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伍德區，晴朗的陽光撒在地麵驅散寒意，讓被紅磚與水泥鋪成的街道溫暖如同初夏。
    賣蔬菜，賣水果，賣熟食的流動街販大聲嚷嚷，招呼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們，這裏麵，有的會停下來，仔細比較購買，有的則不耐煩揮手，因為今天的工作還沒有著落。
    奧黛麗牽著蘇茜行走在街道之上，沐浴在幾乎從未見過的喧鬧與嘈雜，以及一道道或貪婪、或嘲弄、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她伸手拉低帽簷，將頭低得更低。
    此刻的奧黛麗已經脫掉了華麗的裙子和輕便的舞鞋，套上了預先準備的黑色帶兜帽長袍，大半張臉都被兜帽陰影遮掩，隻有弧線優美的嘴唇能被清晰注意到。
    這本該是低調的打扮，雖然有些怪異不符合主流，也不至於引人注意，問題在於旁邊的蘇茜太過惹眼。
    這條血統不那麽純正的金毛大犬被喂養打理得太好，毛發光澤柔順，走起路還帶著幾分淑女的架勢，可以說自帶吸睛光環，連帶著奧黛麗也被注意到，一人一狗讓路人的回頭率激增。
    “奧黛麗，好多人都在看我們。”
    麵對穿梭於街巷嬉戲打鬧的小孩、賣力吆喝的商販、演奏賣唱的手風琴樂師以及各式各樣不會在皇後區被看到的新奇玩意兒，蘇茜輕輕晃著尾巴，顯得有些興奮。
    雖然有仆人定期去遛蘇茜，但它也隻能在霍爾宅邸或者舞會附近徘徊，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霍爾一家郊遊的時候在附近散步，現在這種沒有拘束的感覺格外暢快。
    就像一條魚從清澈透亮、溫度適宜、食物充足的觀賞性魚缸，來到條件不那麽好卻浩瀚無垠的大海中。
    它甚至感覺自己的本能都被喚醒，有種撒歡肆意狂奔，追逐和捕食獵物的衝動，但鑒於那種行為太不淑女，它還是忍耐住了。
    同樣感覺新奇，卻因為心裏有事無暇顧及的奧黛麗隻略微掃過一眼，沒有多言，她時間緊迫，晚上之前必須回去才不至於暴露。
    “蘇茜，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再說話。”
    “我很小心的，不會有人注意。”
    蘇茜蹭了蹭奧黛麗的褲腿，“你的那個朋友算外人嗎？”
    奧黛麗抿抿嘴唇，加快腳步：“不算，他也是非凡者，和我們一樣。”
    雖然嚴格來說蘇茜應該算非凡生物……非凡動物？
    幾分鍾後，牽著蘇茜的奧黛麗來到約定好的咖啡廳。
    此時，忙碌的早餐時光已經結束，咖啡館內幾乎沒什麽客人，幾名侍者都顯得懶洋洋的，不夠熱情。
    奧黛麗原本還擔心寵物禁止入內，需要找個地方寄養蘇茜，詢問過後卻發現這家正好可以攜帶寵物用餐。
    是碰巧，還是“皇帝”先生一開始就知道蘇茜會跟著過來？如果是後者，是不是說明“皇帝”先生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底細？
    踏入非凡者的圈子，麵對一些巧合的事奧黛麗總會多想想，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包廂，深吸一口氣。
    這次她和“皇帝”先生見麵，是希望問清對方對現在的政治體係是如何看待的，是否有別的辦法可以改善，是否真的打算發動戰爭，又以何種方式發動戰爭等等……
    這些問題，奧黛麗在服用“觀眾”魔藥，窺見政治陰暗麵後已經苦惱許久，急需得到解答。
    做好心理準備，奧黛麗推門走了進去。
    包廂內幹淨整潔，陽光充裕，一張圓木桌放在中央，兩把空蕩蕩的椅子入座，桌麵放著兩杯冒著熱氣，一盞綠色盆景，窗口敞開著，幾縷帶有甜味的微風飄過。
    相當正常的畫麵，即使是“觀眾”也沒看出哪裏有問題，非要說的話……
    “皇帝先生還沒來嗎？”
    奧黛麗看了眼還冒著熱氣，散發著一股醇厚香味的咖啡，感覺緊繃的心情稍微放鬆，拉開椅子坐下。
