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火。
    火於水中生，冥冥不知年。
    散作千重焰，星點漫雲間。
    海中怪火，人不知其名，故謂之不知火。
    千盞燈火相迎，海天相接，以開其門，可見不知火，
    ————————《百鬼拾遺·中之卷·霧》
    天空遮掩的雲層散開，月光不甚明亮，添了點朦朦朧朧。
    海麵上，一盞盞曾經沒入大海深處的紅色燈籠，在海水的助推下，由大海深處重新返航。
    千燈成一線，宛如一條火焰長龍盤旋於海岸線上。
    但那一盞盞紅色燈籠，並未有一盞被海水推上沙灘。
    看似離得很近的那一條燈火線，實際距離海岸有幾十米遠，除非乘坐遊艇帆船等航海交通工具，否則難以觸摸。
    有一些遊客仗著自己水性好，脫下衣服，跳入海中，不斷往前方遊去。
    可無論他們如何奮力遊動，那一盞盞紅色燈籠所形成的火焰線，依舊與他們保持著一個相對的距離。
    無論他們是前進，還是後退，兩者之間的距離似乎永遠都是等距。
    那不是他們可以觸摸得到的燈火。
    而是宛如海市蜃樓般的奇妙景象。
    隻適合用來遠遠拍照，而不適合觸摸擁有。
    “這就是奶奶所期待的燈火啊。”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堀井鈴音低頭看了眼坐在沙灘上，眼眸含著淚水的少女，心中對於這一句有了更深的體悟。
    少女奶奶一輩子的惦記，終於在她亡故之後，迎來能讓她走得安心的美好結局。
    不知火，原來是這麽溫柔的大妖怪嗎？
    堀井鈴音凝望遠處千盞燈火許久，收回目光看了眼旁邊的平宮千夜。
    隻見他時而眺望遠處海域，時而低頭看向坐在沙灘上的少女，似是在思考什麽。
    這裏的人很多，她沒有開口詢問。
    但她相信，眼前這一幕，隻是故事的開端，而不是故事的結尾。
    “真的存在大妖怪不知火嗎？”
    那個跟著黑川越的年輕人喃喃低語，剛才少女的故事他也聽到了。
    “一切鬼怪傳說都有其現實依據，人類應該對萬事萬物多存敬畏之心。”黑川越有感而發。
    平宮千夜好奇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的談吐很有故事感，便笑著與他攀談起來。
    現在還早，還未至深夜。
    無論是小妖怪，還是大妖怪，深夜往往才是它喜歡出沒的時間點。
    在閑談中，平宮千夜得知這位海濱公園的巡邏隊隊長黑川越，來自於和歌山縣。
    那裏可是一個好地方，而且與真言宗極為有緣。
    在和歌山縣的東北部，就是日本佛教真言宗的本山，高野山。
    在群峰環抱的山頂之上，是弘法大師開創至今已有1200多年曆史的真言密教的總寺院，金剛峰寺。
    在金剛峰寺的周圍，星星點點散布著120多個寺院，眾多寺院形成了一座宗教城市。
    可以說那裏就是修行密宗佛法的聖地。
    也是平宮千夜暑假遊曆時，必去的一個地方。
    時間在閑聊中過得很快，大概半個小時後，海麵的一盞盞紅色燈籠開始分成兩列，倒退回大海深處。
    遠遠看去，仿佛交織出一條燈火通道，似是在邀請什麽人，跟隨燈火通道的指引，前往大海。
    坐在沙灘上，一直平靜癡癡望著海麵的少女，此刻站起身，朝著前方的大海方向走去，似是要通過那條燈火通道，前往大海深處。
    “夢子，你想做什麽？”
    始終關注少女情況的堀井鈴音，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阻止她繼續往海的方向走去。
    “那裏，正在呼喚我。”
    少女臉上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伸出右手的食指指向燈火通道的深處，語氣低喃。
    堀井鈴音看了眼平宮千夜，見他示意自己繼續阻止少女的行為，她便沒有鬆開抓住少女手腕的手，反而抓得更緊一點。
    少女試圖掙紮，可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可能她自己內心深處也清楚知道，自己不應該盲目前往大海。
    “叭！”
    平宮千夜口誦叭字真言，似黃鍾大呂在少女心海上敲響，餘韻回蕩。
    《六字大明咒》裏麵的叭字真言，能清淨旁生之業障，並遣除其役使苦。
    “我，你……”
    心神大震的少女一掃眼中茫然情緒，止住了前行的腳步，轉過身來，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平宮千夜。
    “現在還早。”
    平宮千夜隻是這樣簡單說了一句，少女就收回了目光，微微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海麵的燈火通道並沒有持續太久，大約十分鍾後就消散不見。
    至此整個大海重新恢複寂靜，黑乎乎的海麵，再也沒有一盞燈火留存。
