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降乃權宜兩桀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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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開道獻上了降書,他的從弟跟著高士興來了薊縣。
    李景則不願降。
    薛世雄的親信回到薊縣後,麵色羞愧,卻是薛世雄被李景以忠義責罵了一通。
    李景此人,誠如魏征所言,的確是個忠義之臣。
    他和薛世雄相同,也是將門之子,由周入隋,並在入隋後,兩人都頗得楊堅的重視。
    尤其李景,容貌奇偉,膂力過人,美須髯,驍勇善射,參與過楊堅開皇十七年的伐高句麗之戰,任馬軍總管,楊堅奇其壯武,曾令他解開上衣以視其傷疤,勉勵他說,“卿相表當位極人臣”。其後,伐突厥、平定漢王楊諒之亂等,他無不與之,多次以少敵眾,經曆過的殊死戰鬥數不勝數。時人評價,他雖然智略上有所不足,然忠直少能有人可比。
    楊廣亦深知李景之忠勇,故在楊堅駕崩後,仍委以重任,每次見到他,都呼“大將軍”而不名,以示尊崇。就在前年,大業十二年,任李景留守北平,經營遼東戰具時,楊廣還又賜他了一匹禦馬,名“獅子驄”。北平城中儲積的糧草器械,多如山積,他這兩年半分無有貪汙之舉。以數千兵,堅守孤城,屢次擊退高開道等部的進犯,部曲傷亡慘重,在他的循撫下,至今無一離叛。如此樣人,不論楊廣是否明主,至少足稱忠臣了。卻不肯降,亦不出奇。
    高開道在漁陽,距離涿郡近,他的降書送到薊縣的時間為早。
    李景在北平郡,即後世的唐山以東,盧龍、昌黎一帶,相距涿郡遠,薛世雄的親信返還稍晚。
    薛世雄的親信回來時,高士興領著高開道的從弟,已離薊縣,趕回貴鄉,向李善道複命去了。
    羅藝見著薛世雄的親信,問知了李景不降,心中大喜,輕蔑地說道:“一介武夫,固執己見,不識時務!數千兵,一城耳,難道他還欲仗此以抗漢王大軍?他不肯降,倒是正好!俺得漢王不棄,蒙以深恩,正思為報,恰可就用李景這老匹夫的腦袋,報效漢王!”
    卻仍如前文所述,羅藝之前曾誣陷過李景謀反,楊廣沒有聽信羅藝的話,雖然鞭長莫及,亦沒有處罰羅藝,但羅藝與李景間的梁子卻因此而越深,故是,李景不降,其實正是合了羅藝之意!真要李景降了,羅藝反而會如芒刺背。——又所謂“一城耳”,當下北疆還地廣人稀,北平、漁陽、安樂、涿這四個河北最北邊的郡,隻涿郡人口充實,轄縣不少,北平、漁陽兩郡說來是一郡,地界也不小,轄縣實際上都隻一個,即北平的盧龍,漁陽的無終。
    薛世雄的親信在李景處受了侮辱,不免銜恨,答道:“總管言之極是。這次下吏在盧龍,受盡冷遇,李景不僅不降,反以言辭譏諷,謂我等為鼠輩,把總管也給罵了,罵總管是小人奸賊,著實可恨!自當滅之。下吏偷察了盧龍的城防、守兵情形,糧械雖足,兵力如總管所言,確屬薄弱。下吏今日就啟程,還貴鄉,向漢王詳稟,請漢王調遣王師,拔取盧龍!”
    羅藝說道:“何用漢王動兵?俺以本部兵馬,即可為漢王取下盧龍。”
    薛世雄的親信怔了下,說道:“總管,無有漢王軍令,下吏愚見,不宜便就動兵。”
    羅藝瞧了薛世雄這親信兩眼,轉顏作笑,撫須說道:“公且放心,俺自會先向漢王請示,不會擅自行事。俺先作些戰備,待得漢王軍令到,俺再提兵往取盧龍就是。”
    薛世雄的親信說走就走,果是未做多歇,當天就出薊縣,趕還貴鄉。
    ……
    羅藝待其去後,立即召集部將,謀攻取盧龍之策。
    趙十柱、賀蘭宜、晉文衍等人俱至,羅藝的親信將校也都齊到。
    聞羅藝說完打算攻盧龍之事,諸將彼此相顧。
    趙十柱遲疑說道:“總管,不是與薛公吏說了麽?先等漢王軍令,再取盧龍?”
    “俺與薛公吏所言,隻是俺不願當麵與他起爭執。盧龍而下唾手可得,何須再等漢王令?”
