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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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之下,來自燕閣刺客的琴聲傳來。
    左家為首的那位巫覡主動上前,從雲朵之上踏了出去。
    他踏出之際,卻見他的足下,升起清風。
    清風隻出現了一瞬,恰好將他的體重拖住,就像是‘台階’一樣。
    再下一步,他邁出另一隻腳。
    不知道什麽地方飛出來一隻鳥兒,剛好被他踩在腳底,鳥兒往下沉了半寸,但居然承載住了他的身體,讓他再度往上走了一步。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會有奇怪的事物出現,在他腳底組成了忽聚忽散的台階,他就這麽從雲朵下來,在半空中走上了山巔。
    如果隻看他的步伐,就會感覺此人像是凡人一樣,但結合那些台階來看,卻讓他身上好像多出來了一絲絲的神性。
    簡直就像是天地的寵兒一樣,萬事萬物都在為他開路。
    在他腳下,天地仿佛還活著。
    琴聲漸漸停下。
    可以看見,在這座機關之山,四境機關的山巔,坐著一個俊美的男子。
    他一身紅衣,手下有一張七弦琴,他正雙手撫在琴上,將琴聲壓下。
    人已經來了,就不必再彈了。
    “聽說巫覡可以溝通自然,不過越州之地是機關遍地,少有見巫覡的,今日目睹,真是大開眼界,沒想到就連現在的這個天地,也願意護住巫覡嗎?”彈琴的男人看向那位左家的四境巫覡。
    左長溪,四境巫覡,而且是很厲害的那種,聽說曾經以一場大祭,化身天兵,連斬七位四境鬼怪,是這次燕閣的雇主。
    而左長溪,他也靜靜的看著彈琴的男人。
    燕閣刺客,鍾瑜。
    說是刺客,其人卻是一位樂師,並不擅長正麵爭鬥,據說也沒什麽刺殺的戰績,好像從來沒殺過人,但就是很出名。
    沒別的,他出名是因為他是樂師,而且手裏還有一張有名字的古琴,並且頗具傳奇色彩,他的名聲,多半都是這張琴帶來的。
    至於他此刻的身份,多半都被人當做笑談,畢竟他甚至沒殺過人。
    琴之一物,能被傳頌名字的是少數,因為名字其實代表了‘規格’。
    譬如名琴‘九霄環佩’,存世就有四張,也就是說有四張名為叫九霄環佩的古琴,它們都叫九霄環佩,這代表他們是這個規格,是用同樣的風格,同樣的製作方式所製造出來的。
    好琴大多都會以特定的名稱來標識其規格和內涵,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其實是‘型號’的意思。
    之所以會有這種型號的標識,是因為,古琴會有‘原型機’的這麽一個說法。
    當一張琴留下了傳說,在曆史中刻下了自己的痕跡,它的名字,製作方式,音色,製作規格都會被記錄下來,於是便有了原型機。
    之後,按照這個規格,所做的‘仿琴’,也可以叫這個名字。
    這也代表了,這個琴的規格,有資格‘名留青史’。
    這就是對這個名字最大的認可。
    這種認可不僅代表了力量,更代表了曆史。
    在物品上投入的情感、經曆的故事和曆史事件,都能在物體上留下痕跡,並逐漸改變事物的本質,平凡的東西可能會因為傾注了人們的感情和期冀,在凝塑、成長之中,逐漸蛻變的不平凡。
    母親送給兒子的手帕可能會給他的兒子帶來幸運,戰士握著浴血奮戰至死的長劍可能會讓下一任持劍者不再恐懼。
    古董,在傳說和名聲之中,哪怕曾經是凡物,也會變得不平凡。
    一把普通的鐵劍,如果它殺死了一位著名的皇者,這把劍也會因此而獲得神異,變的不再普通。
    所以,青史留名的琴名,都絕不簡單。
    像是九霄環佩,碧天鳳吹,鶴鳴九皋,青霄鶴淚,大聖遺音,滄海龍吟,秋塘寒玉,這些名字,每一個背後都有著一段傳說。
