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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金烏將墜,謝家三兄妹才帶著滿載各種小玩意兒的馬車,回了崇仁坊的肅王府。
    對於書畫攤子前的那個小插曲,謝明霽和明娓仍是心有餘悸。
    “沒想到那個臭老頭竟然這麽會做戲,險些就被他騙過去了!”
    明娓重重砸了兩下拳頭:“幸好他沒傷著你,不然我定親自剁了他的爪子!”
    謝明霽也道:“若不是嫿嫿明日大婚,不宜多生是非,就衝他那句辱罵,也得把他的舌頭拔出來喂狗。”
    “好了,別說這些不開心的了,我現下不是好好的嗎?”
    明嫿笑著緩和氣氛,又一把抱住明娓的胳膊:“姐姐,你答應了今晚陪我睡的哦!”
    明娓:“知道了知道了。你一路都說八百遍了。”
    哪怕她不提,她今夜也是想和她同眠的。
    畢竟從明日開始,姐妹倆再想抵足共眠,也不容易了。
    夜裏,兄妹三人坐在一塊兒熱熱鬧鬧吃了頓飯。
    謝明霽還喝了酒。
    明明平日裏酒量還好,這回才喝了三杯,就紅著眼睛看明嫿,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嫿嫿,委屈你了。”
    明嫿心裏也有些酸溜溜,轉念想到太子殿下那張臉,又覺得沒那麽委屈了。
    “哥哥別難受了,我明日要嫁的可是太子誒,不知道多少小娘子羨慕我呢!”
    未來郎君地位高不說,還長得那麽好看。
    她先前在北庭暗中相看的那些小郎君,也稱得上風度翩翩一表人才,但和太子一比,當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眼見晚飯用得差不多,宮裏派來的郭嬤嬤溫聲提醒著,“明日二娘子還得早起梳妝,還是早些歇息吧。”
    謝明霽雖然微醺,卻也記著正事,頷首:“娓娓,你和嫿嫿先回房吧,我自個兒再喝點。”
    明娓明嫿應了聲“好”,便與郭嬤嬤一道回了後院。
    行至明嫿的房門前,郭嬤嬤恭敬攔下明娓:“還請大娘子去隔壁稍作歇息,老奴還有些大婚的規矩要告知二娘子。”
    明娓蹙眉,“什麽規矩還要避開我?”
    明嫿也不解:“是啊,我姐姐又不是外人。”
    郭嬤嬤麵露一絲尷尬:“不是老奴刻意避開大娘子,實在是這事……咳,不是未出閣的娘子該聽的。”
    這話一出,明娓就懂了。
    偏偏明嫿還懵著:“那我現下也算未出閣呀。”
    明娓失笑,也沒多解釋,隻鬆開她的胳膊:“你快和嬤嬤進去吧,我先去沐浴,晚些再來陪你。”
    明嫿道了聲“好吧”,便隨著郭嬤嬤進屋,施施然在榻邊坐下。
    “嬤嬤先前不是已經將大婚的流程禮數講過一遍了麽?”
    她順手拿起一把輕紗團扇把玩著,“還有什麽事要特地躲著人說?”
    郭嬤嬤道:“事關周公之禮,乃是男女姻緣、子嗣綿延的重中之重,還請二娘子聽老奴細細說來。”
    明嫿一怔,待反應過來,雙頰發熱,手中的團扇也也不禁攥緊了。
    郭嬤嬤見她羞赧,幹脆連屋內的婢子也都屏退,隻與明嫿獨處。
    一時間,燈燭靜靜燃燒,幾聲清脆蟲鳴自窗外傳來,屋內愈發靜謐。
    郭嬤嬤從袍袖裏拿出一本小冊子,雙手呈給明嫿,“二娘子先看看這避火圖,粗略了解後,老奴再與您細說這夫妻敦倫之事。”
    明嫿躊躇片刻,還是抬起白嫩小手接過。
    略略翻開第一頁,一團緋紅立刻從她雪白的臉頰彌漫到耳朵尖。
    她甩開冊子,扭過臉道,“這、這些……”
    簡直是不堪入目嘛!
    郭嬤嬤垂首,“老奴知道您難為情,但為著明日您與太子的洞房花燭夜,還是多看看為好。”
    她不提太子殿下還好,一提到太子,明嫿腦中冒出太子清冷矜貴、不可褻瀆的模樣,再想起那冊子上的第一頁……
    畫上男女未著寸縷,一伏一雌抱在一起,還唇對唇,手叩手……
    明日夜裏,她和太子也要像冊子裏那樣麽?
    老天爺啊,這也太…太羞人了!
