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唐逍在靈界聽到的最後兩個字。
    一劍逼退陸吾，唐逍並沒有追擊，反而飛身後退，龍闕劍重重一劃，便將空間撕開了一條尺把寬的裂縫。他朝那深邃的光點看了最後一眼，一步就衝進了裂縫之中。
    先回到凡界去，至於能不能甩掉兩頭魔虎，他也沒什麽把握，走一步算一步吧。
    最關鍵的，是他的肉身與靈魂都受了很大損傷，那道生命氣息隻是暫時穩住他的狀態，卻不能真正為他療傷。而且他能感覺出來，那承天璽裏的翠綠光點是有數的，大概隻有一萬來顆，他也不知道它們能不能再長出來。但想到炎漢帝國這麽長時間才積攢了一萬來顆，他就覺得剛剛用這一顆太不劃算，簡直讓他肉痛到了極點，哪還敢再用啊！
    療傷的事，最好還是回了凡界再作打算吧。
    還好這次回凡界算是一帆風順，很快就從空間裂縫裏出來了。隻是空間力量再次侵襲了他的身體，讓他又吐了好大幾口鮮血，差點連心髒都給吐了出來。
    落到一塊已經半風化的巨石上，唐逍分辨了一下方位，應該是在江南，廣德城附近。他能夠看到在遠處，有一條巨大的裂縫，那便是當初的長江。
    現在的長江裏，已經沒有任何生物，也沒有水，隻有一地的沙末。
    凡界的生命力被源源不斷地抽走，所有東西，包括原本還能殘存著的斷壁殘垣，全都會化作一地的粉末，這個世界也就會因此而死寂下去，最終化為虛無！
    靈界也將步入凡界的後塵，唐逍知道，留給它的時間，也不會太長了。
    不過，眼下聖炎諸界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如果唐逍能夠在它完全毀滅之前，找到且滅殺了那兩個仙王，把凡界和靈界的生命力還回來，也許還能讓它們起死回生。
    唐逍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這個想法，無異於天方夜譚。
    隻是在神識蔓延的盡頭，他也發現了一些生命的跡象，那兒應該存在著一座城池。
    那當然就是金陵城，此時的江南大地，就隻剩下這一座城池還能幸存了。
    此時的金陵城裏，匯聚了來自洪都城、東海城、八閩城等地的幸存者，原本隻有千萬居民的城池，此時卻容納了六七千萬之多，早已是人滿為患，連上街散散步都困難無比。
    不同於上京城、五鸞城等擁有大勢力的城池，金陵城能夠幸存下來，全靠了人多。他們的護城大陣並不算高級，若不是這幾千萬人輪流輸入能量，恐怕早就已經坍塌了。
    但即便如此，此時的護城大陣也已到了崩解的邊緣，輪班的數百萬修士全力輸入真元，真正能被陣法吸收利用的卻不到十分之一，更多的已然散逸出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此時在金陵城裏管事的，是一個由多方勢力組成的“長老會”，由七位大長老輪流主持，而現在的輪值大長老，便是洪都閣當年的兩位天境之一，已經突破到仙卒境的司馬明堂。
    縱然愁眉緊鎖，但看到唐逍到來，司馬明堂還是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
    “啊哈，唐小哥來了。怎麽樣，鶯兒沒有給你添什麽麻煩吧？”
    唐逍愣了一下，司馬鶯隨他去京城，那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可司馬明堂說這話的意思，怎麽像不知道後麵的事情？比如，他曾去了冥界？
    司馬明堂還真不知道，因為他們一直被江南軍緊緊包圍著，全靠了唐逍留下的陣法，才勉強支持下來；後來末日之劫爆發，他們好不容易遷移到了金陵城，許多閣內弟子都死在了路途上。再後來就是與劫難相鬥，他們哪有時間去關心城外的事情呢？
    聽唐逍說完當前凡界的形勢，整個長老會都驚呆了。
    七位大長老之中，有來自仙霞、普陀等山後世家的長老，也有聖涯島、洪都閣、八閩宗等世俗宗門的代表，甚至還有一位乃是東方皇室的人，叫做東方喜韻。
