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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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秀水村旁的隱虎山,屬於整個淼陽縣乃至汝南郡內最大的三絕山脈。
傳說這裏曾有猛虎出沒,被古人遇見,因而得名於此。
嘉令曾經到這山的外圍采過許多次藥,對於山麓勉強還算熟悉。
但此時已經快要入冬,萬物盡皆凋敝,胡香的丈夫有幾味藥是鎮上的藥鋪都沒有的,嘉令不得不進得比平常更深。
隱虎山無愧其名,與嘉令在前世去過的那些名山大嶽完全不一樣,這裏的植物不僅生長稠密,能夠將斑斕猛虎都隱藏於其中,而且無一例外不生得奇形怪狀、張牙舞爪,嘉令已經有好幾次被極像長蛇的藤蔓嚇到。
大奉沒有天氣預報,出門前嘉令問過村裏有經驗的老人,觀察上午的天象,得到今天會是個晴朗天氣的保證才進了山。
她是熱愛生命的人,自然知曉在深山中迷路可能會出現的諸多風險,若非胡香丈夫的病情實在緊急,女兒寶珠又著實可憐,嘉令未必願意涉險。
山麓的藥草已經被嘉令挖的差不多,她認真在樹叢中搜尋著所需之物的蹤跡,不時抬頭望望天色,但那生著黃色小花的植物實在稀少,偶見一棵便勾得嘉令越走越深。
就在嘉令沉迷於尋找藥草蹤跡時,遠處的天邊慢慢飄來一片雲,烏沉沉的顏色泛出不祥,麵積之大,竟然能把整座隱虎山的峰頭都給攏進去,日光被遮蔽,山上的溫度降低,白色的霧氣逐漸在整座山間漫延開來。
嘉令認真挖著那棵虎掌草的根莖,拿起來時忍不住小小歡呼了一聲,不枉她今日跋山涉水,這藥草的品質較之外圍尋到的好了不止一個檔次。
她把藥材放進背簍,一抬頭才發現自己已然被浸泡在一片茫茫白霧中,就連樹木枝丫間透過來的光線也變得昏暗,原本還不那麽可怖的植被此刻全部露出了駭狀殊形的底色,像極了奇聞軼事中吃人的妖精,讓嘉令的心緊張地砰砰跳起來。
因為不知曉這山間霧瘴是否有毒,她趕忙從隨身攜帶的藥盒裏取出一枚自製的避瘴丹含住,搜腸刮肚從大腦的某個角落翻出來的方子從她決定要進山起就一直備著,此刻終於派上用場。
藿香跟佩蘭清冽的味道讓她緊繃的神經一鬆,有些慌張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
嘉令將散落的藥鋤等物收起,起了這樣大的霧,這隱虎山是決計不能呆了,草藥什麽的都先放到一邊,下山保命才是正確做法。
她順著先前做過標記的幾棵樹木一一摸過去,摸到樹幹上熟悉的刻痕時心底一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記憶中的前路走去,身影漸漸消失在濃霧裏。
……
柳灣村。
胡桂芬拎著一籃子雞蛋走在路上,遇見相熟的人時停下來打招呼。
“阿芬呐?今兒是怎麽回事,居然跑回來了?”
一個背著衣簍,正要到河邊洗衣服的女人問道。
胡桂芬炫耀般地將竹籃上蓋著的布頭揭開。
“我堂妹她男人前些日子不是傷了腿,我讓我婆婆撿出來這幾隻雞蛋,送來給他補補身子。”
她這話裏沒一句真的,她與堂妹胡香的關係自來不算好,她從小就要學著打豬草、拾柴火、喂雞……胡香自小就被父母嬌滴滴地養著,天氣冷時連洗衣服的水都不肯讓她碰,後來出嫁,爹娘更是因為三兩銀子的彩禮將她嫁到了周邊最窮的秀水村,若不是家裏男人勤快,她早就卷了錢財跑路。
反觀堂妹胡香,在家沒受過委屈不說,父母還特意幫她相看了柳灣村最富庶的劉家,那家住的可是整個村裏唯一的青磚大瓦房,婆母早死,公爹又隻知掙錢不管事,就連丈夫都是一等一的斯文俊秀,因為這些事,胡桂芬早些年不知多少次在暗地裏咬被角。
好在蒼天有眼,她想,胡香公爹竟然在她進門的第二年就因病去世,男人也傷了腿,現下家裏隻剩個屁都不懂的奶娃娃,這次她要來本就是為了看看胡香的笑話,連東西都不打算帶的。
但家裏的丈夫可憐這個堂妹,非要讓她帶來這籃子雞蛋,她明麵上不敢違抗,暗地裏卻偷偷藏了幾隻。
她想著等會兒可能見到的胡香難堪的臉色,心裏美得跟喝了蜜一樣甜,殊不知剛剛打過招呼的婦人去到旁邊便開始同旁人八卦。
“你們猜,我今兒遇到誰了?”
