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三麵夾擊陌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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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布陣的時候,李善道左陣就做了充足的防範竇騎衝陣的準備。
    李軍參與今戰的騎兵不多,不到千騎,可竇軍騎兵足有三四千數,又依慣例,騎兵通常布置在本軍陣的右翼,那麽別說李善道了,就是個尋常的將領,當然也會對此提前做應對的部署。
    不僅在布陣上,有提前的應對措施。
    包括左陣的主將,李善道也是再三斟酌之後,才選定的陳敬兒。
    陳敬兒在李善道軍中,不以武勇見長,但他一則有領率騎兵的經曆,——打薛世雄部時,就是他率領著別部騎兵,做為奇襲的部隊,二則,他機敏沉著,善於應變,並有足夠的膽氣。
    曠野上凍土龜裂如蛛網,寒冷的風中,申時的日頭像塊鏽鐵掛在天邊。
    陳敬兒立在左陣中心部位的將台上,遠望北邊煙塵蔽日!
    一望無盡的平原上,散布其上,組成以衝陣隊形的數千竇騎,因隨著與陳陣距離的縮短,多從緩步、小跑,提速到了衝刺,奔騰起來的聲勢越發震懾。
    已可透過煙塵,清楚地看到:其衝鋒在最前的約三四百數,大概是兩團的甲騎,戰馬披鱗鎧、戴麵簾,人覆黝黑的重甲,就像鐵獸一般,馬臀上豎立的五顏六色的寄生和槊尖上懸掛的各色的小旗,在塵土中、在下午的陽光下,仿如彩色的浪潮!但這彩色,是奪命的彩色!
    而在甲騎後邊是漫野的輕騎,輕騎亦扛長槊,有的攜鐧,有的角弓斜挎,箭囊懸在鞍側。
    馬蹄踏碎凍土,煙塵衝天而起,數千竇騎馳來,恍若黑龍卷地,馬蹄聲壓過了朔風呼嘯!
    ……
    衝鋒最前的竇軍甲騎望見。
    近已在數百步外李軍左步卒陣,陣前拒馬橫亙,陣中盾牌似牆,矛手在盾後隱現。
    一麵丈餘高的“陳”字白色將旗,在其陣內突出陣上的將台邊上,迎風招展。
    ——陳敬兒的這麵將旗,喚做“五方旗”,臨敵對陣之時,為便於本軍處在不同方位的部隊容易辨識,不同方位的主將將旗分繪各色,陳敬兒陣在西方,西為金,是其將旗為白色。
    ……
    陳敬兒披盔掛甲,按刀立於將台上,望著敵騎如黑雲壓城,沉穩下令:“前排盾手穩住,擅動者,斬!敢後顧者,斬!敢私語者,斬!弩車、投石車填裝!”
    軍令傳到前邊的盾陣,各隊盾牌手的軍吏提著刀一邊喝令不斷,一邊巡視陣線。盾陣後,是弩車陣地,共二十架弩車,列在高處,一字排開,上百操弩手,應令裝上粗長的弩矢,轉動鉸鏈。將台後是投石機的陣地,百餘砲手喊著號子,張開十餘架投石車的巨臂,蓄勢待發。
    盾陣穩立,弩矢寒光閃爍,投石車巨石沉甸甸,陣中數千健兒士氣如虹。陳敬兒目光如炬。
    ……
    數千竇騎中有騎手帶著騎鼓、號角,鼓聲催動,號角聲撕裂寒風。
    最前的兩團甲騎如黑色狂飆殺至!
    鐵蹄卷起的黃塵被從西北邊吹來的風,撲卷過陳陣前的拒馬陣,彌漫到了其後的盾牆!
    陳敬兒玄鐵頭盔上的紅纓,亦被風吹揚,他握緊腰間橫刀,盯著越來越近的鐵蹄,計算著竇軍甲騎距離本陣的遠近,再次下令:“擊鼓!令盾牌手穩住!穩住!長矛手起身,預備!”
    命令接戰的鼓聲,一聲聲,動人心魄!
    盾牆後的兩千矛手,從坐地轉為起身,在軍吏們緊張的喝令下,以緊密的隊形列成三排,第一排用的是較短的矛,自盾牌的縫隙間向前伸出;第二排、第三排用的是長矛,矛杆尾端楔入凍土,鋒刃搭在盾上或前列矛手的肩上,斜向上指,矛尖如林,寒光凜冽,整齊劃一!
    竇軍甲騎已近拒馬叢,離盾牆還有五百步了!
    “投石!”陳敬兒令道。
    將台邊上的旗幟陡揮,十餘架投石車巨臂猛然揚起。
    在引砲手的指揮下,磨盤大的石彈裹著燃燒的油布,呼嘯著從將台上越過、從箭手列成的箭陣、從矛手列就的矛陣上越過、從盾牆上越過、從拒馬叢上越過,砸向殺來的竇騎!