    明嫿心如擂鼓,一張白皙小臉更是紅得滴血。
    郭嬤嬤隻當閨閣女兒臉皮薄,耐心勸導了一番,見明嫿仍低著個小腦袋,小鵪鶉似的不吱聲。
    便也不強迫她看冊子,隻以口述的方式講解起來。
    明嫿:“……”
    完蛋了,耳朵好像也不幹淨了。
    當日夜裏,燈燭熄滅,屋內一片漆黑闃靜。
    芙蓉床帳中,姐妹倆肩靠肩地躺著。
    “郭嬤嬤到底與你說了些什麽?我推門進屋時,你整個人紅得像掉進了染缸似的。”
    “她…她……哎呀,姐姐你別問了。”
    明嫿翻了個身,將臉埋在明娓的胳膊裏:“反正等你日後成婚了,你就知道啦。”
    “何需等到成婚,我現在也知道呀。”
    明娓滿不在乎道:“我之前也看過一些春畫兒,男女之間不就那麽點兒事?”
    明嫿震驚:“你看過?!”
    明娓咳了聲:“低聲些,又不是什麽光彩事兒。”
    她將妹妹的腦袋按下去,解釋道:“就先前去書鋪想買些輿圖,也不知道是哪個不正經的書生,藏了本春畫兒在角落裏,我還當是輿圖,找出來翻了翻……”
    然後不知不覺翻完了全本。
    當時也羞得不行,但在妹妹麵前要裝穩重,可不能這樣說。
    “不過就是一件小事而已,不必太緊張。”
    明娓拍了拍妹妹的背:“就算你緊張,你那太子夫君定然也會教你,你到時候聽他的便是。”
    明嫿一想到太子,一顆心就砰砰直跳。
    她低聲問:“太子殿下很會嗎?”
    明娓心說她又不是太子,怎麽知道他會不會。
    不過,應該會吧?
    尋常世家子弟過了十四歲,房裏都會添通房丫鬟,何況太子天潢貴胄,應當也會有大宮女教他?
    唉,一想到這個,明娓又聯想到日後太子身邊還會陸陸續續添些其他妃妾,不禁替自家妹妹揪心。
    “嫿嫿,你聽姐姐一句勸。”
    “嗯?”
    “你可以喜歡太子,但也不要太喜歡他。無論何時,都要以你自己為先,知道嗎?”
    “不要太喜歡他……要以自己為先……”
    明嫿口中喃喃著,許是白日玩得太累,她稍微凝神一想,濃濃困意便席卷而來。
    明娓還想多給妹妹舉幾個“無情郎”、“負心漢”的故事,便聽懷中響起一陣輕柔的小呼嚕聲。
    借著透過床帷的微光,她看著妹妹露出的雪白肚皮,輕輕歎了口氣,扯過薄被給她蓋上。
    翌日,六月初一,上上大吉。
    一大早,外頭天色還灰蒙蒙的,明嫿便被婢子們喚醒。
    她昨夜與明娓聊到挺晚,這會兒整個人還迷糊著。
    不過這並不妨礙訓練有素的宮婢們扶著她,替她洗漱、絞麵、梳妝。
    全程明嫿幾乎是闔著眼,宮婢們那一雙手又輕又柔,無論是塗脂抹粉亦或是梳理發髻,都好似春柳拂麵般輕柔,全無半點不適。
    等她緩過困意,再次睜眼,已然是梳妝完畢。
    “二娘子本就生得傾城之姿,這般盛裝一打扮,更是風華絕代,美若天仙呢!”
    明嫿:“……”
    這話是認真的嗎?
    她盯著鏡中那個臉龐雪白,烏眉紅唇的人,一動都不敢動。
    生怕一做表情,臉上的妝粉便撲簌簌往下掉。
    這就是長安城如今最時興的妝容?怎麽把她畫得像惠山大阿福娃娃似的。
    不過宮裏的嬤嬤們做事,她也不好多說。
    萬一長安的審美就是這樣,她開口問了,旁人沒準要在背後笑話她是北庭來的土包子。
    思忖間,宮婢們攙著她起身,伺候她更衣。
    太子妃的鳳冠和婚服一應皆由宮廷敕造。
    那頂精美的鳳冠銜珠滴翠,飾以牡丹、翠葉、翠雲,正中三顆明珠渾圓飽滿,光澤明亮。
    而那身褕翟婚服也是華美無比,裏襯一層素紗襌衣,外衫青色為底,飾以九行青底五彩搖翟紋的長袍,腰係鑲嵌著珍珠玉石的腰帶、青色組玉,每走一步,環佩叮當,當真是光彩照人,不可逼視。
    待梳妝完畢,明娓入內,見著明嫿這身打扮,驚豔的同時,也暗暗放下心。
    瞧這鳳冠霞帔的精細程度,足見皇家對這門婚事的看重。
    隻要帝後看重謝氏,哪怕和太子處不好,明嫿照樣能在後宮過得舒坦。
    “姐姐,我好看嗎?”
    明嫿滿臉歡喜地在明娓麵前轉了一圈:“我還是頭一回穿這麽漂亮的衣裳!還有這個冠,可沉可沉了!”
    “好看,今日我們家嫿嫿就是最好看的小娘子。”
    明娓笑著說道,卻不知道為何,莫名有些鼻酸。
    生怕露了相,她忙偏過臉,道:“好了,快些把蓋頭戴上,哥哥在外頭等著背你出門呢,別誤了吉時。”
    說話間,便有宮婢捧來一條金銀絲線繡成的龍鳳鴛鴦大紅喜帕,畢恭畢敬替明嫿戴上。
    “吉時已到,新婦出門了!”