    據說，她是蕭妃的閨蜜，是代表皇室來保護蕭妃家人的，一直住在金陵城內。
    見長老們個個滿臉驚駭，東方喜韻不由撇了撇嘴：“我說，咱們不應該擔心自己嗎？護城大陣的崩解應該沒幾天了。你們商議了這麽久，有沒有什麽辦法，還是坐著等死？”
    大長老們麵麵相覷，誰也沒有說話，顯然，他們唯一的辦法，可能就是苦笑了。
    過了許久，司馬明堂才試探地道：“要不，咱們遷移到上京去吧？”
    六大長老霍然抬頭，有的驚訝，有的震怒，有的卻似有些希冀。
    司馬明堂既然說出來了，就鼓足勇氣說了下去：“困守在金陵城中，咱們遲早會全軍覆沒的，護城大陣堅持不了多久，咱們大家都清楚，是到了必須尋找出路的時候了。”
    他停了一下，望著兩個臉色憤怒的大長老，歎了一聲：“老夫知道，仙霞、普陀家族與皇室矛盾很大，但想來兩位應該能理解，相比生死大事，些許矛盾算得了什麽呢？”
    唐逍微微皺眉，他的實力雖然淩駕於眾人之上，但思維方式卻還是沒有適應過來。當年江南道聯軍與炎漢皇室軍隊大戰，在金陵城到江城一帶拉鋸，不知死了多少人，現在司馬明堂卻隻是一句淡淡的“些許矛盾”，就想把這段曆史給揭過去了。
    也許在這些高階修煉者的口中，人命，原本就是如草芥一般微小的東西。
    他知道天道不公，仙王仗著自己實力高強、勢力強大，就能任意吸取靈凡兩界的生命力；兩大魔虎更是肆虐兩界，把他和方柔如玩偶一般捉弄，讓他們不知經曆了多少次生死。
    但他知道了又能怎樣呢？沒有實力，就隻能是別人砧板上的肉，毫無反抗的可能。
    唐逍抿了抿嘴，聽司馬明堂繼續說下去：“至於上京會不會歡迎我們的問題，我覺得這倒不成問題，我們過去，能極大增強他們的力量，他們不可能把我們拒之城外的。而且你們也知道，上京是我們最後的選擇，五鸞城、昆侖城，他們都不會歡迎我們的。”
    五鸞城和昆侖城，乃是金頂家族和昆侖家族創建的，背後都有靈界大仙宮的支持；金陵城卻是東海帝國的京城，這東海帝國乃是江南道的家族與宗門創建，雖然始祖也是仙界中人，但這次仙路重開，他們卻並沒能與當年的仙宮聯係上，也許時間久遠，那些仙宮早已消失在了漫長的曆史當中。所以金陵城應該也算是凡界的“土著”，與五鸞城、昆侖城並不一樣。
    仙人是極度排外的，特別是在這等大劫當中，更不會管凡界土著的死活。
    七大長老，除了司馬明堂和已然躍躍欲試的東方喜韻之外，另五位的神色都有了些鬆動，唐逍便知道，司馬明堂的提議應該是通過了，金陵城準備要大搬遷了。
    他同時還知道，如果金陵城整體遷移，這些高階修煉者是不會有什麽危險的，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自己；但城中數千萬低階修煉者就慘了，沒了護城大陣的保護，他們隻會被迅速吸幹生命力，變成滿城飛灰，完全沒有幸存下來的希望！
    唐逍隱約感到心裏有一絲揪痛，他似乎覺得，自己應該為滿城人做點什麽。
    可是他能有什麽辦法呢？是，他是魔族，他可以不受末日之劫的影響；可是他就算用盡一切力量，又能護住幾個人呢？十個八個，大概就是他的極限了。
    何況，上京城還有他牽掛的唐記武館，他還沒有找到方柔她們，特別是方柔在靈界時就受了傷，如果不及時找到，她會不會有危險？這種時候，他哪有時間來幫助金陵城？
    然而，天道本就已經不公了，他再不管的話，難道眼睜睜看著數千萬生靈徹底泯滅？
    唐逍靜靜地立著，臉色有好幾分糾結，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直到司馬明堂的聲音驚醒了他：“唐逍小友，你和炎漢皇室的關係很好……”
    唐逍如行屍走肉般，用幹癟的聲音回答了一句：“不，不能就這麽讓他們死了……”
    司馬明堂愣了，東方喜韻則問道：“什麽讓他們死？誰要死？”
    唐逍艱難地吞了吞口水，聲音仍然幹得不像人類：“就沒有消除末日之劫的方法嗎？”