“?”
“胡桂芬!”那婦人學著胡桂芬的模樣,“拎著一籃子雞蛋,不知道給誰送去呢。”
旁邊有人嗤笑了一聲:“給誰反正都不會是給他爹娘,前些年那動靜,鬧得大呢。”
“對啊對啊,”馬上有人接嘴,“要不是捂得嚴實,隻怕現在連她家那口子都不願意要她。”
最先說話的那個婦人皺眉想了會兒,“你們說,該不會是給……”她朝劉家的大瓦房努了努嘴,眾人頓時會意,七嘴八舌地叫起來。
“那便不是來看望,是來看戲的了。”
“保不準那籃子雞蛋也是壞的!”
……
胡桂芬站到那已經斑駁脫漆的朱色大門前,先理了理頭發,才扯著嗓子叫門。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在家啊~”
在一旁喂藥的胡香聽到動靜支使女兒去開門,心底有些納悶,自家父母兄弟都在這個村裏,有誰會大白天跑來叫門。
胡桂芬叫完之後在門外等了一陣,鼻尖已經冒出細細汗珠。
今天為了來見胡香,她可是把自己過年串親戚的衣裳都給翻出來穿上了,就為了襯出她現下的窘迫。
秋天的日頭烈得很,胡桂芬心下等得不耐煩,但想著目的沒達成,到底有些不甘心。
正想著,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從門後響起,不一會兒門開了,從縫隙裏擠出來一張瘦瘦小小的女孩麵龐。
胡桂芬細細打量了一陣,臉上擠出像菊花似的笑來,“是寶珠啊,是姨母,快給姨母開門!”
她一邊這麽說著,一邊不由分說地擠了進來。
寶珠被她粗壯的身軀擠得差點摔在地上,心下疑惑她到底是不是自己姨母,但看看對方身上那明顯比自己好了不少的衣服料子,又望向那隻被紅布蓋住的籃子,咽了咽喉嚨,到底沒再做聲。
胡桂芬大搖大擺地走進劉家院子,滿意地欣賞比自己幾年前來時荒廢了不少的景色,看來胡香的日子是真不好過,連家裏都敗落成了這副模樣。
她循著藥味摸到了胡香丈夫所在的房間,看見床上病懨懨的男人時暗暗撇了撇嘴,幸好當時沒有成功,否則嫁給這個廢物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這裏,她故意大聲地叫了正在給自家丈夫擦洗雙腿的胡香一聲:
“堂妹——”
胡香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嚇得渾身一顫,手裏的帕子撲通一聲又掉回了盆裏,她沒空去管,轉頭看向門口,那裏大喇喇地站著個人,竟是那個自小和自己不對付的堂姐,胡桂芬。
她垂眸,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厭煩與怨毒,再開口時又恢複了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樣。
“原來竟是堂姐來了,怎的不提前說一聲,也好留下一道用午飯。”
她三言兩語就將胡桂芬說成了上門打秋風的窮鬼。
胡桂芬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來她的言外之意,氣得咬緊了牙根,餘光瞟見這破落的屋子,那股氣又平複下去。
“哪裏好這樣幹,妹夫身子不好,隻你一個人撐著這家,喏,你姐夫今兒還讓我送些好的來給一家子打打牙祭呢。”
她炫耀似的又把那籃子雞蛋露出來,“本要拿到鎮上去賣的,隻我說也不值幾個錢。”
胡桂芬此時無比慶幸自家婆婆撿的都是又大又圓的雞蛋,讓她看見胡香臉上那近乎羞憤的表情時心底更舒爽了幾分,她視線一掃,看見旁邊一直在咽口水的寶珠時內心的惡意幾乎全部漫了上來。
“你看這孩子瘦的,我險些認不出來,喏,這籃子雞蛋,就給你補補身子吧。”
寶珠看不懂兩個大人之間的交鋒,見胡桂芬這樣說了,便要伸手去接那隻籃子。
“不許接!”
胡香尖利地叫出聲,嚇得寶珠一下就縮回了手,滿眼恐懼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胡桂芬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幾乎要笑出聲來,胡香一直強撐著的臉麵,終於還是被這小小一籃子雞蛋給戳破了!
最想看見的已經見著了,她不想再去刺激胡香,轉而輕咳一聲,假模假樣地夠頭去看床上的胡香丈夫,待見到那瘦骨嶙峋的模樣時做作地用帕子掩住了嘴。
“哎呀,妹夫這是找哪個大夫看的,怎麽瞧著越來越重呢?”