    穿紅著綠的喜嬤嬤含笑高喊著。
    很快,明嫿便被婢子們簇擁著出了後院。
    待行至前院,拜別謝氏在長安的尊長,明嫿由著謝明霽背出王府大門。
    趴在兄長偉岸的肩膀上,明嫿恍惚好似回到了兒時。
    時光荏苒,當年那個喊著“哥哥給我買糖吃”的小丫頭,也要嫁為他人婦了。
    明嫿摟著他的脖子:“哥哥,我會不會很重?”
    謝明霽身形一頓,旋即低低道,“不重,一點都不重。待你進了東宮,還能多吃些,千萬別餓著自己,知道嗎?”
    明嫿遲疑,“哥哥,你哭了嗎?”
    謝明霽:“怎麽會?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今日是你大喜之日,高興還來不及呢。”
    明嫿心想,哥哥騙人,嗓子都發哽了。
    不過……
    哥哥哭了,她也好想哭哦。
    不行,臉上的粉這麽厚,掉眼淚的話,定會衝出兩道白痕。
    要是這樣子進了洞房,夜裏太子殿下一掀蓋頭,還以為見了鬼呢。
    強忍著酸漲的眼眶,明嫿笑道,“你放心,我到了東宮也一定好吃好喝,白白胖胖。”
    謝明霽扯出一個笑,“好。”
    在莊重恢弘的禮樂和一眾百姓們的矚目和賀喜聲中,明嫿坐上厭翟車,四平八穩地駛向東宮。
    太子娶妻,非同尋常,排場浩大,禮數更是格外繁瑣。
    直到日暮西垂,明嫿才在婢子的攙扶下進了瑤光殿。
    這一日折騰下來,她實在累得夠嗆。
    剛坐上婚床,就想摘下頭頂悶熱的蓋頭和沉重的鳳冠。
    “太子妃不可。”
    郭嬤嬤提醒道:“蓋頭得殿下來掀呢。”
    明嫿咬唇道:“可我的脖子都快壓斷了!”
    郭嬤嬤麵色一變,惶恐低聲:“太子妃慎言,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說這些話。”
    明嫿:“……”
    這個不可那個不可,這宮裏規矩怎的這樣多。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問:“那殿下還有多久來呢?”
    郭嬤嬤也知她累了一日實在辛苦,寬慰道:“太子妃莫急,殿下這會兒在前頭宴客,應當很快就來了。”
    說著,端上杯茶水:“您喝杯水,坐著歇歇。”
    明嫿也知這會兒急也沒用,而且也沒聽過哪家新婚,新娘子催著新郎官回房的。
    她隻是後悔,如何選在了大熱天裏成婚?
    若是有下次的話,一定選個涼快的季節!
    唔,不對,成婚這種事,應當不會有下次了?
    胡思亂想間,她把杯茶水喝完,肚子卻咕嚕叫了起來。
    好餓……
    好累……
    好想脫了衣裳摘了鳳冠,洗個香香澡,躺在床上睡大覺。
    太子哥哥怎麽還沒來啊?
    明嫿一開始還能端坐著,可隨著夜色漸深,她的眼皮越來越沉,身子也不覺朝著床柱倒去。
    一旁的宮人們看得心驚膽戰,生怕太子妃一不小心就摔下去。
    明嫿的兩個陪嫁婢子更是滿眼心疼,雙手虛抬,時刻做好了去扶的準備。
    終於在龍鳳喜燭又堆了一層燭淚後,門外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婚房內的宮人們皆是振奮不已。
    婢子采月也沒忍住,彎腰提醒自家娘子:“娘子,殿下來了!”
    明嫿本來還在迷迷瞪瞪,小雞啄米。
    一聽到這話,如聞天籟——
    太子哥哥來了!
    可以摘鳳冠、脫翟衣、吃東西、睡覺了!
    想到這裏,她霎時打起精神,挺直小腰,滿心雀躍。
    裴璉甫一步入內殿,便看到龍鳳喜床上坐著的那道大紅色窈窕身影。
    坐姿還算端正,隻袍擺下那一雙小腳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麽緣故,翹個不停,實在稱不上端莊。
    他眉心不動聲色輕皺,再次提步,麵容也恢複一貫的平靜。
    “太子殿下萬福。”殿內宮人紛紛行禮。
    “免禮。”
    裴璉淡淡說罷,走到床邊。
    喜嬤嬤適時遞上托盤:“請殿下掀喜帕。”
    裴璉拿起那杆係著紅綢的喜秤,平靜視線掃過榻邊安安靜靜坐著的小新娘。
    她的腳,沒再抖了。
    是不緊張了?
    他垂下眼,握著喜秤的大掌輕輕一挑。
    霎那間,大紅蓋頭掀開,那妝容已糊成一團的小姑娘仰起臉。
    珠翠璀璨的鳳冠之下,是一雙比明珠還要燦爛的彎彎笑眸:“太子哥哥,你可算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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