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我因眾生而生,眾生為我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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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文京區吉祥寺。
僧人如意踏著月光穿過庭院,來到自己師父休息的房間外。
他的師父此刻已經坐在房間門口處,上半身逐漸老朽的軀體,靠著門框,雙眼略微失焦望向庭院裏麵的添水器。
隻有水滿竹筒,竹筒一頭下彎敲擊一下石頭,發出清脆聲音時,那雙眼睛才短暫恢複一點神采。
他知道,自己的師父正懷揣著心事,很重,難以抉擇。
他沒有選擇打攪,而是默默站立在一起,目光也投向庭院中的添水器,看著它周而複始的一敲一抬。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靠在門框上的老僧,雙眼才逐漸恢複正常。
“如意,你說有一件一定會死的事情擺在你的麵前,你會去做嗎?”
“死亡並不可懼,重要的是,我將因何而死。”如意沒有猶豫就給出自己的答案。
“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可是我還有些放不下。”
老僧自嘲笑了笑,“修了這麽多年的佛,到頭來卻依舊沒能堪破生死。”
“師父是被這間寺廟,以及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所拖累了。”如意深深低下腦袋。
“修行不足就是不足,堪不破就是堪不破,又何必尋找借口自我安慰呢。”
老僧輕笑一聲,然後又點頭道:“可我確實是放不下這間寺廟,也無法放心你。”
“師父……”如意麵露慚愧之色。
他在修行上的天賦一般,又無法完全融入世俗,而是尷尬處於兩者的中間。
他不是想既要又要,而是這邊要不到,那邊也做不到。
“如果你自認自己修行不足,無法堪當重任的話,那就將寺廟重擔交給你的師兄,外出遊曆吧,增廣見聞總好過枯坐廟中。”
“師父……”
如意年輕的臉上有些急了,這樣說辭好似在交代後事一樣。
“如果你在外遇到什麽高僧大德,那你便轉投名師,專心跟他修行,不用擔心什麽門戶之見,那不過是來束縛癡愚人的說辭。”
“師父,我不會……”
“等你真正修行有成,再來看一看這座寺廟,這就夠了。”
“師父,您不要再這麽說了,您不會有事的。”
“一座寺廟裏麵總要有一個真正的佛門修行者,傳承才不至於斷絕。”
老僧又細細叮囑幾句,就讓自己的徒兒離開。
手撐著門框,起身返回房中,脫下自己的袈裟,將它整齊疊好,放在床鋪上。
左手持錫杖,右手托缽,戴上佛珠。
最後又想了想,將錫杖與佛珠都留了下來,僅右手托缽,走出房門,走出寺院。
深夜的風,有些大。
老僧終究還是選擇攔下天上那一道縱橫飛過的金光。
“是你,吉祥寺的老和尚,深夜來此攔我,是想與我徹夜暢談佛經妙法?”
天上那道金光停了下來,懸浮在半空中,隱隱顯出一張金色麵孔。
“你不是真正的金光大神。”老僧語氣很堅定。
“老神殞落,新神誕生,現在的我受金光教全體信徒的虔誠供奉,又怎麽不算是金光大神?”金色麵孔發出一聲嗤笑。
“你非是自然誕生。”
“一切因緣際會,自有緣法,你連這一點都無法堪破,難怪遲遲無法邁入三昧品。”
“你是那位七罪凶主!”
“老僧,你著相了,佛有千麵萬相,我為七罪凶主,就不能是金光大神了嗎?”