    旁邊的蘇茜小聲嘟囔，“讓兩位女士等他，太不紳士了，你還是逃出來的呢。”
    它輕巧的跳上另一張椅子，鼻子抽動兩下，流露出渴望之色：“奧黛麗，我可以喝一杯咖啡嗎？這杯咖啡的味道好香……”
    “不行，狗是不能喝咖啡……”
    奧黛麗的話說到一半卡住，因為蘇茜似乎有點控製不住，它直立身體，“淑女”的用爪子捧著咖啡杯固定，然後開始舔。
    “蘇茜，你不能看到什麽喝的就亂舔！”
    而且狗喝咖啡是會中毒的！
    奧黛麗頭疼的嗬斥一句，上次蘇茜就把自己準備的魔藥舔了，現在又舔“皇帝”先生的咖啡，這既不禮貌也不安全。
    她剛準備上前阻止，突然看到蘇茜停下動作，圓溜溜的眼睛中露出疑惑之色，隨即驚慌失措的發出一連串本能的驚叫聲。
    “汪汪汪汪汪！！！”
    它的身體極速縮小，眨眼間消失在奧黛麗視角中。
    “蘇茜！”
    奧黛麗驚呼一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在這時，一道平和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它喝下了縮小藥，想找回它就把眼前的咖啡喝了。”
    “誰，是‘皇帝’先生嗎？”
    似曾相識的聲音讓奧黛麗回頭張望，卻沒看到任何人。
    她有所明悟，回到自己的座位，平複心情後輕抿一口咖啡。
    帶著醇香的味道占據味蕾，滋味美妙得難以想象，連帶著讓她焦躁的心情都平複，奧黛麗喝過無數高品質的咖啡，頭一次發現這種逢場作戲體現高雅的飲品能這麽讓人沉醉。
    她體驗著回甘，一股奇異的感覺襲來。
    時間仿佛變慢，周圍的一切都在放大，不知何時她已經身處高空之中，失重感傳來，她正在不斷向下墜落！
    「！！！」
    下墜感帶來的最原始的恐懼占據奧黛麗整個心房，她情不自禁閉上眼睛逃避現實，感覺臉紅、心跳、額頭發燙、血壓上升。
    就在她覺得自己即將墜亡之時，和煦的風從下方吹來，讓她感覺整個身體都被溫暖包裹托舉，與此同時，一隻有力的手臂繞過纖細的腰身，帶著她平穩落地。
    “可以睜開眼睛了。”
    平和的嗓音再次響起，奧黛麗小心翼翼睜開眼睛，一張過分英俊年輕的臉映入眼簾，近乎完美的長相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錯，沒有驚叫出聲，勇氣可嘉。”
    直到眼前的男人出聲，奧黛麗才驚覺異性的身上傳遞過來的熱量和氣息，注意到兩人姿勢極為不妥。
    她慌亂的推開環抱自己腰肢的男人，後退幾步，發覺周圍的環境已經發生變化。
    地麵滿是青嫩的草和豔紅的花，長滿青苔的古樹蜿蜒著舒展身軀，一條條巨大的豌豆藤蔓落下，整個場景充滿了“童話”的風格，讓人聯想到兒童讀物裏的夢幻場景。
    奧黛麗將目光放在距離幾步之遙的男人身上，作為一名“觀眾”的基本素養讓她下意識的觀察起男人。
    對方穿著一身純白色的西裝，麵料優質，設計也很獨特亮眼，應該是定做的私人服裝，體態非常優秀，應當經過長久鍛煉，但明顯不是勞務鍛煉出來的，因為他的雙手幹淨修長沒有起繭。
    奧黛麗將視線上移，他的嘴角有小幅度的上揚且完全沒有遮掩的打算，說明剛剛自己的經曆是他有意為之。
    這是個惡趣味又自信到僭越的男人。
    嗯……和塔羅會上的表現很像，“皇帝”先生果然是位強大又自我的非凡者。
    奧黛麗強製鎮定，欠身提裙，“您就是‘皇帝’先生？”
    陸克笑著點頭回應，語氣輕緩：“希望‘神秘再現’的‘愛麗絲夢遊仙境’沒有辜負你對非凡世界的想象。”
    “沒有，這比我想象中的更……神奇。”
    奧黛麗誠實的讚歎一聲，她確實為這樣夢幻般的場景驚歎。
    不過眼下她更想先詢問蘇茜的下落，然後找個地方聊之前準備要聊的話題。
    陸克沒有給奧黛麗開口的機會，他邁著步子上前，不那麽紳士的以一種難以拒絕的態度拉起奧黛麗的手：
    “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這……可是我……”
