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庶人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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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手!
    左長溪說那麽多,將對方的各種行為都和燕閣堆在一起,聯係起來,說的好像是鍾瑜隻要做了,就是對不起燕閣一樣。
    這些言語,就是為了這個!
    隻要為了尊嚴,選擇了‘退出燕閣’這個選項,那麽,殺他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殺燕閣的人,會讓左家承受壓力,在這個節骨眼上,左長溪不想這樣。
    殺一個四境散修,那根本連報告都不用寫。
    殺死散修,就像是一腳踢飛路邊的一條野狗一樣。
    世家不會在一開始就動用暴力,那隻是說,他們能在不用暴力的情況下,也有一千種辦法把他們想殺的人整死而已。
    而如果不能……
    可不代表他們不會動用暴力!
    殺了他!
    隻要四個時辰內殺了這個人,水蛇就還有機會能跟上去,就能追到高見!
    到時候,殺死高見隻要一巴掌而已。
    隨著左長溪的動作,身後的左家神將立刻動身。
    三位巫覡,一共十二尊四境神將!
    十二尊神將站出,分別處在十二個方位,如此站位,可破‘十麵埋伏’!
    那位正牌水神也搖身一變,化作神軀,掌心往前,虎口猛吐霞光,隻聽一聲雷震,火光直繞,明明是晚上,卻仿佛又中天半日,橫貫一道長虹,光亮五十裏外都清晰可見!
    神祇的力量在此處顯現!
    忽明忽滅的雷光,忽現忽隱的身影。看不清,聽不見,膜拜的身形,爆響的雷吼,明明眼前隻有一神,卻宛若有許多城池浮現,眾人四麵八方,重重疊疊,盡是人影,膜拜真神!
    四周傳來祭祀的莊重聲音。
    迎神中平吉蠲兮,玉宇開。薰風起,陽德亨,物向榮。
    迎神靄平萬民兮,華蓋揚。順年祝,祀階朗,稷豐穰。
    送神德平鳧峨兮,洙洋洋。景行止,馨明德,澤無疆。
    送神錫平流形兮,和氣隨。露生祥,德施普,告成享。
    三位四境巫覡,以及一位水神,正在主持祭祀。
    至於那位水妖,她甚至沒有參戰的資格。
    匯聚起來的祭祀的力量,正在號令天地,越來越多的天地之力正在往這裏聚集,被神祇所凝聚在手中。
    巫覡,有一個小小的特點,那就是‘人越多越強’。
    當巫覡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可以推動的東西會變得很多很多。
    其中最令人矚目的,便是巫覡,道門,讀書人,神祇,一同推動的‘天壇大祭’。
    每年一次的天壇大祭,神朝皇帝將會親自參與祭天,推動神朝內部的四季流轉,而作為祭祀核心的,其實就是‘巫覡’。
    自從天神消失之後,巫覡就成為了神祇的實際控製者,左家的靠山,黎家,就是這數百年來天壇大祭的主持者,神朝傳承最久遠的巫覡世家。
    巫覡已經代替了天神的位置。
    左長溪操控著這天地之力,將之‘神臨’到了水神的體內。
    燕閣的琴師,告訴我,你要怎麽麵對這煌煌天威?
    卻見另一邊……
    鍾瑜飛速彈奏,他像是故意一般,指尖毫不吝惜的在琴弦上摩擦,以至於鮮血翻飛,十指淋漓。
    血液滲入琴弦,殺伐之音更重,光是聽聲音就感覺攸攸冷氣往上竄。
    難以置信的殺意。
    就像是從地獄門口走了一遭一樣。
    鍾瑜不是沒殺過人嗎?難道對外界是說謊的嗎?
    還是說?
    不對,這股殺意是——?
