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密林，飛瀑水澗。
    臨近日暮時分，昏黃光芒灑落，整片密林起了一場白色大霧。
    有人穿過白色大霧而來，他的身上背著一個竹筐，右手持著一根竹杖。
    見到前方的大石頭後，那人停下腳步，將背上的竹筐取了下來，拉開防止水霧侵染的灰褐色遮雨布，將裏麵的東西取了出來，一一放在那塊大石頭上。
    一些瓜果蔬菜以及大量飯團，還有兩個小巧的撥浪鼓。
    來人放好東西後，耐心等待一會兒，前方白霧漸漸散開，兩道矯健**上半身的身影穿過迷霧而來。
    它們的臉龐與來人有三分相似，卻生有獨眼，體格也格外強壯有力。
    “我會遵守約定的，半個月才會進山一次。”
    兩隻山童眼中露出和善與親近的光彩，卻沒有選擇與來人接觸。
    它們坐在男人的麵前，在他慈愛目光的注視下，各自吃了幾個飯團後，將石頭上的其他東西用手捧著。
    朝著來人點了點頭，就轉身沒入白色大霧裏麵，消失不見。
    來人也不沮喪，隻是微笑著將竹筐又背了起來，然後往來時方向退了回去。
    隨著他的離開，周圍的白色大霧漸漸散開，露出一條通往山外的清晰道路。
    臨近山外時，一道身影靠著一棵大樹，遠望夕陽，似是在思索什麽人生哲理。
    “上川，你既然也想見它們，為什麽不肯隨我一起進山？”
    “嗬嗬，我來這裏隻是怕你一個人進山迷路了，萬一出不來，我還能給你喊個人報個警。”
    北村隻是笑了笑，沒有再提這件事，“僅是半個月不見，它們又長高了許多，比我還高出半個腦袋，身子骨也格外硬朗強健，說不得光憑赤手空拳就能打跑老虎。”
    “我又不在意這些！”
    上川冷笑，離開那棵大樹，朝著山外走去。
    北村背著竹筐不緊不慢跟在身後，慢悠悠介紹起這一趟進山的遭遇。
    天地有靈，人為萬物之長，又豈能不如它們通人性呢。
    ……
    嘩嘩嘩，流水穿過一塊塊圓滑石頭流淌而過。
    兩隻山童從懸崖的對麵，一手抓著藤蔓晃了過來，另外一隻手橫抱在胸前，裏麵是瓜果蔬菜與飯團，還有一個小巧的撥浪鼓。
    躺在玉石上，垂垂老矣的老山童，勉力睜開自己的獨眼，望著三隻近乎等高的山童，眼中流露出欣慰。
    它們山童一脈，無法自行生子，這一次得群山之靈鍾愛，誕生雙子，已經是天大的喜事。
    唯一還美中不足的是，那位高僧還沒有來。
    也不知道它是否可以親眼目睹，自己的後代被敕封為正統山神，從此掌一方山林逍遙自在。
    “嚶嚶。”
    年長的山童捧來一個飯團，示意老山童享用。
    “老了，有些吃不動了。”
    老山童搖了搖頭，它已經老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快沒有。
    年長的山童隻是掰下一塊飯團，輕輕遞到老山童的嘴邊，喂它吃食。
    老山童沒有拒絕這一份孝心，緩緩張嘴小口吞咽起來。
    兩隻稍小一點的山童，已經吃完飯團，正各自拿著一個撥浪鼓，坐在瀑布邊的石頭上，輕輕搖晃。
    發出砰砰砰，咚咚咚的時而歡快，時而低沉的聲音。
    夕陽徹底落下，一輪明月從山的那一頭爬了起來。
    年輕山童喂完老山童，與它一起看向正在瀑布下嬉戲玩耍的兩隻小山童。
    “蛙先生，蛙先生，再快點啦。”
    “你總是這麽慢吞吞的，之前還差點被那隻可惡的大老虎追上。”
    “如果你能打敗那隻大老虎，我們就不用來這裏找山童爺爺尋求幫助啦。”
    深山處，樹叢微動，一隻墨綠色魔蛙跳了出來，跳過懸崖，落在瀑布前。
    “是小山兔啊。”
    老山童勉強睜開獨眼，看向那隻藏身於魔蛙頭頂的山兔，滿臉慈愛。
    天地萬物都有靈性，山兔，同樣也能修煉成妖。
    “山童爺爺，您又老了許多呢，上次見您的時候，您還能拄著拐杖走路呢。”山兔從魔蛙的腦袋上露出自己的腦袋。