    第一波的投石打擊,是試射,主要用於度算距離與力度,石彈落在拒馬叢前,激起塵土如浪,但沒有對竇騎造成多少殺傷。塵土尚未落定,第二波的投石,調整好了角度,再次投射!
    石落如隕星,這次的準頭強上了很多,已然衝到拒馬陣前的竇軍甲騎,陳敬兒目睹數騎被巨石砸中,連人帶馬砸成肉泥!竇軍甲騎的陣形微亂,但後續的鐵馬仍如潮水般湧來。
    連續兩波投石上裹著的燃燒油布,點燃了地麵上留剩的雜草,火焰蔓延,竇軍甲騎的戰馬稍有受到幹擾,第三波投石投到!煙火中,戰馬受驚嘶鳴,或又有甲騎被石塊砸到、被落地的石塊滾到,或有甲騎被受驚的戰馬掀翻在地。竇軍兩團甲騎組成的衝擊陣型,略顯鬆動。
    但能為甲騎者,皆一等一的悍士,這點陣仗,他們往日的衝鋒時見得多了,遂無須軍將的號令,不顧少數傷亡的同袍,他們催促坐騎,繼續向前衝鋒!戰馬的鐵蹄,踏碎燃燒的草梗,馬上的甲士,隨任火星濺上甲胄。騎鼓、號角、呼哨聲中,繼而連三的鐵馬撞上了拒馬!
    拒馬上豎著矛尖,每個拒馬間連著麻繩,如是輕騎,肯定不敢撞擊,可此刻在數百斤重的披甲壯馬的撞擊下,這拒馬上的矛尖斷折,麻繩繃斷,拒馬卻像被狂風摧折的樹幹,發出沉悶的斷裂聲,被撞得四分五裂,散落的木屑飛迸。——撞斷的拒馬被麻繩扯著,就地拖曳。
    頓時間,拒馬叢被撞出了好幾個裂縫!
    竇軍甲騎從這幾個裂縫中,如洪流般湧入,鐵蹄踐踩斷木,馬上甲士舉槊,呐喊著衝向盾牆。
    ……
    竇軍甲騎已馳入拒馬叢,離盾牆還有三百步了!
    “弩車!”陳敬兒令道。
    令旗斜指。
    盾陣後高地上的二十架八牛弩車,一百四十支弩矢同時發射!
    三尺多長的弩矢從盾牆上方掠過,射入拒馬叢中,強大的貫穿力,無論是竇軍甲騎騎士的鎧甲,抑或戰馬的馬鎧都無法抵擋。有弩矢射中了騎士,穿透鎧甲,直沒入體,被射成了血葫蘆;有弩矢射中了馬匹,自馬腹貫入,而這戰馬奔速太快,竟是拖著血淋淋的腸肚又前衝了一段才悲鳴跪倒,騎手被甩出數丈開外,他的戰友無暇顧及,鐵馬踩踏過他,接著前衝。
    兩輪弩車射擊,又殺傷了一二十竇軍甲騎。
    但是,其餘的竇軍甲騎已迎著弩矢驟雨,馳過大半的拒馬叢,離盾牆隻有百步了!
    “箭!”陳敬兒見竇軍甲騎在受到砲車、弩車的雙重打擊,片刻已是傷亡一二十騎後,卻猶不退,仍在前衝,也是驚訝,握刀柄的手更加攥緊,卻臉上驚訝分毫未顯,冷靜指揮。
    盾牆厚、矛陣後,箭手陣地上的千名箭手,挽弓仰射。
    箭如飛蝗,密密麻麻。
    矢雨覆蓋,竇軍甲騎騎士與戰馬所披掛的鎧甲、麵簾叮當亂響,可箭矢不能與投石、弩矢相比,大多數連甲皮都射不透,頂多隻能透入甲片縫隙,造成些許皮肉之傷。竇軍甲騎依舊狂奔,鐵蹄踐馳,氣勢不減。盾牆後的盾牌手額角滲汗,緊握把手,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撞擊!
    “殺!殺!殺!”最難越過的投石、弩車的攻擊線已經越過,三百餘竇軍甲騎戰意盎然!
    距離陳陣最前排的盾牆,隻剩五十步遠。
    ……
    陳敬兒給前排盾陣的命令三度下達:“穩住陣腳,退者,斬!”
    ……
    竇軍甲騎馳如狂潮,鐵蹄震天,五十步的距離轉瞬即逝。
    陳陣盾牆後的盾牌手緊咬牙關,拚力要阻截這股鐵流。
    甲騎的眼中,隻有這抵擋他們任意馳騁踐踏後的最後防線,不顧一切,誓要將其衝破。
    地麵在顫抖,塵土飛揚如霧。
    竇軍甲騎的呐喊聲與戰馬的嘶鳴交織,甲騎前鋒已至盾牆!
