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竇楊治軍悉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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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石道兩側的山崖被烈日烤得發燙,蒸騰的熱氣讓遠處的唐軍隊伍看起來像在晃動的水影裏。
    竇軌的三千步騎,沿著汾水東岸的河穀前進,步兵們的麻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肩扛的長矛在陽光下泛著青灰色,偶爾有槍尖碰著山岩,迸出的火星轉瞬就被熱浪吞沒。
    已是從晉陽南下的第二日,再有幾十裏地,即達靈石。
    昨天下午,行軍路上,竇軌接到了靈石急送的求援軍報。劉黑闥攻城甚緊,晝夜不歇。前時奉李世民之令,親從西河郡到靈石坐鎮的西河公張綸,昨暮在城頭指揮守備的時候,被漢軍投石車的拋石擦傷,傷勢不很嚴重,然這一幕被守卒看到了,守卒因士氣更加衰落,各種傳言已在守軍中散播。援兵如果再不及時趕到,張綸在求援的軍報中說:靈石可能就守不住了。
    竇軌心急火燎,一再嚴令,催促兵馬加快行進。
    這會兒是午後時分,他要求各部今天入夜前,必須到達靈石城外。
    要說晉陽到靈石的路程不算遠,兩天即到,但天氣炎熱,又竇軌急於抵至,昨晚這三千唐軍將士們也沒休息好,統共隻休憩了兩個時辰,故體力消耗很大,不少士兵已顯疲態,拖著疲憊的身軀,步履沉重,汗水與塵土雜混成泥,卻竇軌治軍的法度雖嚴,前行的速度漸漸放緩。
    “傳令下去,離靈石隻四十多裏地了,今晚之前,務必趕達!若有懈怠違令者,斬!”
    竇軌的再一道軍令,很快傳遍了三千唐軍將士中。
    人的性格不同,治軍的風格亦各異。
    竇軌治軍,可稱嚴苛,他學習隋之名將楊素的治兵辦法,信奉軍紀如山,認為唯嚴酷方能使將士畏己勝過畏敵,從而鍛造出百戰百勝之師。——楊素用兵,為促將士死戰,兩陣交鋒,往往先遣鋒卒數百進擊,如若戰敗,盡皆殺之,乃至連帶家屬俱斬,遂其將士無不奮死。
    竇軌沒有楊素極端,可治兵之法,頗得其神髓。他到長春宮投李淵時,本有部曲千餘,後來他最先攻下了永豐倉,部曲得以擴充,增至了五千餘眾,卻不論其部兵少時,抑兵多後,他從來凡其部眾,無貴賤少長,不恭命即立斬之,即便親戚、奴仆,亦不例外,將士若有違紀,縱使小過,嚴懲不貸,每日吏士多被鞭撻,流血滿庭,見者莫不重足股栗。不過,他執法雖嚴,倒也不是隻對別人嚴,亦自勤苦,與兵士同甘共苦,臨敵之際,或經旬月,身不解甲。
    這三千唐軍將士,悉是他的舊部,無不熟悉他的治軍之法。
    因當他這再一道的將令傳下後,三千唐軍將士盡管疲憊,勉力前行,汗水滑落眼角,隨手將之擦拭,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但嚴苛的竇軌軍法,逼得他們咬緊牙關,堅持再堅持。
    ……
    就在這三千唐軍將士前進方向的南邊,十餘裏處。
    河穀東側,介山西麓的一大片鬆林中,約千人之騎,悄無聲息地掩伏於此!
    這支騎兵隊伍,自就是宋金剛部。
    出平城以後,宋金剛與他所率之此千騎,和唐軍差不多相同,也是幾乎沒有休息過。唐軍多步卒,行速慢,是以他們完成了宋金剛的意圖,得以先行至此設伏。
    到此處時,是兩個時辰前。
    人與馬,經過了兩個時辰的休整,體力已經恢複。
    戰馬的鼻口都纏著浸過涼水的布,這是宋金剛特意讓士兵在五裏外的溪澗打濕的,為的一是讓戰馬更好的休整,二是免得馬嘶聲驚動了唐軍。宋金剛身在鬆林的外沿,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灌了幾大口水,盯著西邊河穀旁的道路。五個越騎校尉都跟在他的身邊。
    “將軍,一個時辰前,斥候稟報,唐軍距此不到二十裏。唐軍應該快到了吧?”
    問話此校尉的話音未落,一騎飛馬還回。
    騎在馬上的斥候來不及下馬,尋到宋金剛,進稟:“報!將軍,唐兵將至!”
    宋金剛展開手臂,無須他說,親兵為他披上鎧甲。五個越騎校尉也紛紛披甲。鎧甲裝束完畢,宋金剛簡短地令道:“各團備戰,弓箭上弦,將士著甲。唐軍至後,先不急攻,放過其前隊,攻其後隊。候將後隊殺散,在衝其中隊、前隊。”令一驍勇校尉,“你引你團,直攻竇軌所在!”
