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恩獲賜刀李羨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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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道立馬宇文歆營的營塹外,玄鐵頭盔上的紅纓被勁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的將旗突然劇烈晃動,三支從營頭上射來的箭矢,幾乎同時,兩支釘在了他的馬前,一支擦著他耳畔掠過,要非是帶著兜鍪,臉頰必會被劃出血痕,饒是如此,銳箭帶來的勁風亦卷疼了他的眼。
“大王!”張士貴、李孟嚐縱馬上前,“此處離賊營牆太近了!箭矢可及,請稍退後。”
李善道分毫不動,指著身邊自己的將旗,問道:“剛才,我是下的什麽軍令?”
“大王令:全軍壓進,破賊營!宇文歆營不破,大王王旗不移!”
李善道目注前方百餘步外,激烈的攻營戰鬥,說道:“既然如此,你兩人還勸我後退?”
張士貴、李孟嚐對視一眼,皆斂聲屏氣,再不敢多言。
已下午時分,從早上打響的攻營戰事,中間無有片刻停歇,一直打到了現在。宇文歆營內的守卒,前兩批守營的將士,已被打下,第三批的守營將士也已經換上有一陣子了。李善道雖然不知道宇文歆將其軍總共亦就隻分成了三批守營輪替,但他仗打得多了,自然能看出宇文歆營的守勢已是強弩之末,抵抗越來越無力,隻要攻營諸部勇猛直進,破營應隻在須臾之間。
早上打響攻營戰的時候,李君羨如昨天他的請求,果擔起了先攻之任,然攻了半個多時辰,因當時守軍才開始守營,抵抗力比較強,故未有能夠得以突破。李善道便把他換了下來,叫他和他的部曲休養力氣。眼見得攻營的戰況進入到了關鍵時刻,休整了多半天的李君羨按捺不住了,便於此際,從後邊馳馬到了李善道的王旗下,大聲請令:“大王,臣請再戰!”
就像是打霍邑時所言,先攻是苦差事,極少會有第一波攻勢就將敵人打垮的情形。苦差事,李君羨幹了,這會兒破營有望,李善道用人素來公正,當然不會不把立功的機會給他。聽得他的請令,李善道顧首,上下打量了他兩眼,隻見他披掛整齊,神色亢奮,戰意盎然,頭盔下的雙眸閃爍著渴求榮耀的光芒,便先問他:“五娘子,你和你部曲的力氣養足了?”
“敢稟大王,臣和臣部部曲已經休整夠了!力氣充足,將士個個求戰,勢為大王攻破賊營!”
李善道摘下佩刀,給了李君羨,說道:“持我此刀,為我擒殺宇文歆!”
李君羨接過佩刀,眼中光芒更盛,應了聲諾,就轉馬還回本部,很快集合完畢,舉著他的將旗,率領部曲如滾滾鐵流越過壕溝,呐喊著“擒殺宇文歆”,殺向宇文歆營下,加入了戰團!
“真虎將也。”隨從在李善道馬側的屈突通撫須稱讚。
王須達、蕭裕、高曦三人亦在李善道的身邊。
蕭裕讚歎應道:“李將軍確是勇將。這等的勇將,亦隻有大王才可驅使得了。”
此際在攻營的部隊,分是王須達營的一部、薛萬徹和王伏寶兩營的各一部。
王須達也看出來了宇文歆營被攻破在即,圍攻的諸部兵馬中,現以其部的進展最大,就在兩刻鍾前,其部的勇士接連兩次登上了營頭,雖被擊退,可受此兩次登上營頭的激勵,其部兵馬的攻勢愈發猛烈。越是艱難的苦戰,打贏後,功勞越大。王須達深知此理,頗不欲頭功為休養夠了力氣、再次上陣的李君羨及其部將士搶走,就接口說道:“大王,賊營雖士氣已衰,然猶頑抗,快到傍晚了,須給諸部加把勁,臣敢請親到前陣,為大王督諸部奮勇進戰。”
李善道點了點頭,說道:“三郎,你言之甚是,便勞你前往促戰。”
王須達領命,在一隊親兵的護衛下,立即策馬,踏過壕溝,奔向前沿陣地。到了宇文歆營前近處,他先令心腹軍吏,趕去東邊他的本部傳令,令其部加緊攻勢,接著為向李善道表示他並無私心,本人未去北邊,而是繞著西、南、東三麵陣地,巡視激勵各部!
他每到一處,便高聲鼓舞士氣。卻其在李善道軍中的地位顯赫,可以說僅次劉黑闥而已,又他傳達的是李善道催促進戰的命令,故所到之處,將士無不振奮,攻勢越加淩厲。
轉了一圈,王須達回到了營北。
這裏是李善道親自所在的方位,也是李君羨及其部加入的戰團。
王須達略駐馬望之,一眼找見了李君羨。適才他在營北時,李君羨剛攀上梯子,轉了這麽一圈,他望見李君羨居然已快攀附到了營頭!他心中頓緊,問左右:“營東進展何如?”左右答道:“謹稟將軍,營東我部正在猛攻。不過宇文歆將預備隊調到了東營,暫尚未三度登營。”
“傳俺將令,先登營者,除了大王之賞,俺亦不吝重賞!”
話音未落,前邊喊聲驟起,王須達急轉目眺看,是李君羨躍上了營頭!
