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設計、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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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約三十的高壯男人一拍桌案,其上的茶盅被震到地上,熱水潑了下首的金掌櫃一臉,他抖索著身子,不敢發出痛叫。
金氏木器行少東家——金又馳焦躁地在屋內踱了幾圈,看見悶不吭聲的金掌櫃時怒氣上頭,一記窩心腳踹了過去。
“沒用的東西,我不過去了青州幾日,你竟讓人爬到我金氏頭上撒尿拉屎!”
“少爺!少爺!”金掌櫃被他踹得哎呀一聲,連忙跪下告饒:
“並非我有意如此啊,實在是那小娘子太過奸猾,轉頭就找上了回春堂去,林大善人您也知曉,入了他眼的人自然是護短得緊,我上門求情幾次,他始終不願見我!”
金又馳陰沉著臉,“那老貨也沒幾年活頭了,愣是如此油鹽不進。”
他憤憤地說完,視線又掃向金掌櫃,“回春堂的事暫且不論,那於府呢,又是因何要跟那姓魯的訂那麽多貨,往常我叫你送過去的孝敬,全被你私吞了嗎?”
金掌櫃這會兒事是真的感到冤枉了,跪在地上不住叩頭:“少爺,我冤枉啊!您交代給我的事情老奴從來不敢忘記半分,送上去的孝敬那袁公子也都盡數收下了,我實在是不知,事情為何會這樣啊!”
他抬眼覷著金又馳的神色,“您往日不是同那袁公子最是要好,不若,您去問問他的口風?”
滿臉橫肉的高壯男子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
慶來鎮最大的來福酒樓。
夥計滿臉堆笑地帶著一位身著錦袍的男子走到酒樓內最豪華的包間前,輕輕叩了叩門。
片刻,包間門被一位女子打開。
那女子身姿輕盈如弱柳扶風,低首抬眸時姿態綽約,不足一握的腰身和含羞欲語的姿態引得袁仲達當即就失了魂,迫不及待地要去抓女子柔弱無骨的小手。
此時,包間內傳來一陣男子的粗獷笑聲:
“映月,還不快帶貴客進來!”赫然正是金氏少東家,金又馳的聲音。
映月聞言,輕輕揪住了袁仲達的腰帶,酒樓夥計眼前一花,包間門便砰的一聲在他眼前合上。
包間內,金又馳懷中正摟著一位僅著輕紗的女子,愜意地眯著眼享受其遞到嘴邊的葡萄。
袁仲達順勢在他對麵坐下,將映月勾到懷中,手指不老實地在女子纖腰上摩挲,映月眼底劃過一抹不適,卻咬牙忍了下來。
“金老哥”袁仲達示意映月給他倒了一杯酒,嚐了一口後才砸吧著嘴問:“今兒個怎麽想起來請我喝酒了?”
金又馳哈哈一笑,並不正麵回答,轉而提起酒杯:“仲達近些日子在於府,過得應該還好吧?”
袁仲達不耐煩同他彎彎繞繞,皺眉道:
“金老哥要問什麽直說便是,何須一直試探小弟。”他盯著對麵男子的眼睛,“直說吧,金家這次又想要什麽。”
金又馳捏著酒杯的手微微一緊,神色中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絲怒意,打著哈哈道:
“仲達這是說的什麽話,便是沒事也不能請你喝酒麽?”
袁仲達輕輕“哼”了一聲,“小小的淼陽縣,能有什麽好酒?兄長若有事,還請快說吧。”
他“啪”的一聲撂下筷子,驚得一旁的映月都抖了下身子,“若是無事,我可要走了。”
“仲達!袁公子!”金又馳終於失了一貫的穩重模樣,追著袁仲達奔出來幾步,低頭拱手作揖,“我確實有一事相求。”
袁仲達這才滿意地坐回原位,金又馳趕忙將於府購置輪椅一事和盤托出,言罷,帶著幾分困惑地問他:
“仲達老弟,你之前可有聽聞此事?”
