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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落日熔金,姐妹倆才從慈寧宮離開。
    今夜永熙帝在蓬萊殿設宴,本意是為謝家三兄妹接風洗塵。但明嫿與太子婚期將至,未免與太子碰上,於是並不出席。
    見妹妹不去,明娓也懶得去,幹脆一道出宮。
    長兄如父,謝明霽放心不下,特來相送,順便問一問白日覲見的情況。
    “皇後娘娘像白玉觀音,太後娘娘像咱們祖母,對了,我們逛園子的時候還遇上了長樂公主和許三娘子。”
    明嫿趴在窗沿,瑩白小臉難掩興奮:“皇宮真是個鍾靈毓秀的好地方,今日遇上的都是漂亮人兒,園子裏的花兒也都開得可漂亮,哥哥你是沒瞧見,那金邊牡丹開的比我的臉都大呢!”
    見幺妹提起宮中見聞一派眉飛色舞,謝明霽心下複雜,麵上卻笑著,“你覺得好,那便最好。”
    說話間,朱輪馬車來到最後一道宮門。
    宮禁森嚴,進出宮闈的馬車皆要盤查。
    “兩位娘子冒犯了。”
    禁軍低聲提醒,掀開車簾一角,確定車裏就坐著兩位戴帷帽的小娘子,很快放下。
    “放行——”
    禁軍揮了下手,恭敬退至一側。
    馬車剛要前行,忽的一隊人馬呼啦從外而入。
    看到打頭那道騎著黧黑駿馬的修長身影,謝明霽麵露詫色,連忙迎上前去,“太子殿下。”
    他在馬上挹禮:“殿下這是剛從外頭回來?”
    裴璉勒住韁繩,見著謝明霽和那輛華蓋馬車,也記起兄妹三人進宮請安之事。
    隻是沒想到,竟待到日暮才離宮。
    “午後去禮部走了一趟。”
    裴璉淡聲說著,視線從馬車收回,落向謝明霽:“今夜宮裏設接風宴,子策兄這是?”
    “兩位妹妹今夜並不出席,臣送一送她們。”
    “原來如此。”
    馬車裏,姐妹倆還奇怪怎麽遲遲不走,聽到車外婢子說是遇見太子了,明嫿一雙烏眸霎時亮了。
    剛扒上窗戶,還沒冒頭,就被明娓一把揪住了耳朵。
    “嘶,姐姐輕點輕點,耳朵疼!”
    “你還知道疼啊。”
    明娓鬆開,瞪她:“這才一日,就把大婚的規矩忘了?”
    明嫿自知理虧,揉揉耳朵:“這不是正好碰上了,想著問聲好麽。”
    明娓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算盤。”
    既然被拆穿了,明嫿也不裝了,一把抱住明娓的胳膊:“姐姐,我就隔著車簾悄悄瞄一眼?一眼就好!”
    明娓本不肯答應,但明嫿晃著她的胳膊,一聲又一聲好姐姐的喚。
    她本就生得一把黃鶯出穀般的好嗓子,撒起嬌來更是軟軟糯糯,直甜到人心坎裏。
    “罷了。”
    明娓鬆口,拿起一旁的帷帽:“我下去替你打掩護,你飛快看一眼就放下簾子,知道麽?”
    明嫿忙不迭點頭:“知道,姐姐最好啦!”
    眼見明娓鑽出馬車,明嫿忙湊到窗邊,小心翼翼掀起蓮青色簾子一角,睜大了一雙眼。
    隻見馬車之外,暖橘色夕陽宛若一盒打翻的胭脂,將巍峨宮牆都染成一片絢麗明紅,高大宮門前整齊列著一隊佩刀的勁裝人馬,為首的是一位身騎黑馬的年輕郎君。
    他瞧著約莫十八九歲,麵如冠玉,薄唇如朱,身著一襲雙十花綾的深碧色圓領長袍,腰係玉帶、佩金鉤,烏發單以一根白玉簪固定,清雅而不失矜貴。
    彼時緋色霞光斜斜的籠在他白玉般的臉龐,他靜坐馬背,肩背筆挺。
    宛若一輪皎月,墜入一堆薄如蟬翼的緋紅輕紗。
    何為眾星捧月,何為鶴立雞群,這便是了。
    明嫿揪著車簾,屏著呼吸,一雙眼睛都看直了。
    這位便是太子哥哥麽。
    與記憶裏那個漂亮小仙童完全不同了,他現下這樣的高大,這樣的俊美。
    而這麽俊的郎君,再過幾日便是她的夫君啦!
    想到這,明嫿像個偷到油吃的小老鼠,唇角也不覺翹起。
    忽然,馬背上的男人朝馬車投來一瞥。
    他生著一雙形狀好看的鳳眸。
    與她目光相交的刹那,淡淡的,如冷白月光灑在幽靜深潭。
    又涼涼的,如碎冰湃過的梅子湯,一個眼神便叫車內的暑熱都散了幾分。
    明嫿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等反應過來,迅速甩下簾子,纖薄的肩背牢牢抵著車窗。
    完了,被發現了。
    她捂著咚咚直跳的胸口,暗暗寬慰自己,沒事沒事,她的臉都被簾子遮著呢,他應該沒瞧見。
    但想到那個猝不及防的對視,一顆心仍是撲通撲通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膛而出。
    明娓回到馬車時,便看到自家妹妹緊貼車壁,單手捂胸,雙眼發直,一副魂靈離體的呆模樣。
    她抬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回神啦。”
    明嫿眨了眨眼睛,如夢初醒:“姐姐……”
    明娓在旁坐下,乜她一眼:“瞧見了?”
