袁太太對上了號,雖有些好奇這般人物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卻也曉得言多必失的下場,乖乖閉緊了嘴巴。
    除卻那片花圃外,於府剩餘構造和嘉令前世去過的各類府宅建築大同小異。
    管家帶著嘉令穿過數個回廊,很快便到了正廳,著人上茶,請她稍待片刻後便退下了。
    不多時,已經沐浴洗漱,身上衣物煥然一新的於父走進來。
    嘉令連忙起身,有些蹩腳地同他行禮:“於老爺。”
    於父趕忙上前一步,止住了嘉令的動作,蓄著美髯的中年大叔看著很是文質彬彬,言辭也妥帖得體:
    “周姑娘乃是我母親的救命恩人,何必如此多禮。”
    嘉令心下一哂,這一會兒子便連她姓甚名誰都給打探清楚了。
    幾人又聊了會兒閑話,待到一盞茶見底,於父輕輕咳了一聲,三個丫鬟走進正廳,手上各捧著一個托盤,托盤裏整整齊齊碼著銀錠。
    嘉令精神一震,來了來了!終於來了!狗血又俗套的報恩環節!
    “周姑娘,”於父笑著開口,聲音在嘉令耳中如天籟般動聽,“如此大恩本不該用如此黃白之物來報,然於家現下家道中落,別的沒有,隻這俗物最多,還請周姑娘見諒。”
    嘉令已然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盯著那亮晶晶的俗物眼睛發直,嘴角留下了幸福的眼淚,礙於形象還要假做推辭:
    “於老爺說的是哪裏的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謝禮我哪裏能要……”
    於父看她那樣子心底好笑,又繼續勸道:“孔子曾雲,取其金則無損於行,若是周姑娘今日不收下這謝禮,隻怕往後百姓也不敢再隨便救人了。”
    ……
    兩人你來我往了一陣,最終以嘉令“被迫”收下謝禮而告終。
    自始至終,嘉令沒有再提先前差點被於家表兄掌摑一事,於父也好似忘記了此事一般,絕口不提令其同嘉令道歉。
    假意留嘉令用飯被拒絕後,於父很是體貼地讓府中派了一輛馬車把嘉令送到鎮外,待得嘉令上了花妞爺的牛車才與她分別。
    花妞爺早已等候嘉令許久,看到嘉令從裝潢華貴的馬車上下來時也沒有多問什麽,直到兩人啟程回村時才有些猶豫地問她:
    “小周大夫……與於家人相熟?”
    嘉令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這位老漢,道:
    “花妞爺您認識這於家?”
    老人略思索了一會兒後才緩緩開口:
    “於家的車徽……這淼陽縣)無人不識啊……”
    老車夫看著不起眼,但因著拉車的關係,周邊的村落、城鎮,甚至是淼陽縣城都是去過的,三教九流的人接觸多了,知曉的自然也就較旁人多上許多。
    他細細地跟嘉令說道,嘉令便津津有味地聽,於家的消息這才大概知道了個七七八八,與她猜想得一樣,於家來曆並不簡單。
    於家祖父曾乃是三朝元老,極受倚重,於父曾任前太子太傅,十年前前太子落馬去世後不久,今上即位,於父便因言獲罪,於氏一族受牽連皆被逐出京城,但因其祖上到底是三朝元老的親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來到淼陽也稱得上是一方望族。
    更何況之後於父續弦,娶了張貴妃庶出妹妹為妻,今上有意重新起複於父,於氏現下雖然還在淼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返京的日子已經不遠。
    嘉令把今日陰差陽錯救了於家老太太的事同花妞爺說了說,隱去了幾百兩的謝禮一事沒提,不是她小人之心,實在是財帛動人心,人性這麽脆弱的東西,她不敢去賭。
    花妞爺聽她說完卻覺得這是好事,嘉令來到秀水村已經不少時日,名聲卻傳得不算開,僅局限在秀水村裏小打小鬧,若是這次能借著於家老太太一事把名頭傳出去,才算是徹底站穩腳跟。
    老車夫一邊砸吧著旱煙一邊安慰嘉令:
    “小周大夫,您到底有幾分本事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憑您的手藝,別說一個慶來鎮,就是淼陽縣城也是去得的!”