胡香也漸漸從先前那股情緒中抽離出來,又恢複了波瀾不驚的死水模樣。
“就那位周大夫,你們秀水村的那個。”
胡桂芬聞言眼珠一轉,眼前立刻浮現出那個曾經在牛車上讓自己給了好大一個沒臉的身影,語氣裏帶上了幾分憤恨。
“你們竟敢找她看?也不怕出事!”
胡香和寶珠俱都疑惑地看向她,寶珠更是歪起腦袋,看了看臉色已經較前幾日好上許多的父親,不明白這個姨母為什麽這麽說。
仗著母女倆都是外村人,胡桂芬添油加醋地將花妞吃藥拉蟲和陳栓子斷腿的事情說了一通:
“你們是沒見過,那蟲子爬出來的時候活生生的,還會動呢,”她用手比了比,“足有那麽長一條!”繼而又搖頭做惋惜模樣,“也不知怎麽下得去手,竟給那麽小的孩子吃的藥裏下蟲。”
說到陳栓子時她更是眉飛色舞:“陳家的那個,你們去打聽一下,現在出門哪次不是帶著那勞什子的輪椅,這腿啊,就是被她給治廢了!”
……
她口幹舌燥地說了許多,看見一大一小都不知道給自己倒杯水時不由更氣,喪著臉拿起自己的東西:
“與你們說那麽多,是不想你們被這黑心郎中騙,要點錢財還好,把命弄丟了怎麽辦?”
她一邊說著一邊提著那籃子雞蛋往外走:“既然不要,那這東西我就拎回去了,不然白得浪費……”
胡香這會兒子倒是願意送客了,到胡桂芬將要跨出門時忍不住又追問了句:
“堂姐可知……有沒有哪個大夫是用針線治病的。”
胡桂芬一個村婦,哪裏懂得這些東西,眼下急著回家,擺擺手隨口道:
“哪裏有這樣的說法,人又不是布頭,怎麽能用針線治病……”
胡香垂下眼簾,若有所思。
……
隱虎山,嘉令不知道第幾次在那棵做了標記的樹前停下來。
非常奇怪,因為有他人在深山中迷路的前車之鑒,嘉令在進山時特意在經過的每棵樹上都用鐮刀做了標記,但自從這大霧一起,那些標記仿佛全都消失了一般。
她筋疲力盡地背靠在樹幹上,不停喘著粗氣,山地步行極度消耗人的體力,更別提還要在密林之中穿梭。
透過霧氣的光線已經越來越昏暗,周圍慢慢響起的爬行動物活動的聲音無不告訴嘉令一個事實——
天,要黑了。
她必須在天色完全沉下去前找到一處適合過夜的庇護所,否則可能會因失溫而死去。
她摸了摸那處被她留下的粗糙痕跡,定定神,咬著牙往更深處走去,在黑夜完全籠罩大地前,終於找到了一處理想的過夜地。
距離地麵約有3米的岩窟,可以防止某些討人厭的蟲子闖入,洞窟頂部較底部寬出來半米左右,形狀類似屋簷,就算下雨也不怕雨水倒灌,岩窟的大小縮進嘉令這樣的一個成年女性還有不少空餘,窟內幹燥避風,底部還有一層薄薄的細沙吸潮,簡直就像專為她的需求而設定的駐地。
嘉令反複檢查了幾遍,確認沒有在這裏發現任何動物的毛發,這才帶著幾分戒備地躺了下去。
約莫是淩晨三點左右,嘉令悚然從睡夢中驚醒。
洞窟下方有什麽大型生物經過時發出的“沙沙”聲,伴隨著粗重的鼻息,令人汗毛直立。
那東西在嘉令的駐地下方反複嗅聞了很久,腥臊的熱氣幾乎能拍到嘉令臉上。
直到清晨的第一聲鳥鳴穿破林葉,那東西才不甘不願地消失。
嘉令幾乎是在那東西消失的下一秒就爬了起來,透過不慎明朗的天色,看見遠去的一坨黑影,看著竟像是熊。
這個地方是不能再呆了,熊非常聰明,而且善於跟蹤,捕獵手段更是凶狠殘忍。
嘉令不知道那野獸還會不會再回來,也不敢再賭自己能不能有這樣好的運氣,輕手輕腳地滑下岩壁。
到中午時情況並沒有變得更好,天空竟飄起了細密的雨絲,深秋的雨帶著透骨的寒意,將嘉令身上的衣衫盡數打濕。
頭發一綹綹的貼在她的臉上,嘉令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嘴唇已經被凍得青白,她吸了吸鼻子,不能再這樣淋雨,她快要失溫了。
嘉令想要像昨天一樣再找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但天不遂人願,雨勢越來越大,凍僵的肢體不聽使喚,摔倒在山澗的那一瞬間,嘉令看見了深重墨色中一抹斑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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