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爭馬鬥秦公疾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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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宣德急忙出到帳外。
不多時,他領著三四人從外進來。
卻是高延霸、王君廓,及其他兩人各自的一個部將。隻見得他倆的這兩個部將,橫眉立目,斑斑血跡的衣甲上,猶留存著推搡的痕跡。問了乃知,係高、王兩人的這兩個部將在城中因為爭奪戰利品,起了爭執。倆人分向高、王告狀。高延霸、王君廓遂鬧到了中軍帥帳這裏。
王君廓拜倒在地,叫冤說道:“大王,這匹馬本是劉三先得,高柱國帳下的這位校尉,非要搶奪。他兩人就爭鬥起來。臣怎敢與高柱國爭東西?知了後,原已令劉三將這馬送與高柱國。劉三這狗日的,貪圖馬好,竟是連臣的命令都不停了!都是臣管教不嚴,願領大王責罰。”
高延霸啐了口,怒道:“甚麽鳥馬?大王,休說是一匹鳥馬,便是千軍萬馬,大王知小奴為人,小奴也不放在眼裏。這馬,卻是鄭四先得,劉三那廝橫插一杠,還敢罵人!分明王君廓縱容他胡來。鄭四忍無可忍,才動了手。小奴若有半分偏袒,豬狗不如!請大王明察!”
“甚麽馬?牽過來給我看看。”李善道說道。
馬就在帳外。
便出帳外,李善道看之,隻見那馬毛色油亮,四蹄健壯,確非凡品。再看一看劉三、鄭四,兩人俱是麵帶傷痕,一個烏眼青,一個鼻下掛著血絲,顯然如高延霸所說,兩人果然是動了手了,且打得還挺激烈。李善道眉頭微皺,說道:“一匹馬而已,都是同袍,值得這般動手麽?劉三、鄭四,即刻向對方賠禮道歉,此事到此為止。今後若再因私事爭鬥,定不輕饒。延霸、君廓,你倆身為營將,宜以大局為重,該當嚴加約束部下,切勿再生事端。”
劉三、鄭四雖有不甘,李善道命令下來,卻也隻得低頭認錯,互相賠了禮。
高延霸與王君廓對視一眼。高延霸氣哼哼的,不肯低頭。王君廓則做低伏小,當即表示服從,恭敬地說道:“臣謹遵大王教誨,以後定當嚴加管束,絕不再讓此類小事煩擾大王。”
“這馬,就歸劉三。”李善道頓了下,又令張士貴,“另牽匹馬來,給鄭四。”
高延霸說這馬是鄭四先得,李善道卻不信他的話。王君廓是後來投附,資曆已不如高延霸,高延霸又是李善道的親信愛將,王君廓肯定更不敢無理取鬧,所以這匹馬,必是劉三先得無疑。不過,既起爭端,也不能隻讓這匹馬給劉三,鄭四、高延霸這邊少不了亦得安撫一下。
張士貴領命,很快牽來一匹同樣健壯的棗紅馬。
鄭四偷覷高延霸神色,見高延霸沒有阻他去取,就大起膽子,接住了韁繩。
李善道哈哈一笑,示意劉三、鄭四上前,抓住他倆的手,用力一握,語重心長地說道:“同袍之間,不分彼此,以情為重。望你兩人勿以此生隙,日後戰場上,並肩殺敵,同建功業。”
劉三、鄭四隻是校尉。一團兩百人,李善道軍中現下校尉不知凡幾。他兩人就算是校尉中較為頂尖的一撥,以前也極少有與李善道說話的機會。這時,兩人的手都被李善道緊緊握著,既是激動又是忐忑,忙不迭點頭應是,暗誓定不負大王厚望,彼此間那點芥蒂頓時煙消雲散。
“今日拔龍門城,君等激戰,皆有功勞。賞賜明後日就頒下。你倆先回營休息。”
劉三、鄭四恭順應諾。
等他倆牽著馬去後,李善道令高延霸、王君廓:“正在帳中議事,你兩人也進來吧。”
……
諸人回到帳中。
李善道接著剛才的話頭,再次問王宣德等,說道:“我賢兄、宋金剛等部現到了何處?”
