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氣氛登時傷感了。
    拍照片的記者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
    他抬頭看著陳家一家人穿著新衣服，又看著陳母求情的眼神，心裏很可恥的軟了。
    “好吧！”
    記者拿起掛在脖子上的相機：“你們站好，我給你們拍一張。”
    登時，陳母眉開眼笑，張羅一大家人站在小院的堂屋前。
    陳父陳父坐在最前麵，姐姐、姐夫、陳露陽和小玲四個孩子站在後麵。
    軍軍則帶著紅領巾，高高興興的站在陳父陳母中間。
    記者站在前麵，舉起相機，剛要照相就聽見陳父喊：
    “同誌，這個大沙果樹也幫我們照進來啊！”
    記者：“好！”
    說著，記者往後退了幾步，把旁邊的沙果樹給框了進來。
    “同誌，那個雞窩也幫我們照進來啊！”陳母又喊了一句。
    記者：……好！
    記者又往後退了幾步，重新選了景，把雞窩給框了進來。
    眼看著大姐還要再說話，記者趕緊道：
    “隻能這樣了！再走我人可就出院子！”
    眾人一聽隻能作罷。
    找好了角度，記者喊了“一二三……茄子！”
    “茄砸！”
    陳家全家人咧開嘴，高高興興的留下一張照片。
    等送走了記者同誌，隔壁的小王太太羨慕的拉扯過陳母。
    “久香，你家老二這次又要上報紙了。”
    “是啊！你說這孩子，一天的總上報紙。”
    陳母臉上樂的像朵花。
    這些天，因為自己兒子考上北大了，廠裏跟她嘮嗑的人都多了。
    誰看見她都要說一句“恭喜”，說她給廠裏培養了第一個北大的大學生。
    小王太太問：“這周末咱倆去不去跳舞了？”
    陳母道：“不去了，周末我打算帶我家老二上街買幾套衣服。”
    “這大小夥子一天天也不知道收拾自己，趁著他上大學前，我給他置辦幾身。”
    平時他在廠裏跟著工人同誌們一起吃住拉撒，大家夥兒都穿工服，天天穿也就這麽地了。
    這去了北大，可不能這麽造了。
    小王太太羨慕的看著陳母：“行！那你給兒子買衣服吧，咱們以後再約！”
    ……
    周末，
    陳母高高興興的去省報社搞來了全家福的底片，拿去照相館洗了好幾張照片。
    還特意洗了一張大號的全家福裱起來，特意拿回家掛在了牆上。
    至於省報上刊登的陳露陽照片，更是早早就被陳母和陳麗紅剪下來，再次貼在了大門口。
    而與此同時，
    陳露陽那句“沒考上省大，所以才去的北大”也在全省火了。
    “這孩子，多會說話！”
    省大辦公樓裏，薑副校長、英語係王主任、出版社陸社長看著手中的報紙，一個個樂的忍不住拍大腿。
    真過癮啊！
    因為差一分沒考上省大，所以才去的北大。
    這解釋啥毛病沒有！
    就是這麽個道理。
    陳露陽的這句話，可算是給省大的麵子足足的。
    省大所有的老師和同學心中對陳露陽的好感蹭蹭蹭的往上竄。
    筒子樓裏，陳拓一家正在享受難得的清淨時光。
    陳拓看著手中的報紙，嘖嘖道：“這小子倒是誰也不得罪，漂亮話說的也好聽。”
    陳媽媽坐在沙發上笑道：“這有什麽的，人家小陳說的也是實情嘛。”
    她拿過報紙，看著上麵微笑自信的青年，道：
    “你說這孩子多不容易，竟然拿了兩個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陳今越坐在旁邊，聽著爸媽討論陳露陽，心裏覺得甜甜的。
    忽然，敲門聲響起。
    似乎心有靈犀的，陳今越跑去開門，結果正看見陳露陽笑意滿麵的站在門口。
    今天的陳露陽穿的格外精神。
    身上的襯衫、褲子和皮鞋從都到尾都是新的，整個人看起來陽光又青春。
    瞧見陳露陽登門，陳媽媽頓時樂的迎接過來。
    “你說巧不巧，家裏正說到你呢，你就來了。快進屋！”
    上一次，陳今越去陳家做客，收了60多塊錢。
    陳媽媽心中一直惦記這事。
    好不容易今天盼到陳露陽來了，她進到臥室，踩著凳子把櫃子上的好酒好茶各拿下來兩份，熱情的送到陳露陽麵前。
    頭一次當著陳拓的麵收東西，陳露陽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收著吧，你阿姨給你的，你就收著。”
    陳拓溫和開口：“拿回去給你爸媽喝。”
    “謝謝陳叔陳姨~”
    陳露陽瞧見陳拓同意了，高興的將酒和茶收下。
    陳媽媽一臉稀罕的看著陳露陽，問道：
    “小陳啊，你想好哪天走了嗎？我讓老陳給你買臥鋪票！”
    陳露陽趕忙回答：“謝謝阿姨，我們王廠長獎勵給我一張臥鋪票，我到時候直接坐臥鋪去。”
    陳媽媽點頭：“那就好，你一個人出門在外，又要讀書又要工作，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