    可當瞥見周圍還有三隻山童，三隻獨眼同時看向自己時，她又嚇得將腦袋又埋了下去。
    “不用怕，它們都是我看顧長大的孩子，性格溫順，絕不會傷害你。”老山童解釋一句。
    “蛙先生，我們走近一點點。”
    山兔小聲嘀咕一句，讓魔蛙落在老山童附近，然後才重新探出自己的腦袋。
    “你這一次又闖什麽禍了？”
    “才沒有呢。”
    山兔鼓著小臉頰，揮著小手，努力為自己辯解道：“是那隻大老虎先來找事的，我又沒有得罪它，它就將我的地盤給占了，太可惡了！”
    “虎先鋒，它無緣無故怎麽會去你的地盤？”
    “還不是因為那個……可怕的家夥。”
    山兔想到那個讓自己感到心驚肉跳的可怕和尚，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具體形容他。
    “那家夥大晚上不睡覺，跑來我的地盤吼了好久，好像獅子鬧山林。”
    “您也知道，獅子與老虎天然敵對，那隻可惡的大老虎就暗戳戳溜到我的地盤觀察情況。”
    “等那個家夥走後，它就想要搶走我的地盤……還一路將我攆到了這裏。”
    山兔越說越氣惱，雙手拔了拔魔蛙腦袋上的雜草。
    “唉。”
    老山童歎氣道：“你明明天資極佳，生而早慧，能通人語，卻始終不肯努力修煉，如果你早些年能夠好好修煉的話，虎先鋒是打不過你的。”
    “……”
    山兔沒有說話，默默將自己的腦袋又埋了下去。
    修煉那種事情多麽無趣啊，哪有她每天在山林裏遊來蕩去有意思。
    “啊，山童爺爺，我還帶來一個朋友，她也是被那隻大老虎嚇到，所以跟著我跑出來的。”
    “什麽朋友？”
    “小青啊。”
    山兔很自然回答一句，可很快，她就發現不對勁，這個詢問的聲音根本不是山童爺爺的聲音。
    而是那個可怕家夥的聲音！
    山兔顫巍巍抬起小腦袋打量了一眼，隻見密林深處，一道魁梧身影一手持杖，一手托缽穿過林木攔阻走了出來。
    盡管這人戴著鬥笠，穿著袈裟，赤腳穿草鞋，可她依舊能分辨出他身上的氣息。
    比上次見麵時更加可怕了！
    他又殺了不少妖怪！
    山兔見他眼光撇了過來，急忙藏起自己的腦袋，將兔耳朵也給縮了回來，藏得嚴嚴實實。
    “原來高僧就是小山兔口中所說的貴客啊。”
    老山童眼睛明亮起來，整個軀體也有了新的活力。
    它苦苦所等待的高僧終於還是來了！
    什麽貴客啊，分明就是煞星！
    山兔默默在心裏吐槽一句，見縮在自己身後的小青身子輕顫，她連忙安撫它的恐懼情緒。
    畢竟隻是一個連她都感覺可怕的和尚，小青修行還低，肯定會更加害怕。
    “高僧依約而來，敕封之日，應在今晚了吧？”
    老山童讓兩隻稍小的山童將自己即將老朽腐化的軀體扶起來。
    這一次高僧手持禪杖而來，預示著它的生命即將走到了盡頭。
    “嗯，開始吧。”
    平宮千夜沒有閑聊浪費時間，讓準備接受敕封的山童跪在地上，接受敕封。
    山精野怪一旦選擇接受敕封，那麽第一件事就是要跪伏在地，象征著對神靈的臣服。
    神道教的敕封本質上還是以神道教為主導，略占高位。
    人類在對待萬物的態度上，向來都是如此，可以允許並尊重它們的存在，但它們的地位必須要在人類之下。
    年輕忠厚的山童，在老山童的示意與期待下，緩緩走到平宮千夜麵前跪地，雙手攤開，以示臣服。
    其實這一幕有些類似於僧侶的剃發受戒儀式。
    南無大悲毗盧遮那佛。”
    平宮千夜神色認真誦念一聲佛號，身後一尊大日如來緩緩顯化而出。
    大日如來現菩薩形，身呈白色，戴五智寶冠，結智拳印，結跏趺坐於七獅子座，此即智法身。
    平宮千夜是特意選擇大日如來的智法身，而不是理法身。
    以大日如來為見證者，平宮千夜開始誦念一段從神宮八重櫻那裏學來的冗長神道教祭文。