    話音剛落,便見自家妹妹雙頰染紅,赧然點頭:“嗯。”
    明娓嘖了聲,“瞧你這點出息。”
    明嫿也不敢把太子殿下方才和她對視的事說出來,要是叫姐姐知道,定要教訓她了。
    她隻抬起一雙明亮烏眸:“姐姐難道不覺得太子殿下好看嗎?”
    “他長得是不錯。”
    明娓並不否認,“但一國儲君又不是以色侍人的男寵,長得好看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
    明嫿忍不住反駁,“誰說不能當飯吃,若是用膳的時候他坐在我麵前,我能多吃一碗飯呢。”
    說著又撇撇嘴,“他好歹是太子,又比我們年長,姐姐怎好將他比作男寵呢。”
    這小聲咕噥落入明娓耳中,她喲了聲:“這還沒嫁過去,就護上了?”
    “誰護了,我隻是……”
    明嫿臉頰一紅:“隻是和你講道理,背後非議他人,實在有失禮數。”
    “嘖嘖,這太子殿下莫不是個狐狸精變的,才一眼就把你的魂勾走了?”
    明娓往腰間迎枕一靠,抬袖作出一副傷心拭淚狀:“果真是有了郎君忘了姐,往後的日子還如何過啊。”
    明嫿一時又好笑又好氣,索性撲到明娓懷裏撓她癢癢肉。
    “壞姐姐,就知道取笑我!”
    “哎喲別,別撓,哈哈哈哈……”
    聽著車內依稀傳來的銀鈴笑聲,謝明霽便知道妹妹們又在嬉鬧了。
    餘光瞥見太子瞧不出情緒的臉龐,他麵色訕訕。
    剛要開口解釋一二,便聽太子開口:“時辰不早了,子策兄先送兩位娘子出宮吧,免得誤了宮宴。”
    “是,臣這就去送。”
    謝明霽略一抬袖,轉身行至馬車旁,和車裏交代兩句,便示意車夫離去。
    待目送著馬車遠去,一回頭發現太子竟未離去。
    “太子殿下,您這……”
    “孤正要回東宮換身衣袍,子策兄若是無事,去東宮喝杯茶?”
    太子相邀,謝明霽自不好拒絕。
    何況他也想看一看妹妹日後長居的東宮是何模樣。
    這日直到深夜,謝明霽才酒醉而歸。
    明娓不放心,親自往前院去了趟。
    看著自家哥哥灌下一碗醒酒湯,明娓才安心,正要離去時,謝明霽叫住她。
    “娓娓,今日覲見太後和皇後,你瞧著她們待嫿嫿如何?”
    明娓微怔:“哥哥之前不是問過嫿嫿了麽。”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個心大的。”
    謝明霽歎口氣,憂心忡忡:“早知道她有一日會嫁入皇家,在家時就不會將她養得這般天真了。”
    原本兩個妹妹的婚事,父母私下和他說過,就在北庭當地選個家風清正的、踏實可靠的,家世不必太高,低嫁也行——
    反正有肅王府百萬雄兵撐腰,她們嫁過去,自會被婆家捧著、供著,不會受半點委屈。
    萬萬沒想到一封聖旨千裏迢迢嫁到了皇家。
    皇家媳婦豈是那麽好當的?
    上頭有太後、皇後壓著,差不多品級的有公主、王妃,這些身份尊貴的女子長安城裏一抓一大把,皆不是輕易能招惹的。
    且這兩日接觸,他也覺出太子是個寡言少語、端方持重的清冷性子。
    雖然推杯換盞間,太子麵上始終帶著笑,但他明顯感覺到那笑意之間隔著一層疏離。
    遑論不笑時,太子周身散發的那陣不容違逆的威勢。
    年紀輕輕便有了帝王風範,還有帝王一般難以捉摸的心思。
    說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話,謝明霽自個兒麵對太子時心裏都有些發怵,遑論自家迷迷糊糊的小妹妹。
    這和把一隻小白兔送進狼窩,有何區別?
    明娓也知道自家兄長的擔憂,輕聲安慰了兩句,又道:“其他倒沒什麽,唯有一事要勞煩哥哥。”
    謝明霽:“何事?”
    “查查那鎮北侯府的三娘子許蘭君。”
    見謝明霽麵露疑惑,明娓也沒多解釋,隻道:“哥哥派人去查便是。”
    若那許三娘子是個好的,那大家相安無事,皆大歡喜。
    若那許三娘子有什麽其他心思,她也好替自家妹妹謀劃一二。
    反正趁現在還能護著,就多護著。
    待日後離開長安,鞭長莫及,沒法再護……
    也隻能靠小妹妹自己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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