    嘉令聞言隻能苦笑,裝了滿肚子的現代醫學知識又能怎麽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說別的,就她家裏放著的那些個大寶貝,她也用不了。
    不過花妞爺的話給她提了個醒,現代的各種合成藥、疫苗她沒法弄,抗生素還有消毒的酒精之類卻是可以下一下功夫的,不說在古代,哪怕是現代,這些玩意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呢。
    嘉令打定了主意要弄消毒酒精,至於抗生素,她打算從最簡單的大蒜素開始著手,隻是這兩樣東西的製備都得經過蒸餾,大奉朝也不知有沒有蒸餾器這玩意,於家給的銀子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嘉令打算過幾日再去慶來鎮看看。
    第二日一早,嘉令收拾好東西,剛把小院門栓拉上,就聽見遠處有人吹吹打打的往這邊來,她沒怎麽在意,以為是哪戶人家有啥好事,卻聽那動靜越來越近。
    幾個穿著統一樣式衣服的小廝小心翼翼地抬著個東西,被紅布蓋著看不清楚,旁邊跟著個穿著皂衣的衙役,後邊是幾個吹著嗩呐的樂師,吹的啥東西嘉令不懂,倒覺得怪喜慶。
    嗩呐音高,穿透力又強,去到哪裏都是先聲奪人,大奉沒什麽娛樂活動,恰好前幾日剛剛搶收完,村裏家家戶戶閑得沒事幹,竟有一大半都跟在那幾人身邊,熱熱鬧鬧就往村頭來。
    嘉令不想去湊這熱鬧,背著包袱打算繞路,有村裏人卻眼尖地發現了她,:“那不是小周大夫嘛?幹嘛去?誒——別走啊!”
    衙役手裏拿了封信,手上沒別的東西,聽到嘉令名字後便像陣風一樣就跑到了她跟前,臉上沒有半點盛氣淩人,笑盈盈的。
    “是小周大夫嗎?”
    “啊,正是。”
    嘉令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就見衙役遞過來一封信。
    “於老爺讓小的捎帶給您的。”
    幾個小廝也終於扛著那東西到了嘉令旁邊,當頭那個整了整神色,衝嘉令笑道:
    “縣令大人聽聞您那日救人的義舉後連連誇讚,說您臨危不懼,妙手回春,堪為淼陽醫者之表率,今日特意讓我們送上他親手題的匾來,要給您好好掙掙臉麵呢!”
    村裏的一群人也圍了過來,花妞娘笑著高聲道:
    “小周大夫快些把這紅布揭開,也好讓我們瞻仰瞻仰縣令大人的墨寶啊!”
    嘉令先前還不懂於父搞這一出是為何,現下卻轉過彎來了,於父沒有壓著那個於家表兄與她道歉,她原以為是忘了,現在看來是準備用這事來抵呢。
    想通這一關節,她不由也跟著笑,順水推舟,沒再囉嗦什麽,大手一揮,紅布底下的八個大字就露了出來——仁心仁術,大醫精誠!
    周圍人轟的一聲歡呼起來,那衙役趁機湊到了嘉令跟前道:
    “於二公子說了,讓您有什麽事就告訴他,”
    瞟了眼周圍雀躍的人群,那衙役又道:“他還給您備了些東西,待會兒跟著草藥一起送過來,鄉野之地,您仔細著點。”
    嘉令驚訝,想到昨日看見的,男子之中少有的,妍若春花的一張臉,未曾想到原是這般細心,點點頭道:
    “我省得了,多謝您,還請您替我跟二公子道聲謝。”
    那衙役連連擺手:“周大夫說的是什麽話,都是我們本分的事,以後您有什麽事我能幫上忙的,隻管知會一聲。”
    嘉令笑了笑,並沒有把這話當真。
    於家的東西沒過多久也就到了,全用箱子裝好,一個個整整齊齊地被俞府小廝從馬車上搬下來,有那不長眼的人想揭開箱子看一看,被一同跟來的夏禾打掉了手:
    “放肆!這些都是於府送給周大夫的謝禮,豈是你們隨便能碰的?!”
    她轉頭對著嘉令又是和風細雨:“老太太這幾日一直念叨著想念周大夫得緊,您若是得空,不妨常到俞府坐坐。”
    嘉令對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也很有好感,忙道:
    “辛苦老太太掛念,我這幾日抽不開身,待過幾日事了一定去府上探望老太太。”
    夏禾又對她嘉令一笑,福了福身便帶著人離去。
    村裏人圍在一旁,看她和於府丫鬟說話,又聽那人是於府老太太身邊常帶著的大丫頭,可見其對嘉令之愛重,打量她的眼神也不由變了,平日裏時常擠兌嘉令的幾個婦人也不敢再說話,看起來老實了許多。
    嘉令並沒有想要解釋的欲望,她如何不知於家今日弄這一手的緣由。
    孤女,年輕的孤女,又是外姓人,哪怕得到了村裏裏正的首肯,也天然是被狩獵的對象,於家這次先是扯縣令的大旗,後又表明了於老太太對她的看重,那些宵小之輩若是想動手,也得先掂量掂量幾分。
    農村並非隻有田園風光,相反,因為生產資料的匱乏,這裏的人天然會更多幾分獸性,若是於府今天沒有對他表露出親近之意,就算給了嘉令大批錢財,她也肯定是守不住的。
    嘉令笑著搖搖頭,不愧是祖上出過大員的人家,僅這細膩心思,便是常人難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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