    趙十柱說道:“既降漢王,無有漢王令旨,我等似不可輕動吧?況李景雖兵馬不多,但其人素以勇猛著稱,又得士心,高開道嚐多次攻城,皆無功而返,我軍若貿然進攻,也恐不易勝。”
    “隻我一軍往攻,當然不行。”
    賀蘭宜問道:“總管的意思是?”
    “高開道不是已降漢王麽?叫上高開道,一起攻之可也!”
    諸將不禁的再次彼此相顧。
    晉文衍說道:“總管,高開道今雖亦降了漢王,他與我等並無交往,此其一;不僅沒有交往,往昔其部屢寇我境,我軍還與其部數有交戰,此其二。怎麽叫上他,一起攻盧龍?”
    “往昔之事,不足多提。我軍是與高開道部數有交戰,然損失都不大,並無解不開的深仇大恨。高開道前為何數攻盧龍?還不是因為盧龍城中,糧械山積,他垂涎已久?相比其與我等之舊怨,盧龍之厚利,足能使其心動。俺以此為交換條件,必能說動高開道願與我軍聯兵。”
    賀蘭宜說道:“話雖如此說,若以盧龍城中的糧械為誘,高開道或會心動,可總管,漢王處怎麽辦?我等新從漢王,如無漢王之命而自攻盧龍,漢王怕會心生疑忌,以為我等存有異誌。”
    “關中李淵、洛陽李密,漢王雖得河北,天下之勢,猶未定也!俺今從附漢王,隻不過權宜計耳。而今高開道願從漢王,李景不願,對我等言之,此正壯大我等實力的絕佳時機!時機當前,何慮漢王之疑忌?且則,漢王疑不疑我等,不在我等忠不忠心,而在我等的實力夠不夠強!盧龍既下,糧械愈足,聯與高開道,我等實力大增,至時,漢王縱疑忌,又奈我等何?”
    趙十柱、賀蘭宜、晉文衍等人聽罷,第三次的彼此相顧。
    諸將心底,皆是不禁暗道:“李景罵你是小人奸賊,誠然不假!”
    晉文衍說道:“總管所言固是,攻下盧龍,聯合高開道,我等的實力會大增,北地四郡,就將盡為總管為有。但是,總管有無慮到,若漢王一怒,他遣兵來攻,如何應對?”
    賀蘭宜說道:“是呀!總管。竇建德之強,都不是漢王敵手。已殲竇建德,得了竇建德、魏刀兒、宋金剛三部降附,漢王現下更是兵強馬壯,他若來攻,我等何以是好?”
    “公等不知。俺在貴鄉時,李淵遣了一使謁見漢王,請與漢王結盟,共擊李密。漢王已經允了李淵所請。這說明什麽?說明漢王底下來,將全力以赴,南下進擊李密!如此,他怎還會有瑕北顧?即便漢王北顧,俺已據北地四郡,兵精糧足,足以自守。”羅藝成竹在胸地說道。
    賀蘭宜說道:“共擊李密?總管,這事兒?是真的假的?”
    “這還有能假?李密殺了翟讓,漢王早已打出為翟讓報仇的旗號,與他勢不兩立,此是私仇;俺在貴鄉聽說了很多洛陽於今的形勢,王世充接連大敗,洛陽已無抵禦之力,李密兵進金鏞城,達三十餘萬,洛陽之下,指日可待,洛陽一被李密得之,李密必就會北取河北,此是公敵。合此兩點,漢王現之大敵,李密是也!他答應李淵所請,怎麽還會有假!”
    賀蘭宜忖思說道:“這事兒如果是真的,聯合高開道,取下盧龍,倒也不是不可了。”
    “公等就請放寬了心吧!俺敢斷料,打下盧龍後,我等隻需一麵依舊恭敬地對待漢王,一麵將繳獲送給漢王些,漢王肯定就絕不會放著李密這個強敵不顧,而來攻我等!”
    晉文衍問道:“敢問總管,則攻盧龍此戰,總管計議何時打,怎麽打?”
    羅藝已有盤算,說道:“攻盧龍此戰,宜早不宜遲。料之,李景現就當已在加強城備。若拖延時久,打起來就不好打了。明天,就派人去聯係高開道,試一試他的心意。他若如俺所料,願與我軍並攻盧龍,便在十日內,我兩軍合力,出其不意,往攻盧龍!”