    仿琴,其實就是在借用這些傳說,來獲得額外的威能。
    除非對自己極有自信,希望能夠讓自己名留青史,不然的話,一般的琴師,都會選擇使用早就被驗證過無數次,絕對可靠的古琴。
    蹭一蹭前人的光,很正常。
    而鍾瑜,手中之琴,卻不太一樣。
    其名為‘猿嘯青蘿’。
    這是一把古琴中的異類,猿嘯青蘿並沒有任何的傳說留下來。
    並且這把琴沒幹過什麽大事,因為琴譜之中,分明就記載了這把琴的名字,隻是在事跡一欄是空的而已。
    被琴譜記載,說明其已經被收錄其中,神都來的宗師曾經檢驗過,猿嘯青蘿的的確確是一把古琴,傳承已久,其性能不遜色於一些有傳說的古琴,但偏偏沒有任何事跡留下來,其中神異似乎也黯淡了。
    人們隻能將其記為“事跡遺失”。
    畢竟時間可以抹殺很多東西,青史留名,卻未必能一直流傳下去。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鍾瑜也不會出名。
    真正讓他成為知名琴師的原因是,他手裏這把,是‘原型機’。
    這就是那張猿嘯青蘿。
    “猿嘯青蘿嗎?這還真是漂亮。”左長溪稱讚道。
    那張古琴,琴髹黑漆,漆麵呈大蛇腹斷,琴身嵌十三螺鈿徽,琴聲奇、古、透、潤、勻、靜、圓、清、芳,令人回味。
    鍾瑜沒有接話,而是另開了一個話題:“這次的任務,燕閣拒絕了,還請諸位回去,賠償事宜,會有人上門來談,還請各位稍安勿躁,實在不必追擊了。”
    這話非常的直白,所以讓左長溪,以及身後的那幾位四境都差點動手了。
    但他們沒有動手。
    畢竟是在越州,距離滄州太遠,最好還是不要在這種地方招惹燕閣。
    “是有人把此事買斷了嗎?我聽說燕閣好像不會做這種事吧?你們的信譽還挺好的。”左長溪陰沉著臉問道。
    把事買斷,就是說,有另一位金主出錢,要求燕閣不要追殺,同時把賠償也一起付了。
    刺客組織之中,這種事情並不算少見,甚至還有被刺殺的對象主動出錢,讓自己能夠活命的做法。
    但燕閣應該不會這麽做。
    燕閣的人,有股任俠氣在,沒聽說過他們會幹這種為了錢而損失信譽的事情。
    事實上,燕閣的信譽極好,他們幾乎從不違約。
    “沒有人買斷,是燕閣自己這麽做。”鍾瑜說道。
    左長溪沒有回答,既然對方已經表明了態度,那就不需要再多說廢話了。
    左家懶得和燕閣瞎扯,浪費時間。
    左長溪看向了那條白山江的水蛇。
    水蛇點了點頭,指了一個方向。
    幾人馬上調轉身形,朝著那個方向衝去!
    燕閣不動手,那也無所謂了,他們自己來。
    但,就在此時。
    鍾瑜輕輕撫琴。
    原本悠揚的琴聲,突然變得殺伐!
    名曲《陣前曲》。
    隨著琴聲,一支軍隊的虛影浮現而出。
    軍隊殺氣騰騰,無數士兵出現,列營、吹打、點將、排陣,持兵戈,套披掛,騁凶騁勢,搖旗擂鼓,戰意騰騰!
    虛影之中,忽有一軍,從前殺出,當麵而來!
    幾位左家巫覡輕輕拍手,卻見有神將現身,又是一陣大風滾滾,紫霧騰騰,一個個神將身高十丈!騰空而行,精神抖擻,身上神光乍現,照耀分明,射衝鬥府!
    有五色神光,從神將周圍閃耀,紅中生青,青中生白,白中生黑,黑生黃,黃生青,五彩相兼,塞滿天穹。
    然而,下一刻,琴音一改。
    忽有一軍從東殺出!
    緊接著,從南,從北,從西。
    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麵八方,幡旗如鳥翼,甲胄似山雲,馬頭開夜照,戈鋋兵將紛!
    隻靠琴音,一個人,包圍了其他所有人!
    緊接著,隨著琴音,他淡淡說道:“我奉勸諸位,還是停在這裏,和我多說兩句比較好,不然真要打起來,各位恐怕不是我的對手。”
    左長溪看向那把古琴。
    猿嘯青蘿。
    隻這把琴,就將此人的戰力,提升至此!