    奧黛麗被突如其來的要求打亂節奏，正想著委婉拒絕，卻聽到強勢到不容拒絕的話語。
    “我願意和你見麵，陪你聊天，你也該配合一下才公平，正義小姐。”
    說的也是……
    奧黛麗糾結一下，低頭看著黯淡無光的黑色長袍，略有些尷尬，這不是參加舞會時應該穿的裙子。
    “我現在的裝束不適合跳舞。”
    這是客觀事實！
    陸克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手上微微一帶，奧黛麗重心前傾，兩人的距離一下子被拉得很近。
    地麵開始顫動，在奧黛麗的驚呼聲中，一根巨大的藤蔓在腳下衝天而起，於劇烈的震蕩中將兩人送入雲端，送到一個華麗的舞台之上。
    不知從何處照亮的聚光燈打在舞台之上，帶著古典質感的前奏響起，讓聽到的人忍不住升起翩翩起舞的欲望。
    舞台中央，一個巨大的時鍾懸掛轉動。
    奧黛麗發覺自己腳下的鞋子已經換成一雙晶瑩剔透，帶著夢幻色彩的水晶鞋，而她身上的衣服也變成比自家衣櫃裏更漂亮的公主裙。
    不等她反應過來，舞曲前奏結束，正式的演奏開始，男伴已經開始走步子，而她因為慢了一拍把對方踩了一下。
    陸克也不生氣，隻是輕慢的斜瞥她一眼，似乎在嘲諷：
    “貝克蘭德最耀眼的寶石好像不是很會跳舞啊。”
    “皇帝”先生果然知道她的身份！
    奧黛麗心裏生出一股無名之火，那是從一開始不斷被掌握節奏而積攢的不滿，此刻那些不滿被這句輕快的調笑聲點燃。
    她不服輸的挺直腰肢，做出最標準的舞姿，與舞伴對視，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捕捉舞曲節奏之上。
    多年以來刻入身體的舞技完美發揮出來，奧黛麗每一個步子，每一個節拍都精準無比，旋轉之時的婀娜身姿美得驚人。
    “真棒！”
    一曲完畢，陸克鬆開手後退幾步，笑著拍手鼓掌。
    奧黛麗嘴角微微上翹，彎腰提上裙擺，對他行了一禮，隨後驕傲的昂首，露出天鵝般潔白的脖頸。
    不知從何處傾瀉的古典舞曲尾聲剛停，新的舞曲立刻就響起，這次的曲調變得輕快明亮，歡喜雀躍，帶著一種充沛的生命力。
    是宮廷最近流行的古精靈舞！
    奧黛麗眼睛一亮，發覺對麵已經進入狀態，立刻跟著節奏，腳步輕快，身體轉動，再次翩翩起舞，不知疲倦的跳起來。
    她越來越投入，臉上笑容燦爛，就算累到全身滲出汗珠也沒有停，反而覺得心裏格外暢快，仿佛這些天心裏積累的糾結、迷茫和痛苦通通隨著汗水一起離開。
    最後的舞曲節奏感更強，有種粗糙感，但似乎更能調動情緒，又帶著種若有若無的曖昧纏綿，是奧黛麗從沒聽過的調子。
    似乎毫不費力的陸克笑著解釋：“這是特裏爾的扭扭舞，沒有具體的動作，沒有一定要對準的步子，是雅俗共賞的舞曲，隻用跟著節奏跳就行。”
    奧黛麗喘息幾聲平複呼吸，輕“嗯”一聲，順著節奏小幅度扭動，汗水流淌在光潔的肌膚之上，燈光之下透著晶瑩。
    伴隨著舞曲與光影，兩個人的身體越靠越近，相互之間體溫都可以感覺到，空氣變得火熱起來。
    空氣慢慢變得寂靜，隻有奧黛麗因激烈運動而呼出的喘息聲回蕩。
    人是種氛圍動物，氣氛足夠好的時候，也是最曖昧不清，最頭腦發昏的時候。
    幾乎挨在一起的身影中，陸克目光閃動，輕輕捧起少女的臉，看著少女因運動而變得紅潤細膩，有著細膩汗珠的臉龐，緩緩低頭。
    體力消耗讓奧黛麗有種頭暈目眩的暢快，漂亮的眼眸閃過幾分掙紮，最終她還是閉上眼睛，輕輕湊上前，感受到幾乎打在臉上的呼吸。
    當！當！當！
    舞台中央的時鍾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十二點，鍾聲連響三下。
    奧黛麗感覺身體一空，環抱著她的雙臂已經消失，她慢慢睜開眼睛，包廂裏一切如舊。
    隻是對麵的空椅上多出一個人。
    陸克抱著蘇茜，撫摸著金毛大犬順滑的毛發，對奧黛麗微微一笑。
    “上午好，‘正義’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