    大意是：以此神靈為尊，以此神靈為證，受敕封者應遵守哪些戒律條文，不可犯什麽，不可做什麽，何為當為之事，何為應為之事。
    不同的神道教流派，對於這一部分內容就有不同的要求。
    平宮千夜所要求的戒律很簡單，佛門五戒。
    即：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
    對於山童來說，平宮千夜認為這五戒已經足夠，不需要用到十戒。
    而且現今的佛門弟子，又有多少人能夠遵守這些戒律？
    很多時候，這些戒律更多存在於佛門弟子的談話中，而不是身體力行上。
    要求一隻山童做到盡善盡美，反倒是一件怪事。
    其實隻要不犯什麽大的問題，平宮千夜對於山童的容忍度還是很高的。
    隨著平宮千夜將這一段神道教敕封祭文念完，年輕山童還不會說人話，隻會嚶嚶的山童語言，無法交流，便朝著地麵重重磕了三下響頭。
    “今日以大日如來為見證，敕封你為此地山林的山神，希望你能始終秉持善念善行，此後守境安康，永固山林，護佑萬靈。”
    平宮千夜拋出自己手中的法缽，懸於山童頭頂，一邊牽引大日如來的些許力量，一邊將之匯入山童的體內。
    以此在兩者之間形成一種聯係，相當於締結契約。
    其實他敕封神靈的步驟屬於十分簡陋的一種。
    正經的神道教敕封神靈，需要建造法壇，還需要有相應數量的信徒在旁邊，虔誠向被受封者祈禱。
    想要敕封越大神職的神靈，所需要的信徒數量就越多。
    因為正統神道教敕封神靈的順序，一般是這一隻精怪在當地已經頗具善名，已有不少信徒願意虔誠供奉它。
    這時候，神道教才會注意到它，並給它一個正統的名分。
    後來，有些神道教流派為了省事了與私心，他們先找到一隻合適的精怪，再為它培養一定數量的信徒，然後再來舉行敕封儀式。
    這樣的話，就無關什麽善名惡名，隻要符合敕封儀式的相應程序就行。
    平宮千夜也沒有置喙別人的資格，畢竟他的敕封，也是有別於正統神道教的敕封儀式。
    可他又不是神道教的修者，本來也不需要太過於講究神道教那一套。
    “嗡啊啦巴匝那德。”
    平宮千夜口誦《文殊智慧咒》，又名《文殊菩薩心咒》。
    之所以選擇《文殊智慧咒》，是為了啟迪這隻山童的智慧。
    它看起來誠心很足，可智慧不夠。
    連那隻小山兔都可以叭叭叭說一大堆話，而它連說人話都不會，這就是明顯的智慧不足。
    這跟種族有關，山童幼年時期的成長是一日一年，智慧跟不上身體的變化，增長緩慢，以至於看起來有些呆呆傻傻。
    當平宮千夜誦念三遍《文殊智慧咒》後，隱約間有某種契約於天地間生成。
    平宮千夜看了眼天地四方，山草風林，緩緩收回法缽，身後大日如來的智法身漸漸消散。
    “呼，嚇死本山大王了。”
    藏在魔蛙腦袋上麵的山兔，悄悄冒頭，用手輕拍自己的胸膛，長舒一口氣。
    剛才那一尊大日如來顯化的時候，她能清楚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與血液都快被凝凍起來。
    在祂所在的大千光明世界裏麵，自己根本無所遁逃。
    這還是那尊大日如來沒有特意針對自己的效果。
    或許祂真的隻需要瞪自己一眼，就可以讓自己一切成空吧。
    這個和尚太可怕了！
    絕對要遠離！
    “小青，你以後千萬要記住，絕對不能招惹和尚！尤其是他！”
    山兔低頭看了眼不知何時纏繞著自己腰間的小青蛇，發出鄭重的警告。
    “為什麽呢？”
    “啊！”
    山兔嚇了一大跳，差點蹦躂起來，“小青，你，你什麽時候學會說人話的？”
    “就在剛剛呀。”
    纏繞著山兔腰間，一條纖細苗條的青蛇，仰著頭，眨了眨水靈靈的眼睛，吐了吐蛇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