“回稟大王,劉上柱國部前日剛打下沁源,分兵一部,以羅藝為將,西出上黨,過霍山,入臨汾郡,現進至到了嶽陽、楊縣。宋柱國部已拔鄉縣,榆社縣獻城降之,其部先鋒北上,現已抵至平城周邊,與劉武周部派在太原郡東部的兵馬有了接觸。”王宣德回答說道。
霍山,又名霍泰山,又名太嶽山。這座山在後世的名氣不大,但卻是《周禮》記述的“冀州鎮山”。開皇十四年,楊堅祭封天下四大鎮山,分為東鎮沂山、南鎮會稽山、北鎮閭山、冀州鎮霍山。此山名在“四鎮”之一,與“五嶽”齊名。現之為上黨郡與臨汾郡北部郡界的分界線。——上黨郡在臨汾郡的東邊,沁源縣在上黨郡的最西部,出沁源,向西穿過霍山,就是臨汾郡地,北為霍邑,南為嶽陽、楊縣。霍邑、嶽陽兩縣之名,皆是由此山而得。
平城,這個平城不是北魏中期的舊都平城。北魏的舊都平城,為後世之大同,位處在北邊的馬邑、雁門地界。此個平城,是開皇十六年新設之縣,其地是從東邊的和順縣析出,與和順縣相同,亦屬太原郡。此縣向南,不多遠便是上黨郡;向西北,百餘裏即榆次、晉陽等縣。
如前所述,上黨、臨汾、太原等郡與李善道主力現所在之河東郡的位置分別是這樣:河東郡向東是絳郡,絳郡北是臨汾郡;臨汾郡東是上黨郡、向北是西河郡;上黨、西河北是太原郡。
也就是說,劉黑闥部駐在沁源的主力兵馬,現與李善道部主力,隔著臨汾與絳兩郡,這兩個郡都是小郡,占地不大,沁源在東北、龍門在西南,相距約兩三百裏;而宋金剛部,無須多說,則已是進入到了太原郡的東部。當然,宋金剛部一定程度上,是“孤軍深入”,其部距離李善道部主力,相比劉黑闥部,就遠了一些,大約有個四五百裏。
李善道熟視沙盤,說道:“李孝基如果是改變了‘先救晉陽’的策略,現在他打算轉而先阻擊我軍北上,則他必然增援西河郡的唐軍。西河位處太原之南、臨汾之北,扼汾水通道,隻有西河郡在唐軍手中,他們才能擋住我軍沿汾水北上,到太原。
“如此,我軍當下的應對之策,無非便是兩條。一則,繼續沿汾水北上,過絳郡、臨汾,正麵進攻西河的唐軍守軍;二則,從側翼進攻,即從西河郡東邊的上黨郡,同時攻入西河郡。
“我意,第一,先令我賢兄主力自沁源西進,配合我主力,南北夾擊,迅速攻取臨汾;第二,臨汾既下,我主力接著沿汾水穀地北上,由南攻入西河郡;第三,我賢兄部還沁源,北拔銅鞮,為奇兵,經上黨郡西部,從東邊入境西河,配合我主力進戰;第四,至於宋金剛部,若有機會,就占取住太原東部的一兩個要地,以為我軍在太原之前哨據點。諸位,我此策可否?”
絳郡包括郡治正平在內的大部,都已被黃君漢、季伯常、郭孝恪部打下。
從龍門出兵北上,絳郡境內不複再有唐軍的阻擊。
李善道部主力,可以直接經過絳郡,攻入臨汾郡。
臨汾郡轄縣不多,隻有六七個。要鎮僅有一個,便是其郡之郡治臨汾縣。
臨汾縣在汾水東岸,南接絳郡,北為劉黑闥先鋒現所在之楊縣、嶽陽,——楊縣、嶽陽盡管劉黑闥部尚未攻打,但隻要劉黑闥主力開到,“南北夾擊”之勢,很容易就可實現。
屈突通撫須說道:“大王此略,主力為正,劉上柱國部為奇,正奇相輔,高明之策。”
通過這幾次的議論軍事,李善道對屈突通、竇建德兩人的軍事能力,已是越來越熟悉和了解。他發現,屈突通謀事,比較以穩為重,在軍隊建設上,注重基礎訓練與軍紀;而竇建德擅長因敵製宜,能夠靈活運用戰術,在軍隊建設上,他以寬容待士。這與他兩人的性格有關,與他兩人的出身、經曆也很有關係。畢竟屈突通是隋正規軍的高級將領出身,堂堂之陣、軍容嚴肅,是他的看家本領;竇建德則草莽豪傑,出奇用詐、收攬人心,是他起家的手段。
必須得承認,這兩個人雖然能力有不同,但在軍事上,確乎都是人才。
因而,李善道又專門詢問竇建德的意見,說道:“竇公,你以為何如?”
竇建德沉吟了下,說道:“大王之策,確為上計。然靈石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李孝基部唐援如調重兵往靈石增援,我軍攻之,恐耗費時日,且傷亡也許不會小。因臣愚見,是不是可分兵一部,佯攻龍泉郡,以牽製唐援兵力?此其一;最好是盡速攻下臨汾,若能趕在唐援抵達靈石之前,或唐援剛到靈石之後,我軍便至靈石,則可趁其立足未穩,減少損耗,此其二。”
龍泉郡在西河郡、臨汾郡的西邊,與河東郡之間隔著一個文城郡。
文城郡更小,隻轄四縣。
從河東郡、絳郡佯攻龍泉郡的話,可以在從絳郡入進臨汾郡後,分兵向西,攻入龍泉郡;也可以直接從河東郡北上,經過文城郡,攻入龍泉郡。
李善道從諫如流,拍板決定:“便按竇公之策,分兵一部,北經文城,佯攻龍泉郡,牽製唐援;主力與我賢兄部南北並擊,速取臨汾,再圖靈石!”
屈突通進言說道:“大王,須當一事,不可不防。”
“何事?”李善道話才問出,已醒悟過來,目轉沙盤上晉陽位置,說道,“公指可是劉武周?”
屈突通答道:“正是劉武周。劉武周已經拔取了晉陽,他一定也正在計議底下的用兵。而且,尉遲敬德、尋相部,現已在西河郡北部。不能排除劉武周部,有可能會在我軍北至西河之前,就已趁唐援主力尚未援到的機會,將靈石等地攻下!如出現這種情況,西河為劉武周有矣。”
李善道再次審視沙盤,看了好一會兒,摸著短髭,笑道:“若是真出現了這種情況,也沒辦法,隻好任由劉武周暫據西河了!”不再多想,下令說道,“傳令各部,依此行事。”
……
龍門向西南,過呂梁山脈,緣渭水而西,數百裏外,一座嶄新的雄城矗立,便是大興城。
大興城,是隋建以後,因原漢長安宮殿破壞嚴重,官署民居混雜,城內用水不足,因在東南方向龍首原上另建的新都。楊堅很節儉,新都隻用了十個月就建成了,很多材料都是從漢長安故城拆運而來,再次利用。卻李淵入進關中,所謂“占據長安”,指的其實就是大興城。
就在李善道與屈突通、竇建德等商議下步軍事行動時。
大興城的西城門外,一隊騎兵馳至,所打一麵旗幟,上書“秦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