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透過半開的窗縫，帶著沼澤的濕冷，寒意貼著顧懷薇裸露的潔白脖頸，令她感到些許不適。
    黑蛇遊到了她的身後。
    “顧小姐，先別回頭。”
    林蛇幽幽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顧懷薇沒有動，她借著窗邊的月色，看到牆壁上倒映出的緩緩蠕動的黑影。
    那影子由下至上蔓延。
    逐漸拉長、扭曲，最終凝聚成了人形。
    林蛇來了。
    “可以了。”他說。
    顧懷薇轉過身，看向他。
    林蛇毫無血色的皮膚在月色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蒼白，那雙墨綠色的豎瞳泛著幽暗的光，烏黑的短發垂在臉頰兩側，依舊是那副病態又俊美的模樣。
    “你來這裏做什麽？”
    對於林蛇的到來，顧懷薇感到非常的意外。
    林蛇沒有回答，而是從黑色的風衣口袋裏掏出一塊沾滿鮮血的鍾表。
    “這個給你。”
    鍾表的指針已經停止轉動，時間在死亡的那一刻被凍結。
    “這是……”顧懷薇的瞳孔微縮，手指下意識地蜷縮起來。
    她認得這塊鍾表。
    是金姐胸口上的那一塊。
    這塊表出現在這裏，就意味著金姐已經離世。
    林蛇將鍾表遞到她的麵前，黑色的薄唇輕啟，聲音沒有波瀾：“這個祭品死在了我的地盤上，她身上有你的氣息。”
    顧懷薇垂下眼簾，掌心收攏，鍾表的棱角硌得她發疼，她聲音卻異常地冷靜：“屍體呢？怎麽處理的？”
    “我已經將她埋葬。”林蛇眼底晦暗不明，他頓了頓，明明是沒有任何起伏的聲線，卻又帶了一點討好的意味，“我按照你之前的習慣，為她念了一段禱告詞。”
    林蛇是一個很務實的助手。
    他了解顧懷薇的習慣，哪怕他有的時候不認同她的選擇，但依然會在表麵上尊重她的個人意願。
    嗯……也僅限於表麵。
    “顧小姐，這件事情我需要詳細向你匯報。”
    每當林蛇說這種話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做了什麽他認為對的事情，然後跑到顧懷薇這裏邀功。
    “你說吧。”顧懷薇將鍾表放進翡翠手鐲裏。
    這塊鍾表不屬於顧懷薇。
    金姐是姐姐重要的人。
    等姐姐蘇醒，她會把這塊表交給姐姐。
    “根據我目前的研究，人類的意識在芯片中可以維持十四天。”林蛇的聲音平靜理智，“我原本打算將她的意識提取出來，存入芯片，再通過電腦帶到你麵前。”
    “你真的研究成功了呀。”顧懷薇眼睛一亮，有點佩服林蛇的行動力。
    他在工作之餘，要麽寫代碼，要麽搗鼓那些精密的零件。
    他曾說過要發明一種能夠存儲人意識的芯片，讓人以另一種形式永生。
    沒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林蛇微微頷首，還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是的，但由於技術尚未成熟，提取過程極其痛苦，我便沒有擅作主張，在那個祭品身上使用，而是選擇了最傳統的方式埋葬死者，告慰亡靈。”
    “好吧。”顧懷薇不明白林蛇為何要特地和自己解釋這麽多。
    “顧小姐……”
    “嗯？”
    林蛇用那雙墨綠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希望我的選擇，合你原本的心意。”
    顧懷薇被他盯得有些別扭，便錯開目光，低聲道：“辛苦了，這樣就挺好。”
    房間裏靜得可怕，隻有窗外風吹過紅色的薔薇花，帶動著枝葉發出窸窣聲。
    顧懷薇有點尷尬：“你……還有其他事情不？”
    她想說，東西給過了，話也說完了，他是不是該回去了。
    林蛇卻忽然開口，打破寂靜：“顧小姐，這段時間，你為何總是待在房間裏？”
    “你怎麽知道我天天待在房間？”
    林蛇沒有回答。
    顧懷薇意識到什麽，她目光微冷：“你不會一路上都在監視我吧？”
    林蛇沒有否認。
    從顧懷薇離開沼澤之後，他就一路尾隨，不出聲，不打擾，除了荒原那次，他沒有露過麵。
    他覺得作為助手，有責任跟在顧懷薇身邊。
    哪怕顧懷薇不需要，他也應該有職業精神。
    這就有點嚇人了。
    顧懷薇知道，林蛇一直就有這個壞習慣，他神出鬼沒，喜歡躲在陰暗的角落裏窺探別人。
    沒想到，他能一路上跟那麽遠。
    也是閑得慌。
    “我有藏好，他們不會發現。”
    “這完全不是重點。”
    “我看見，他們已經全部蘇醒，正在準備儀式，歡迎你的加入。”
    顧懷薇聽到這話，失去了計較林蛇跟蹤的心思，麵色變得凝重。
    她得立刻聯係半成品，告訴他這件事情。
    門被鎖了。
    顧懷薇還可以走窗戶。
    “別答應他們，你如果願意相信我，我帶你離開。”林蛇拿出那把它隨身攜帶的紅色雨傘，放進顧懷薇的手裏，“狩獵場開啟後，撐著這把傘，躲進人群裏，他們就找不到你。”
    這把傘是他褪下的蛇皮所製，是他的一部分。
    紅色傘麵，是因為他經常撐著傘殺人，讓傘沾染上了太多血腥氣，那些腥氣聚集，久而久之便變成了這種顏色。
    他說過，這把傘不是用來擋雨的。
    以前，每當他出門的時候，都會撐起這把傘。
    他很寶貝。
    此時此刻，卻送給了顧懷薇。
    顧懷薇撫摸著傘麵，問道：“你不相信榮耀樂園的預言嗎？”
    “你曾和我說過，將人的意識存入芯片裏，人便不再是原本的那個人，而成了一段被格式化的數據，一個被禁錮在虛擬世界裏的電子亡靈。”
    顧懷薇將傘放進翡翠手鐲裏，點了點頭。
    那番話確實是她說的。
    “就算記憶完整，但情感與自我的邊界，會在冰冷的代碼中模糊，我不太喜歡那樣。”
    林蛇不希望現在的顧懷薇消失，他繼續說道：“如果你選擇加入，他們會將你拆分，再重組，形成一個新的你，你擁有過去所有的記憶，卻不再是你。”
    就像是被打亂了積木，再重新拚湊成一個新的東西。
    顧懷薇必然是不願加入的。
    她隻是在為姐姐的事情頭疼。
    “你應該引導我答應。”顧懷薇進入樂園後，便沒有再把希望寄托在助手身上。
    他們自樂園而來，天然就該忠誠於樂園。
    告訴她這些，已經等同於背叛。
    可他還是這麽說了。
    這是他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