見到對方坦然承認,老僧心中咯噔一下,已知自己今晚絕無生還機會。
對於金光教的金光大神可能是七罪凶主的化身之一,他也隻是猜測。
剛才也是順勢詐他一下。
結果猜測成真。
“你是涉世禍胎!”老僧沉聲喝道。
“我因眾生而生,眾生為我父母。”金色麵孔語氣伶俐,“我若是涉世禍胎,那麽眾生皆是魔物。”
“非眾生,我無法誕生。”
“非罪孽,我無法成長。”
“我之一切皆是眾生所賜,是眾生造就了我。”
“而你,老僧,你也是眾生的一員,你同樣造就了我。”
這樣一番話,讓老僧沉默不語。
對於七罪凶主的存在,佛門內部本就頗多爭議。
而且,這一位七罪凶主極具大智慧。
20年前,天地生變,更加適合妖魔修行,那個時候,佛教、神道教、陰陽師皆為穩定局勢付出慘痛代價。
七罪凶主生而為妖魔領袖之一,並沒有參與禍亂世間,相反祂主動將自己的三具分身,分別交與佛教、神道教、陰陽師三脈鎮壓。
那時祂便言:“我為眾生所生,眾生為我父母,哪有親手弑殺父母的逆子?”
或許祂心存奸詭,可在那種情況下,七罪凶主主動示弱,並願意將自己的七具化身,交出其中三具讓佛教、神道教、陰陽師分別看管,鎮壓。
無論是麵子還是裏子都給的很足,加上,他們那時候根本想不到可以殺死七罪凶主的方法。
妥協,就是最好的選擇。
如今過去20年,七罪凶主三具化身依舊乖乖待在鎮壓之地,沒有逃離,沒有異動。
“我的眼睛可以窺探到未來的一角。”
“你的天眼通連一半都沒有修成,你所看到的未來真的會是未來嗎?”
“阿彌陀佛。”老僧低頭誦念一聲佛號。
修行不足,所能窺探的未來僅有一角,在那一角未來中,金光大神金光大放,近乎籠罩著整個東京上空。
那非是一件好事。
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需要在夏日祭時阻止祂,否則未來將會凶險難測。
所以,哪怕不敵,他也想來試試。
“唉,我無意傷我父母,你卻一心想要殺我啊。”
金色麵孔長歎一口氣,眼中流露出幾分不忍。
“阿彌陀佛。”
老僧雙掌合十,低頭誦念一聲佛號。
“眾生偏執,你亦如是,這樣的你,又怎麽可能殺死我呢?”
“阿彌陀佛。”
“我由你所成就,欲殺我,得先殺你自己啊。”
金色麵孔語氣飄忽,似是在感慨什麽。
“阿彌陀佛。”
老僧最後誦念一聲佛號,周身冒出金色火焰,一時間,佛光大熾。
“懷著覺悟而來的僧者啊,今晚過後,又要少一位了。”
金色麵孔懸浮於半空中,並未逃走,也並未主動出手,而是坐視老僧將一生修為燃盡到頂點。
“經言:菩薩以空無我行相攝心一趣,名空三昧;以寂滅相攝心一趣,名無相三昧;以苦無常行相攝心一趣,名無願三昧。”
“經言:依此三門能攝一切殊勝善法,離此三門所應修學殊勝善法不得生長。
能學如是三解脫門,亦能學真如法界三科、四諦、六波羅蜜、無量無邊一切佛法。
以三三昧總攝一切妙善法故。”
“無生法忍,乃至涅槃。”
金色麵孔望著被佛火燃盡的老僧,輕聲低語。
佛火終是燃盡老僧軀體,唯有那一法缽,懸浮於老僧頭頂,盡納一切佛火、佛光。
而後法缽騰空,朝向天上那張金色麵孔,綻放無量佛光!
金色麵孔並未有任何舉動,也沒有掙紮,而是任由老僧最後的法缽將自己收了進去。
待一切金色佛光消散,法缽從高空中墜地,沒於草叢中。
許久,法缽中傳出一聲低語。
“你為我一世父母,我便受你一日之困。”
這一夜,僧人如意在吉祥寺中敲響了鍾聲,鍾聲響了一夜。
鬥轉星移,日月輪替。
第二天的深夜,法缽發出一聲清脆的嗡鳴,表麵開始遍布裂紋,繼而崩解。
一張金色麵孔躍出,化作一道璀璨金光,消失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