    夜漸深，當時間指針臨近十二點時。
    堀井鈴音手機鈴聲響起，她歎了口氣，“平宮同學，待會兒夢子就交給你照顧了，一定不準欺負她。”
    說完這句話，堀井鈴音才接通手機，聊了幾句。
    過了十幾分鍾，堀井雄二的身影就出現在附近。
    顯然，他是來接自己的女兒回家。
    見到平宮千夜身邊還有一個少女，他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平宮同學，記得明天要將這裏發生的故事告訴我哦。”
    堀井鈴音叮囑一句，然後朝著少女揮了揮手，就跟著自己的父親回家。
    附近沙灘上，隻剩下少女與平宮千夜獨處。
    在剛才堀井鈴音與少女的交談中，平宮千夜得知她的名字是風間夢子。
    風間，是她奶奶養父的姓氏，夢子傳承於她的奶奶。
    在她敘述中，她的奶奶一輩子沒有婚嫁，隻是到了老年，從海邊撿到她，並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女養育。
    兩個人獨處，周圍也沒有其他人，平宮千夜也不再避諱什麽。
    “你是神道教的修行者吧？”
    “你，看出來了？”
    坐在沙灘上的風間夢子微仰著頭，神情有些驚詫。
    “剛才河道裏流向大海的那一盞盞燈籠，明顯被施了某種術法，那應該是你們神道教的秘術吧。”
    “……”
    風間夢子沉默了會兒，才微笑道：“你說的不錯。”
    “那是一門能讓萬物具備靈性的秘術，我將那一團團火焰喚醒一些靈智，希望它們能夠將燈籠與心願帶往大海深處。”
    說到這裏，風間夢子輕攏一下被海風吹亂的頭發。
    “在我得知我奶奶最大的心願就是再見一麵不知火大人，我就知道自己應該去尋找與之相關的神秘力量。”
    “所以，我成為了一座神社的巫女。”
    “至於具體的身份，請允許我暫時保守秘密吧。”
    平宮千夜對此並不在意，他也無意探究這個所謂的巫女身份。
    畢竟他連神女都曾見過，還跟她交談多次。
    提及神女，平宮千夜仰頭望月，今晚的月亮不圓，但依舊有一道道月光垂落。
    從這裏到月見神社幾十公裏的距離，以神宮八重櫻的能力，應該是可以從那株桂花樹上，借由月光遠眺到這裏。
    說不定，自己此刻的所作所為，都被她盡收眼底。
    明明實力沒有自己強大，可這遠窺千裏的能力，確實很讓人羨慕。
    估計要等自己修成天眼通，才能與她相比。
    收回雜思，平宮千夜重新看向風間夢子。
    “你的奶奶已經圓夢了。”
    “可惜，是在她亡故之後，如果她生前時能夠看到這一幕的話，她應該會更加沒有遺憾吧。”風間夢子望向浪花洶湧的海麵。
    “她在生前就已經如願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風間夢子一下子就從沙灘上站了起來，神色茫然，好似根本聽不懂平宮千夜話裏麵的意思。
    “原來你什麽都不知道啊。”
    平宮千夜輕語一聲，組織一下言語才繼續說道：“你曾聽你奶奶講過她自己的故事，那麽，你知道自己身上所發生的故事嗎？”
    “？？”
    風間夢子水汪汪的眼睛裏生出大大的不解。
    她完全不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甚至，她連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這麽晚了還不願意回家，反而是跟著一位相識不到一晚上的男生在沙灘上聊天。
    她完全沒有足夠的理由支撐自己今晚的行為。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平宮千夜再次重複這一句話，眸光微微亮起。
    “你究竟在說什麽！”
    風間夢子有些氣惱，今晚本來發生的事情就很多，這人又在跟自己打啞謎，實在太可惡了。
    他難道不知道，謎語人到哪裏都不受人待見嗎？
    “在你奶奶生前的時候，不知火就已經出現了。”
    “不可能！”
    風間夢子很是篤定打斷平宮千夜的話語。
    她的奶奶明明就是懷抱著遺憾離世，這一點絕不會有錯。
    平宮千夜眸光落在風間夢子身上注視一會兒，沉聲道：“你有沒有想到，其實你就是你奶奶念念不忘的回響？”
    “你，這不可能……”
    風間夢子身軀一顫，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你就是不知火。”
    “你就是你奶奶念念不忘的回響。”
    平宮千夜語氣平靜，所說的話卻讓風間夢子又跌坐在沙灘上。
    “唉……”
    一道近乎柔風吹過的低喃聲響起，風間夢子的影子裏麵，一團鮮紅的火焰緩緩生成。
    取代了原本屬於風間夢子的影子。
    大妖怪，不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