袁仲達聽他說完,心中也暗自疑惑,麵上卻看不出來,“原是這般小事,待我回府,定會給兄長一個滿意答複。”
於府,楓林苑。
一位美婦正在對著滿園丹楓作畫,隻見她發髻梳得精致高聳,其上插著一隻累絲金鳳簪,鳳嘴裏銜著一串長長的珍珠流蘇,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秀美的手上帶著一對通透的羊脂玉手鐲,更襯得指若蔥根,膚如凝脂。
一旁的婢女被她這容光晃得晃了神色,捧著的香茶潑灑幾分。
張氏捏著畫筆的手一頓,立時便有人將那撲通跪下的女婢拖走,而後又補上來一人。
微風在湖麵上卷過,水麵泛起波紋,隨後又恢複了沉靜。
“婉容——婉容——”不遠處的長廊上,袁仲達帶著身後小廝急急奔過來,張氏微不可察地皺了眉,顏料在潔白紙張上暈出好大一團。
她索性擱下了畫筆,身旁立刻有人端來淨手的玉盆。
“揭了吧。”她隨口道。
待到袁仲達到了近前,張氏猶自欣賞著滿苑風景。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婢女手上的香茗,輕輕拂了茶沫,將其遞到張氏口邊。
張氏搖動扇子的手一頓,終於舍得抬頭給他個正眼:
“什麽事,說吧。”
袁仲達見狀心中一喜,忙在婢女搬來的繡墩上坐下,緊緊貼著張氏:“哪有什麽事,便不許我來看看你麽?”
身旁的仆從們早在兩人說話時就退了個幹淨,袁仲達見狀更是得寸進尺地越湊越近:“你身上今日用的什麽香,真好聞……”
“好了。”張氏轉頭瞟了袁仲達一眼,便令他止住了全身動作,訕訕收回了那隻欲往腰間去的手,“要說什麽便說,別動手動腳的。”
袁仲達雙手放在膝上,像個正襟危坐的學生一般,終於規規矩矩地說出自己的來意:“金家今天找我,說府裏從姓魯的那兒訂了批貨。”
張氏從犄角旮旯裏翻出金又馳這號人,某個曾經給過她孝敬的泥腿子:“是又怎麽了。”
“金家現在跟魯家做的是一個路數的生意,見府裏這樣安排,心裏很慌,而且……”袁仲達猶豫著該不該把事情說出來。
張氏“嗯?”了一聲,示意他把話說完。
“我問了府裏管采購的張管家,他說……這是老爺的意思……”
張氏眯起了眼睛。
與此同時,金家。
金掌櫃打量著金又馳的臉色,見他神色不虞,有些忐忑接下來要說的事。
“少爺……那袁公子……怎麽說的?”
金又馳重重放下杯子,“哼!吃了那麽多孝敬,關鍵時刻就知道給我打馬虎眼!”他咬著牙根道:“看不起我們金家人,他不過也就是個被從豫京攆出來的喪家之犬!”
金掌櫃抖著身子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在這個時候上去觸黴頭。
金又馳劈裏啪啦在屋裏摔了一陣東西,這才感覺氣順了些,揮手讓人進來打掃,隨口問:
“你先前說有事要稟告,是什麽事。”
金掌櫃看他現在神色已經恢複如常,在心底舒了一口氣,這才躬身道:“鋪子那邊傳來消息,先前那個野郎中,將於家牽線,高知縣做主賜給她的匾額,打碎了。”
金又馳原本還在漫不經心地翻閱賬冊,聞言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打碎了?真是幹得好啊!”他哈哈笑了幾聲,又轉身問金掌櫃,“縣衙那邊怎麽說?”
金掌櫃捋著胡子也笑起來:“高知縣原本不知道這事,但她治死了人,親屬去鬧恰好將這事捅破,官差上門拿了人,現在恐怕已經知道了。”
金又馳喜得連叫“甚好甚好”,激動得幾乎無法自持,半晌才扭頭看向金掌櫃:“既如此,便讓人給她好好宣道宣道”他眼中有陰沉殺意翻滾,“叫她再也出不了那牢門!”
……
前世在電視劇裏看見的監牢,其殘酷程度較之現實,不值一提。
位於地底的石窟寒霧彌漫,四周火盆燃燒柴禾發出清脆的“畢剝”聲。嘉令每次睜眼,看見的都是一成不變的現實。
不遠處的地麵上躺著一隻已經僵得硬邦邦的老鼠屍體,白色的蛆蟲在腐爛的眼眶中若隱若現,對於這個監獄的犯人們而言,這是他們珍貴的蛋白質來源。
嘉令拒絕進食。
從被投入這座監牢至今,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幾天。
這裏看不見日光,高高的窗戶就連月光也透不進來,比這更深的地方不時傳來人類幾乎難以想象的慘嚎聲,其間夾雜著沉重鐐銬拖拽在地麵的聲響。
有個細小的聲音在腦海中告訴嘉令,她逃不掉的。
這牢籠的欄杆足有嘉令大腿那麽粗,這個封建王朝把它不多的生產力大部分用在了圍困自己的子民身上。
她靠著冰冷的牆壁,靜靜望著頭頂發呆,不知道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先前那群鬧事的人自稱是胡香丈夫的親眷,吵吵嚷嚷著要讓她為死掉的人負責。
可是。嘉令真的感到困惑,她出發時,病人的情況分明已經在好轉,隻要定時服藥,控製感染,病人根本不可能死亡。
自穿越過來,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慌,還是說,那瓶被她遞給寶珠的藥根本就是沒用的,她所謂的提取,根本就沒有成功,她根本,就是在拿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做實驗?她其實根本沒有在救人,她隻是一個將人推向死亡的劊子手!