    這時候,其他人才注意到,在鍾瑜的身旁,有一個二境的胖子。
    二境,他們剛剛直接忽略了這個人。
    畢竟區區二境,根本無法對戰局造成任何影響。
    但是,那個提著砍頭刀的二境,正在唱歌。
    他的歌聲很粗獷,但搭配上琴音,卻發出了難以置信的感染力。
    音調很古怪,唱詞也很奇怪,甚至很多發音都不是現代的發音。
    語言,文字,其本身是有力量的。
    而語言和文字本身,是會變遷的。
    從遠古時期的‘蟲鳥篆文’,再到隻有最初的巫覡才掌握的,銘刻在祭祀國器之上的‘金文’,再到後來慢慢演化,傳遍天下的‘正文’,其字形和發音都不一樣。
    自然,其中的力量,也不一樣。
    所以,此時此刻,那古怪的唱腔,配合上琴音,似乎演化出來‘古代’的殺伐。
    古代的殺伐是什麽樣的呢?
    唱詞之中,似乎寫了出來。
    歌聲繼續震唱: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但除了殺意之外,更多的是淒厲。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這讓左長溪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燕閣,是從那個時代,就傳承至今的組織。
    燕楚之地,多任俠。
    這是楚歌!
    如果單純說傳承的年代的話,燕閣是諸多世家都難以企及的。
    盡管對世家來說,一個刺客組織並不算什麽心腹大患,但並不妨礙對方的傳承古老。
    剛剛,那位水神,發出的攻擊是‘中天半日,橫貫一道長虹’。
    而現在,他們麵前出現的,才是真正的,白虹貫日!
    有刺客入陽翟,如白虹貫日,勇士仗劍至府,仇人方坐府上,持兵戟而衛侍者甚眾,提劍直入,上階刺殺,左右大亂大呼,所擊殺者數十人,自皮麵決眼,自屠出腸,遂以死!
    隨著歌聲和琴聲——
    淒厲,決絕的氣氛充斥四周。
    皮麵自刑,不累骨肉的淒厲!
    意氣相尚,一意孤行的決絕!
    琴聲一動,隻如同血海滔滔!
    七弦齊張,一曲琴音,如白虹貫日,殺意沛然,悲壯決然響徹雲霄!
    琴弦收緊,嘶嘶細音,弦至極處,勢如滿弓,一聲脆響,恍若戰鼓連環爆發,催動氣血,一往無前!
    布衣之怒,不求翻天覆地,沒有神光四射,沒有天雷滾滾,也沒有什麽鍾鼓齊鳴,以後的隻是匹夫之勇。
    而已!
    書上曾說,世上有三劍。
    有天子之劍,包以四夷,裹以四時;製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天下服矣。
    有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桀士為匣。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
    最後是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一旦命已絕矣,便無所用。
    燕閣所持,便是庶人之劍,此劍為世家所不屑,為神朝所輕蔑。
    然而……
    無異於鬥雞,如何?
    隻能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又如何?
    匹夫在此,不識大局,不認蒼生!
    隻求一時快意,赴湯蹈火,伏屍二人,流血五步!
    爾等神祇,安敢近前來!?
    ——————————
    高見正乘著飛行機關獸,一路飆車。
    說實話,他有點好奇。
    怎麽還沒人追上來啊?
    按照他的預估,是肯定會有人追過來的。
    所以他甚至沒理睬原本的那個商隊,隻是乘著飛行機關獸,一路猛踩油門,盡自己最大可能往外飛。
    除此之外,他還做了幾手準備。
    在路上布置了一些迷蹤,一些陷阱,留下了不同的氣息,故意在分叉路丟下自己的衣物和血跡之類的。
    不知道能起到多少作用,不過大體上能做的也就這些。
    高見的預想裏,自己麵對三境的追兵已經是極限了,真要有一大堆四境衝上來,他就是神仙也沒辦法。
    都說盡人事聽天命,他的人事已經盡完了。
    剩下的隻有聽天命了。
    但實際上,好像……成了?
    並沒有人追上來。
    聽天命嘛,天命似乎站在自己這邊。
    既然天命可以讓自己在什麽防備都沒有的情況下撞見燕閣的人,導致自己暴露,那麽天命也有可能讓追殺者在路邊被路過的猛獸一口吃了。
    誰也說不清楚,是吧?