    不愧是名留青史的古琴,哪怕傳說不曾流傳下來,哪怕是在四境手裏,也能夠發揮出這樣的威能。
    “燕閣到底要做什麽?得罪左家對你們來說有什麽好處?”左長溪沒有貿然開戰。
    此刻開戰,少不得是一場鏖戰,要是打到明天,高見肯定人影兒都不見了。
    如果能夠不動手解決,那就不動手解決,燕閣的實力未必能有左家大,但作為刺客組織,他們沒有根據地,組織形式也很散漫,所以真要和對方開戰,對左家來說也很頭疼。
    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左家被水家擺了一道,讓高見整出來的香火法,現在想來也很蹊蹺。
    再加上有可能還要招惹到真龍……
    一想到這裏,左長溪就有些頭痛。
    於是,他開口說道:“燕閣自詡俠氣,為此傲慢不已,這份名氣也為你們掙來了不少的信任,而今你們就是這般背棄前輩的勇義的嗎?”
    左長溪開口就帶上了燕閣的前輩,顯然,他準備說服鍾瑜。
    這也算是一樁怪事,燕閣的刺客,是可以被‘說服’的。
    在往昔,就發生過不止一次,一位殺人狂魔,有人說出了自己殺人的‘苦衷’,燕閣刺客聽了之後,就走了。
    盡管那人是壞人,盡管他殺了無辜,但燕閣的人就是走了,放棄了這次任務,選擇了‘縱容他人為惡’。
    左長溪很清楚,這是因為,燕閣的這幫人,其實也不是什麽好人,說白了,好人也不會來當刺客和殺手了。
    這隻是一幫單純的怪人而已,他們很在乎自己的名聲的。
    聽了左長溪的話,鍾瑜撫平琴弦,四周的八麵大軍緩緩消散。
    然後,鍾瑜反問道:“所以呢?”
    他的語氣極為平淡,像是完全不在意燕閣積累的名氣一樣。
    左長溪也將語氣放緩:“今日之事,如果隻是閣下一意孤行的話,又該如何對燕閣負責呢?辜負前輩,背棄信義,就算這樣也可以嗎?”
    聽了這話,鍾瑜開口道:“我沒有背棄信義。”
    “你違背了和左家的契約,此為不信”
    “你也沒有拿出足夠讓你這麽做的理由,也不對你所損失的燕閣前輩們的事情做解釋,任由他們蒙上汙名,此為不義。”
    “身處燕閣,不信不義,燕閣對你應該有恩,你受燕閣食祿,如此態度,此為不忠。”
    “不信不義不忠,你這也配站在這裏,以燕閣的名義和我對話嗎?”
    左長溪站在眾神將身前,厲聲嗬斥!
    世家之人,多半都長了一張殺人的嘴,畢竟身在世家,能動用暴力的地方實在很少。
    盡管暴力才是世家們得以占據高位的最根本因素,但那隻能作為根本,而不能作為‘常態’來使用。
    最根本的東西,就應該要藏在最後才使用,將暴力與‘刑’掛鉤在一起,如此一來,刑在,威便在。
    以威,便可治天下,而不需要天天動用真正的暴力。
    但若是隨時隨地都將暴力拿出來炫耀,那暴力也就沒有威懾力了,眾多世家的根基就不會穩了。
    左家自然也是如此。
    因此,動嘴皮子,也是他們擅長的事情。
    聽見左長溪的話,鍾瑜顯然沒辦法再沉默下去了。
    他必須給出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麽要救高見?
    否則的話,言語是真的可以殺人的。
    於是,鍾瑜開口說道:“我不善言辭,但璃金門以童男童女為引,煉製牝銅牡銅,讓地工鎮為其引流人口,源源不斷,而你們左家鼓吹血祭,以血祭治理滄州……高見鏟除了璃金門,又礙了你們左家的事,所以我要在這裏攔你們,有什麽問題嗎?”
    他的言語,顯然沒有左長溪的有力,哪怕他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不善言辭的人說話多是如此。
    於是左長溪再度嗬斥道:“說的好聽,但你們燕閣自己為什麽不做?鏟平璃金門不過小事一樁,以你展現的力量,你一個人就能做到了吧?你為何不做!”
    鍾瑜答道:“我自己不做,是因為我不願殺人,但我欣賞這麽做的人,有衝突嗎?”
    “所以,因為欣賞,你便要讓燕閣為你的事情承擔後果?”
    “我會退出燕閣。”鍾瑜昂頭。
    左長溪長舒一口氣。
    要的就是這句話。
    動手!
    現在殺了他,還追得上高見!
    劇情完全連續的兩章居然都會有人跳訂……這樣真的能理解劇情嗎?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