    這校尉精神抖擻,大聲領命。
    宋金剛看了看他,補充說道:“你若能擒殺竇軌,俺向大王奏報,保舉你升遷驃騎將軍。”
    如前所述,驃騎將軍是一部府兵之主將,從校尉升遷到驃騎將軍,係是連升兩級。
    這校尉恭謹應諾,愈加昂揚。
    軍令下達,鬆林內頓時肅然,將士們有甲的,穿戴鎧甲,無甲的檢查弓矢,千騎蓄勢待發。
    斥候不斷還回,稟報唐軍的位置。
    終於,不用斥候稟報,上到林邊高處的宋金剛,已可望見西邊河穀旁的官道上,唐軍的身影在塵土裏若隱若現。熾熱的日頭曝曬下,塵土飛揚中,竇軌的將旗依稀可見。
    “傳令各團,上馬。”
    為休養體力,戰馬還伏在樹蔭下。
    五團騎兵將士,撫摸著馬鬃,拉起了馬,輕躍上鞍,並再一次檢查弓矢、槊刀等武器。
    “唐軍或會遣斥候探查,各團人、馬不得出聲。唐軍斥候若入林中,殺之。”
    千騎相繼從鬆林的內部,安靜地湧出,來到了鬆林的西邊邊沿。
    ……
    汾水河穀邊的道路,離這片鬆林數裏遠。
    竇軌必是未有料到這裏會有漢軍騎兵埋伏,加上他急於趕達靈石,卻疏忽了戒備,未有如宋金剛猜度,而是沒有遣派斥候來這片鬆林偵查。
    隨著唐軍的接近,塵土越滾越濃。宋金剛撫摸著佩刀的刀柄,窺望著唐軍移動的位置,默算著出擊的時機。不多時,唐軍的前隊已經過了這片鬆林,又一刻多鍾,其中隊也過了鬆林。——竇軌的將旗在中隊。宋金剛從高處下來,取槊在手,上了馬,吐出了一個字:“殺!”
    千騎漢軍,聞令而動,分作兩部,一部四個團八百騎,宋金剛親率之,直取唐軍後隊;一部一個團兩百騎,便是領命擒殺竇軌的此越騎校尉及其團,衝向唐軍的中隊。
    兩部騎兵就像是兩支利箭,馬蹄奔騰,聲動如雷,並及呼哨、殺聲,迅速接近唐軍。
    ……
    竇軌正在中隊,一邊驅馬而行,一邊嗬斥兩個因體力不支而稍微落後的參軍:“不聞本將令乎?趕緊跟上!這頓鞭笞,暫且給你兩人寄下。若誤了本將的軍機,兩罪並處,斬首不饒!”
    這兩個參軍麵露驚恐,連聲應是,急忙催馬趕上。
    陡然間,便在此時,密集的馬嘶、人聲,從東邊傳來。
    竇軌顧盼之,赫然是漢軍來襲!
    驟變發生的太快,他一下子沒晃過神,楞了片刻,耳邊聽見從吏的大叫:“賊襲!賊襲!”這才回過神來,沒工夫去想這裏怎會有漢兵的騎兵藏伏?竇軌急聲下令:“後隊結方陣!”指派了從將一人,“引騎百人,速去支援!”接著下令,“前隊停下行進,與中隊轉為圓陣迎賊!”
    下著令,他拔出橫刀,刀鞘在腰間撞出刺耳的聲響,“各隊將士,後退者斬!”
    唐軍的後隊步兵倉皇地聚攏,撐起盾牌,試圖結陣,盾牌相撞,發出鏗鏘之聲,因為太過慌亂,有的兵士擁擠撞翻了同伴。時間太短,方陣根本無法成型。宋金剛的騎兵已衝到近前!
    最前的十餘漢騎,馬槊從高處刺下,勉強結成的一點盾牆瞬間出現缺口。
    竇軌看見一名士兵被刺中咽喉,鮮血噴在戰友臉上,這被噴了一臉血的兵士驚懼萬分,可對竇軌軍令的服從已成本能,竟是沒有逃走,嘶吼著持矛反擊,但被漢騎的坐騎踏翻在地,矛斷人飛。緊隨著衝鋒的這十餘漢騎之後,大隊的漢騎殺到,這兵士被馬蹄踏碎了頭顱。
    “長史令,退者斬!退者斬!”領騎奔到後隊的從將,迎擊漢騎之同時,大呼喊叫。
    但問題是,現在已經不是退不退的問題了。
    八百漢騎已然殺進了後隊唐軍之中,鐵蹄如潮,長槊揮刺,約千人的唐軍後隊盡是步卒,又是行軍隊形,未能成陣,何能抵擋?瞬間被衝得七零八落。血肉橫飛,慘叫聲此起彼伏。
    豈止後隊已為漢騎案板上的肉,中隊也麵臨到了危險!
    約二百騎漢騎,如狼似虎,衝殺而到!
    中隊和前隊的將士是在往前行進,這二百漢騎是從後麵殺到。竇軌“前隊與中隊轉後,結圓陣”的軍令,此刻,尚未傳達到位,大多數的將士還是麵朝前,——別說結陣了,就連迎敵都難以做到,麵對突如其來的襲擊,他們隻能倉促轉身,這兩百漢騎已至,長槊如林。
    槊刺馬踐,血光四濺,中隊大亂。
    一漢騎,引從騎二三,徑撲向竇軌將旗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