    高開道的回信很快送到。
    能在亂世之中,稱雄一地者,有幾個是甘為人臣的?何況之前與李善道還毫無關係。羅藝之降從李善道,是出於權宜之計,口服心不服,高開道自然也不例外,他亦是此般。比之俯首稱臣,自此性命乃至都要交到別人手中,何如稱王稱霸,獨據一方快活?是以回信中,被羅藝料對了,高開道果是“捐棄前嫌”,表示願意聯手,但提出需共享盧龍戰利品。
    出示高開道的信與諸將看了,羅藝笑道:“何如俺料?”
    諸將悉道:“總管料事如神!非末將等所能及。”
    羅藝就給高開道又去了書信一封,兩下約定了出兵的日期,就定在了五天後。
    便於出兵這日,羅藝提兵出城,開往漁陽。
    在漁陽的無終,與高開道部會合,兩軍各分出了部分兵馬留守,出戰之兵,合近約兩萬,加上強征的民夫、依從他倆的各部其餘賊寇,總計三四萬眾,浩浩蕩蕩,開向盧龍。
    兵到盧龍城外。
    休整一日,羅藝、高開道令下,對盧龍展開攻勢。
    羅藝、高開道部的主力,列陣盧龍城之三麵,弓箭手壓陣,步兵居中,騎兵在側,鼓聲震天。
    兩人驅使隨軍的民夫、依從的各部賊,冒著城頭的箭雨,清除鹿角等阻障、填塞護城河。連著清除、填塞了兩天,死傷了上千的民夫和賊寇,終於將攻城路徑清理完畢。——這死傷的民夫和賊寇,不少不是被守卒打死打傷,而是被羅藝、高開道的督戰隊砍死砍傷的。
    第三日清晨,攻城戰正式打響。
    雲梯、投石車齊發,守軍在李景的親自坐鎮指揮下,拚死抵抗,滾木擂石紛紛而下。羅藝、高開道各遣勇將,率領甲士,衝鋒附梯,雙方激戰至黃昏,城不能下。夜幕降臨,攻守暫歇。
    次日,羅藝、高開道重新部署,改以火攻,點燃草車推向城門,守軍奮力撲救,火勢雖猛,城門未破。雙方激戰再起,羅藝命精銳主攻南城牆;高開道則集中兵力猛攻北麵,試圖形成夾擊之勢。守卒頑強抵抗。戰至日暮,城牆依舊堅固,丟下了數百具屍體,羅、高再次撤兵。
    這天晚上,羅藝用計,發起夜襲。夜色如墨,高開道部騎兵在城北、城西鼓噪,賀蘭宜引精卒五百,襲南城牆。殊不知李景已有防備,賀蘭宜夜襲不成,反遭強弩的伏擊,狼狽撤回。
    此等這般,連攻了四五日,盧龍城頭,李景的大旗獵獵飄揚,守卒士氣不墜。
    “高兄,難怪你幾次攻盧龍,都不能得手!李景這廝,能撫士氣,確實有些手段。”計算時日,薛世雄的親信應該是已經還到貴鄉,李善道應是已知李景不降,並且駐在河間樂壽的劉黑闥,大概現也已經獲悉羅藝、高開道兩部擅攻盧龍此事,李善道的應對措施可能很快就會做出,若不及時破城,接下來就被動了!羅藝再是剛愎自雄,不覺的此際也是焦躁起來。
    高開道發狠說道:“羅公,明天再攻,你我親自督部上陣。你我數萬眾,老子就不信,這盧龍城是鐵打的!嚴令部曲豁出命去,也給它捅個窟窿出來!”
    決心下的很強烈,可翌日攻城,攻了一天,還是沒有打下。
    眼見得部曲漸疲、士氣漸衰,羅藝心中暗急,卻仍強作鎮定,傳令休整一夜,預備次日再戰。而就在這晚,一道急報從東邊呈至,係是斥候探知,遼西太守鄧暠引兵來援李景!
    趙十柱、賀蘭宜、晉文衍諸將聞訊色變,急聚羅藝帳中商議,均是以為盧龍城沒法再打了。
    卻羅藝不驚反喜,撫須大笑,說道:“破城之機到也!”
    高開道亦是麵露喜色,與羅藝不謀而合,拍案說道:“正是!鄧暠遠道而來,疲憊之師,正可設伏殲之!鄧暠一敗,城無外援,守卒的士氣勢必沮喪,我兩軍再攻,盧龍城破即在眼前。”
    羅藝、高開道連夜部署,以高開道部的甲騎為主,選精兵埋伏於鄧暠的必經之路。天色微明,伏兵隱於過人高的道邊草中,等到快中午時,見一彪兵馬沿著官道,從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