認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巨大的痛楚自她的五髒六腑升騰起來,沒有什麽比自己內心一直存在的堅持被打碎更加痛苦的事了,她在恍惚間看見了許多人的臉,前世的,今生的,那一張張希冀著自己能夠恢複健康的麵孔最終都定格在死亡的原色上,她像是第一次麵對病人的死亡般無力、茫然。
啊,她想,我原本應該用更加謹慎地態度對待這一切,不應仗著自己知曉先進的醫學常識就漠視一切的發生,我隻是站在了現代科技的肩膀上,並非我本身就如何優秀,我其實,不算一個好醫生。
嘉令不敢去想寶珠知曉自己父親去世以後的神情,那個瘦弱的女孩會不會恨她,怪她曾經那給了自己一絲希望,最後卻又輕慢地奪走這一切?
我或許,就應該死在那場事故中。
……
秀水村,眾人聚集在村東的大場上。
琴娘在一旁垂淚,手上的帕子已經不知道濕了多少次。
大家將裏正,這位最為智慧的老者圍在中間,請他拿個主意。
須發皆白的老人長長歎了一口氣,眾人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稍頃,精壯黝黑的漢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是李大柱。
他不敢和大家目光對視,聲音裏滿是羞慚:“是我的錯,沒看好自家婆娘,叫她帶人上門來鬧事。”
往日調皮的李小柱也跟著自家爹爹一起跪在了旁邊,花妞看著這個昔日最好的夥伴,忍不住咬緊了嘴唇。
大家都沉默著沒有說話,罪魁禍首胡桂芬早在官差將嘉令帶走的那一刻就跟著劉家眾人躲回了柳灣村,錯處也尋不到李大柱身上,但那始終是他的婆娘,要說全無芥蒂,大家心裏都刺得慌。
裏正佝僂著身子起身,親自將父子二人扶了起來:“也罷也罷,這事本就與你們無關。”
老人轉頭環視一圈,聲音洪亮:“小周大夫在我秀水村落腳不久,但那心性和醫術,咱們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若說是她故意治死了人,我老頭子第一個不答應!”
人群裏傳出一陣應和聲,自嘉令來了之後,村裏哪家哪戶有個什麽頭疼腦熱都往她那兒去,嘉令顧念村人辛苦,每次都推脫藥物是自己采的,隻收少少的診費。
人心都是肉長的,一來二去,村裏人哪能不念著她的恩情,也隻有一小部分喂不熟的白眼狼,諸如胡桂芬之流,會不盼著她好。
裏正看了眼眾人的神色,朗聲道:“既如此,我們明日便去縣衙擊鼓,隻要能秉公處理小周大夫的案子,便是挨板子,我老漢也認了。”
在現代,許多影視劇中都有老百姓擊鼓鳴冤的情節,但在現實中其實很少見到這樣的情況,普通百姓並沒有資格去敲這個鼓,除非是有軍機大事或者重大冤情的案件,才可以擊鼓上堂
。普通人若要因為伸冤而去擊鼓,要先吃一頓板子以示警戒,之後才會審理案子。而在醫療水平並不發達的大奉,受傷就約等於死亡,因此,除非特殊情況,否則絕不會有人這樣做。
聽到裏正這樣說,村人們爆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李大柱看了眼自己懵懂無知的兒子,咬牙出列:
“此事本是因我婆娘而起,我……”
“慢著!”
一直坐著輪椅的陳栓子在自己父親的攙扶下緩緩起身,止住了他的話頭,他扶著輪椅,先是滿懷柔情地看了眼自己的妻子,這才輕聲道:“我這條命是周大夫救回來的,救命之恩大過天,於情於理,這鼓都該我去敲。”
他微笑著把李小柱往自己父親的方向推了推,“小柱現下已經沒了娘,大柱哥難道要讓他沒爹嗎?”
若說胡桂芬先前還有回來的可能,經陳栓子這一番話後是再不能了,村人們樸素的正義觀勢必不能容下這一個害人害己的婦人,李大柱若是答應了,就是隱晦地要將胡桂芬休棄。
陳栓子不懂那許多的彎彎繞繞,但卻選擇了用自己的方式為嘉令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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