    鐵馬未到,丈八長的馬槊先刺上了盾牆,數尺長的銳利槊刃,或刺穿了盾牌,或從盾與盾間的縫隙猛力刺入。盾牌手奮力抵擋,鮮血飛揚,至少數十個盾牌手被竇軍甲騎的馬槊刺到,慘叫連連。緊接著,鐵馬撞擊來到!盾牆在巨力的衝擊下波浪似地起伏,已被撞出數處凹陷。
    盾牌手死命支撐,後排長矛手挺矛猛刺。
    一名甲騎的戰馬正好揚蹄,被刺中沒有防護的腹部,人和馬重重摔在地上。戰馬翻滾,甲騎被壓在下麵,動彈不得。其餘甲騎毫不減速,繼續衝擊。盾牆後,長矛紛紛刺出,又有三兩騎被刺倒。矛手第一排的短矛自盾隙突刺,如毒蛇出洞,專刺鐵馬的馬腿、腹部等薄弱之處。
    第一輪的衝擊攻勢遇到了挫折,未能如想象般輕鬆地便將陳陣的盾牆衝垮,丟下四五個戰死、負傷的甲騎同袍,竇軍甲騎轉馬往回馳出了些,然後兜轉,對盾牆發起了第二輪的衝鋒!
    這個時候,從在竇軍甲騎後的兩三千輕騎,借著竇軍甲騎的衝陣,已經逼近了陳陣的前方,並有千餘輕騎,繞到了陳陣的左翼,試圖從側麵包抄,對陳陣形成夾擊之勢。輕騎靈活,多攜弓箭,反複橫馳,箭矢如飛雨般,射向陳陣盾牆後的矛手,以及陳陣左翼的步卒隊列。
    陳敬兒左陣的整個部署形式是主力麵前,但左、後也有拒馬叢,和部分的盾牌手、矛手、弓手列以盾陣、矛陣、弓陣,麵向左、後兩方,防的就是竇騎會對其陣的左翼、後方發動進攻。
    其左陣的盾牌手舉盾遮擋,矛手暫放下長矛,舉起遮箭棚,——是用蘆葦編成的草排,可防禦箭矢,弓手拉弦射箭反擊,敵我的箭矢在空中交錯,互相各偶有中箭倒地。
    ……
    李軍中陣。
    將台上,李善道眺望左陣的戰況。
    他身處較遠,又在數丈高的將台上,能俯瞰全局,見左陣雖受夾擊,但陣型未亂,心中稍安。
    不過,三四千的竇騎此際都已衝到了陳陣的近處,步卒對騎兵先天就有劣勢,這種情況卻決不能持久。一旦持久,竇騎必然就能尋找到陳陣的破綻,到時,後果就不堪設想。
    “傳令陳敬兒,先將竇軍甲騎擊潰!竇軍甲騎一潰,其輕騎自就撤矣。”
    ……
    李善道的軍令傳到時。
    左翼守將袁德珍派來的軍吏正向陳敬兒急稟:“將軍,竇騎千餘,遊射不止,雖有盾牌、草排為禦,我部小有傷亡,聞其鼓聲變為緊促,觀其軍旗來回馳晃,其隊形漸集,似將衝我陣!”
    急稟未畢,又一個軍吏疾奔來稟:“將軍!竇騎數百,至我部前,張弓馳射!”
    這個軍吏,是後陣守將蔣思質遣派來的。
    陳敬兒陣的兵力,不到這三四千竇騎的兩倍,這點兵力,看似優勢,對騎兵來言,卻是劣勢。竇騎如果隻從正麵發起衝鋒,他還有把握擋住,若被竇騎三麵夾擊,其陣勢將被破!
    危急關頭,陳敬兒呲牙一笑,露出了滿嘴白牙,與傳李善道軍令的傳令軍吏說道:“謹從郎君之令,請還稟郎君,看俺大破竇騎!”下令喝道,蟲兒何在?”
    將台下,一將應聲而出,答道:“在!”
    “俺親為你擂鼓,能否擊潰當麵竇軍甲騎?”
    陳蟲兒大聲應道:“賊騎不破,俺提頭來見阿哥!”
    陳敬兒持起鼓槌,親自擂響了將台上斜立放置的大鼓,坐地在將台邊上已久的五百陌刀甲士起立,在陳蟲兒“清河攻堅團”的紅色將旗的率領下,繞過將台,陌刀高豎,向陣前而進!
    軍令在陌刀隊前飛快地傳遞,弓手陣、矛手陣讓開了道路,盾牌手向兩邊撤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