    一切意外都有可能發生,高見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除此之外,就算真的被追上來,那也沒什麽好抱怨的了。
    世事就是如此,哪怕你做了再多的準備,但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情發生,讓結果產生變化。
    畢竟從一開始,他所做的,就是豁出性命的事情。
    從滄州開始,他就是在以一境的修為,招惹一個世家啊。
    哪怕是那些六境七境的強者,也未必有高見的膽子那麽大。
    既然做了這些事情,那承擔相應的風險也是理所當然。
    所以他倒是沒什麽好抱怨的。
    隻管加速飛就行了。
    不過,他飛行的方向,並不是越安。
    用腳趾頭都知道,任何城鎮,都一定會有人盯著。
    所有的縣城,甚至是一切碼頭,還有交通工具人,想來左家和白山江龍宮都不會放過,他們會重點排查這些。
    因此,高見準備走水路。
    而且並不是坐船。
    沒錯,他要……遊過去!
    三境武者的身體,就該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
    這麽強大的肉身,不坐船,不走路,順流而下,一路遊到入海口,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丹砂,是這個方向沒錯吧?”高見對腦子裏的龍魂問道。
    “嗯,是這個方向,那邊肯定有條河,每年都會漲潮上來,現在雖然沒有潮水了,不過河水應該是還在的吧?”
    “你都死了幾百年了,不會改道了吧?”
    “想什麽呢,天神都走了,你還想河流改道,如果沒有神朝天壇推動四季運轉,這些河流早就枯了,根本沒有足夠的活力去改道。”
    “那倒也是。”高見點了點頭。
    已經飛了五個時辰了。
    現在都已經天亮了,應該是快到了吧?
    高見這麽想著,就感覺到四周的空氣,都開始逐漸濕潤了一點。
    再往前看,千川之中,果然徜徉著一條大河。
    河麵寬十裏,浩浩蕩蕩,其中也有不少船隻,那些動輒三五十丈高的巨大樓船在河麵上平穩的運行著,其上的水手們則忙忙碌碌。
    調整船上的陣法,控製風速,清理貨物,等等事情都要忙。
    沒錯,調整風速也在其中,這些樓船,大部分的動力是靠水流,小部分的動力和調整方向則依靠風,但並不是依靠自然風來運轉的。
    實際上,如今也沒什麽自然風可言,是有術法在背後吹風,完全是靠自己的動力吹著走,算是一種另類的引擎?
    高見看見了大河,很顯然,對於河流之上的那些樓船來說,他們也看見了遠處的飛行機關獸。
    然後站了起來,將飛行機關獸踩在腳下。
    緊接著,他和飛行機關獸分道揚鑣,選了縱身一躍!
    飛行機關獸在眾目睽睽之下,朝著東海的方向飛去,估計會一直飛到撞山,或者失去動力而墜毀。
    如果追蹤者一路追著飛行器的話,那就謝天謝地了。
    至於高見,他一躍而下,在空中調整了一下姿態,借助初始的動力,在空中滑行了一小段距離,一下落入水中。
    完美落水,根本沒有水花。
    這就是三境武者的姿態控製能力!高見已開泥丸,對渾身上下每一絲肌肉都有著完全的控製能力,調整姿態這種事再簡單不過了。
    落入水中,他立刻憋住氣,沉入水中。
    剩下來的,就交給河水吧。
    河水的流速並不慢,這一路把自己衝到東海並不算什麽。
    至於河水帶來的衝擊?可別忘了,高見帶著一顆避水珠呢,這種幾百億顆珍珠裏才能誕生一顆的珍品,能夠辟除水氣的影響。
    有了避水珠,一直待在水底,時不時的換換位置,再遊泳一下加加速,如此一來,就可以規避左家等人的篩查了。
    就高見看來,他們肯定會篩查入海口的,但重點應該會放在船隻上。
    至於水底,他們應該沒辦法查的這麽嚴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