    他馬上醒悟過來，看著七大長老匪夷所思的表情，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末日之劫，仙王設下的劫難，哪能讓他們找到消除的方法？
    可是為什麽仙王就能隨意設下劫難，他要突破，幹嘛要吸取靈凡兩界的生命力啊？
    等等，生命……
    唐逍猛然抬頭，問了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問題：“世間生命力最強的是什麽東西？”
    司馬明堂望了東方喜韻一眼，有些不敢肯定地答道：“水乃生命之源，大概是水吧……”
    唐逍一下子跳起來：“水，對，是水！那天底下哪兒的水最多，不就是海洋嗎？”
    七大長老都愣住了，便聽唐逍大聲叫道：“你們等我一會兒，我去東海看看！”
    他一捏印訣，一個大挪移訣就離開了，空氣中隻殘存著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你們千萬不要忙著關閉護城大陣，一定等我回來再說，一定！”
    金陵城離東海足有千餘裏，於此時的唐逍來說，也隻是一個大挪移訣，便到了東海上空。放眼望去，東海仍然是一望無涯，碧波萬裏，看似沒有什麽改變，唐逍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能看得出來，東海海麵至少下降了一二十米；一條條海底巨獸在海麵下若隱若現，卻幾乎都已翻白了肚皮，有的甚至都開始腐化了，那便是生命力被抽空的征兆。
    因為海水下降，海邊的沙灘麵積擴大了許多，沙灘上堆滿了海獸屍骸，有的甚至已變成了白骨，腐臭味衝天而起，令萬丈高空上的唐逍也忍不住捂緊了嘴鼻！
    東海不是沒有受到末日之劫的影響，隻是海水裏的生命力太過浩瀚，暫時還能支撐。
    唐逍身形一動，往大海深處直掠過去，卻猛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笑道：“你也發現了？”
    他吃了一驚，下意識間，一個小挪移訣便挪出去萬丈遠，回頭一看，卻見一個紅衣中年人站在海麵上，頓時雙眸一縮，龍闕劍已然護在身前：“是你？”
    那中年人正是陸吾，卻與在靈界時不太一樣，沒有半點暴虐，反而顯得雍容無比。
    如果它和東方浩辰站在一起，可能人們會以為，他還更像一個皇帝！
    陸吾微笑道：“你不用躲著本魔，本魔此次下界，目標不是你！”
    唐逍冷笑一聲：“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話，你是不是會嘲笑我？”
    陸吾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你這小子有點意思。不過這次本魔並沒有騙你。你看到這海麵沒有？你知道它為什麽能堅持如此之久嗎？陸地上，大概所有城市都化為粉末了吧？”
    唐逍下意識搖搖頭：“不知道。難道你知道？”
    “不瞞你說，本魔此次下界，就是為了它而來。”陸吾淺淺笑道，“所有人都知道，水乃生命之源。但是沒幾個人知道，水是從哪裏來的，如此磅礴的生命力，源頭在哪兒？”
    唐逍一愣，是啊，是什麽東西能夠造就如此磅礴的生命力？
    如果他能找到那東西，是不是就能消除這末日之劫了？數千萬生靈就不用死了？
    這個念頭剛出現在他的腦海，他卻突然怔了一下，仿佛有個聲音——哦不，是無數個聲音在他腦袋裏說話、嘶喊、悲泣、哀求，這無數種聲音匯聚起來，居然變成了一個綠色光點！
    唐逍突然想到了在靈界時，陸吾所說的最後那兩個字：信仰！
    他似乎有了一絲明悟：他在為六千萬人謀生路，那些人就會有所感應；而他們的哀求、祈禱，則化作一種力量，凝聚起來，就是“信仰之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