他所用者,是李善道的佩刀,百煉打成,削鐵如泥,幾個阻擋他的守卒,被他連人帶盾劈成兩截。丈餘高的營頭上,血雨飛濺,李君羨的大呼聲,隔著數十步遠,夾雜在整個戰場上敵我的喊殺聲中,王須達居然都能聽到,聽見他呼喊的是:“宇文歆何在,敢來身搏決死乎?”
營北下的漢軍將士,無論是攀在梯子上者,還是往營頭射箭者,抑或持盾抵擋營頭箭矢、準備接力攀梯者,上千人之眾,悉被李君羨的勇猛所感染,喊聲不絕,沸騰如雷!
王須達瞪大了眼,心頭略沉,忽望見營牆上的十餘守卒組成兩個小陣,分從兩麵,向李君羨夾擊而來,再望之,李君羨身後的後續兵士尚未跟上,他現下係孤身受圍,心中又是一鬆,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掠過:“把他打下去!”竟是希望守卒能夠將李君羨打退,以免其奪功。
念頭方動,李君羨一人迎對十餘敵卒,不退反進,刀光如練,砍瓜切菜般,已是連殺三四人。
一個守軍的軍將,披著重甲,亦持橫刀,避開了李君羨的一刀,反手揮刀砍向其腰。圍攻李君羨的守卒太多,他顧不上這一刀,沒有躲掉,但鎧甲精良,刀鋒未有傷到他。李君羨抬右臂,架住刺來的兩支長矛,邁步向前,在這個軍將退後之前,劈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奮力一拽,這軍將腳步踉蹌,失了平衡。繼而被李君羨順勢一帶,失足從高高的營頭上跌落下地。
這軍將跌落時的慘叫聲,被漢軍將士的呼喊聲蓋住了,王須達這次沒有聽見。
他也顧不上這軍將的慘叫聲了,大驚失色:“卻是此般悍勇?”
李君羨從附了李善道後,在河北沒打過什麽仗,也就此回打河東,他跟著上了陣。王須達對他不了解,隻知其名,未識其勇。今日一見,方知李善道為何會如此親厚待他!
李君羨的刀鋒再起,寒光閃爍,逼退餘敵,後續的其部兵士陸續登上了營頭。李君羨舉刀大叫:“此大王之刀!”再次大呼,“宇文歆何在?可敢來一鬥,身搏決生死!”
其部兵士士氣如虹,一邊前鬥殺敵,鞏固陣地,一邊紛紛呼應,聲震雲霄。
王須達麵色失落,知道破營的頭功,非李君羨莫屬矣。
……
營中,望樓上。
一個軍吏驚慌說道:“將軍,杜將軍傷,鄭將軍墮營,賊勢太銳,營守不住了,趕緊突圍吧。”
原來被李君羨打下營牆的守將,便是鄭仁泰。
宇文歆神情慘然,說道:“俺以萬眾守營,不過四五日間,即難擋漢賊攻勢。秦公令俺堅守牽製,務使漢軍不得餘力北上,對俺殷勤重望,俺卻這般不濟,有何麵目再見秦公?”
“將軍,營守不住,非將軍之罪,是因薑將軍部的援兵遲遲不到!我軍力戰至此,已盡全力。此時再不突圍,恐全軍覆沒。將軍當為大局著想,保存實力,以圖再戰。”從吏勸道。
宇文歆長歎一聲,倒也知曉,再戰無望,漢軍既已穩住了營北營頭的陣地,士氣正盛,他的營定然是已經守不住了,當前之計,亦隻有盡快突圍,他才能不落入敵手,除此之外,已是別無他法,終是接受了從吏的建議,下令說道:“護好杜將軍,令諸部向東突圍。”
西為汾水,北為李善道坐鎮之處,南為已為漢軍地盤的絳郡,唯一的突圍方向,隻能是東邊。
突圍令下,倉促集結了三兩千此刻沒有守營的兵馬,加上親兵數百,由幾個力士抬著杜君綽,宇文歆率引之,便向東營而去。他的長史驀地想起一人,說道:“將軍,李將軍尚在營西,是不是召他速來,一並突圍?”李靖奉令,今天守營,協助負責西營牆的守備。
宇文歆遲疑了稍頃,說道:“顧不上他了!”
兵到東營門,門卒打開了營門。突圍守軍的騎兵當先,步兵隨後,衝將而出。
營東的王須達部,沒有料到宇文歆會突圍,仍在全力攀營,一時措手不及,被突圍的隊伍衝開了陣型。特別宇文歆親率的突圍騎兵,攻營的王須達部兵士都是步卒,更是擋不住。
宇文歆在眾騎的護衛下,殺散攔阻他的王須達部兵士,衝透了王須達部的營外陣線,馳過壕溝,奔向東邊原野。宇文歆回首望去,遙見北營火光衝天,亂聲一片,——當是漢軍已奪下了北營牆,殺進了營中。他不禁黯然惶恐,不知該怎麽向李世民交待之餘,不知為何,想起了今早戰前,李靖獻給他的“遣派精卒,先攻一陣”的此策,如果采取了李靖此策,今日之戰,是否會有不同結局?現在想這些,已是徒勞。罷了,還是先突圍還晉陽之後,其餘再說!
馳出不到兩裏地,鼓聲響起,千數兵馬,從左側丘陵後繞出,阻之在了前邊。
這千人敵兵,悉為步卒,人舉大刀,排列如林,豎一將旗,上書“高”字。
一將轉出,高聲說道:“漢王令旨,降者不殺。李靖可在,敢請一見?”
宇文歆變色動怒,李靖這廝,真是暗通李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