    陳拓在旁邊聽著自己媳婦兒與陳露陽嘮嗑。
    就在他準備開口，讓陳露陽以後遇見難事，就去石山鋼鐵廠找魯永強幫忙的時候，
    陳媽媽開口問道：“現在片兒城的廠房怎麽樣？下一步有什麽安排嗎？”
    陳露陽胸懷壯誌的開口道：“廠房現在已經到手了，相關的設備和機器也陸陸續續暈過去了。”
    “下一步我打算找機會去趟石山鋼鐵廠。”
    陳拓一頓：“你去石山鋼鐵廠幹什麽？”
    陳露陽眼神深邃：“我打算向他們買兩隻老鷹。”
    陳拓以為自己聽錯了：“買老鷹？”
    陳露陽趕緊解釋：“不是活的那種老鷹，是鋼的。”
    “陳叔，你不知道現在片兒城流行鋼老鷹，每個工廠和企業前麵都要擺兩隻老鷹壯門麵。”
    說起“鋼老鷹”，陳露陽眼珠子都亮了。
    “上次我去片兒城選址經過石山鋼鐵廠，他們廠前麵的大老鷹有12米，賊大！賊壯觀！”
    “當時我就想了，以後我們汽車維護修理中心前麵也要擺兩隻大老鷹……”
    瞧著陳露陽激動的直噴唾沫星子，
    陳拓果斷閉上了嘴，死活不準備告訴他魯永強的事兒了。
    眼前這小子絕對是魔怔了。
    這要是告訴他，自己已經跟石山鋼鐵廠的廠長說好照顧他，誰知道陳露陽會不會直接用這個人情去換大老鷹。
    陳露陽跟陳媽媽和陳拓嘮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陳今越跟父母報備了一聲，順勢跟出來送客。
    結果剛一離開筒子樓的範圍，陳露陽就神神秘秘的載著陳今越上了車，雙腿飛快的蹬起了自行車。
    “你要帶我去哪？”陳今越摟著陳露陽的腰，好奇的問道。
    “去了就知道了！”陳露陽賣著關子。
    等自行車在照相館前麵停下的時候，陳今越納悶：
    “你帶我來照相館幹什麽？”
    陳露陽拉著她的手進照相館：“帶你來照相館自然是照相啊！”
    上次全家拍全家福的時候，陳露陽就已經萌生了要跟陳今越合影的念頭。
    這半年時間看不見，身上有張照片看看也能緩解緩解思念。
    陳今越下意識的用手攏了攏頭發，聲音有些抱怨：
    “要照相你不早說，我好打扮打扮啊。”
    陳露陽樂：“不用，你啥樣都漂亮！”
    走進了照相館，
    照相師傅聽說兩個人要照相，再看看兩個青年男女含羞帶騷的模樣，馬上會意！
    簡單的給兩個人收拾了一下頭發和衣服，
    照相師傅讓兩個人坐在木頭板凳上，道：
    “別緊張，想些高興的事兒，咱笑一笑，把小白牙都露出來……”
    “這位男同誌，你笑容收一收，也不用這麽高興！”
    “噗嗤！”陳今越沒忍住，一下樂了出來。
    “哢噠”一聲！
    照相師傅準確的捕捉到這一畫麵，給兩個人拍下了照片。
    “師傅，幾天能取照片？”陳露陽問。
    “三天，要是著急加5毛錢能快一天。”照相師傅回答。
    “我給你加2塊，今天我就要。”陳露陽開口。
    他在省城待不了幾天了，可沒時間再專程跑過來取照片。
    “好！”照相師傅拿著錢，扭身就鑽進了後門，去洗照片了。
    等拿到照片的時候，
    陳今越臉“噌”一下紅了。
    這照片照的……跟結婚證上麵的照片一樣嘛。
    雖然是黑白色的照片，但是照片裏的青年俊俏陽光，女生俏皮婉然，頭又輕輕碰在一塊兒，親昵中還有一絲害羞，真是越看越好看！
    “照的挺好，哈哈哈真好！”陳露陽舉著相片，傻樂的說了好幾遍“真好”。
    說完，
    陳露陽拿出錢包，將兩個人的照片塞了進去。
    陳今越逗他：“你把照片放這麽顯眼的位置，不怕別人知道你有對象啊？”
    陳露陽義正言辭：“知道唄！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瞅瞅我對象多好看。”
    兩個人走出照相館，
    陳露陽騎著自行車把陳今越送回家，在筒子樓的樓道裏，陳露陽見周圍沒人，把錢包裏的80多塊錢塞進了陳今越的手裏。
    “你給我錢幹什麽？”陳今越一臉詫異，拒絕收錢。
    “這是我這個月工資，我除了拍照片，一分沒花，都是要給你的。”
    陳露陽掰開了陳今越的手，將一小卷錢硬塞進了她的手裏。
    “你留著當零花錢，想吃什麽想喝什麽就花錢買，好好照顧自己。”
    陳今越皺眉：“我有錢，不用你的錢買吃的。”
    陳露陽嚴肅：“那你也留著！好幾個月不在你身邊，我不放心。”
    “你把錢留著，傍身用！”
    眼見陳今越滿眼寫著抗拒，陳露陽補充一句：
    “以後想我了，就看看這些錢！”
    ……
    眼見離開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陳家小院裏，剛收到錄取通知時的歡樂氣氛不再，反而被濃濃的離愁籠罩著。
    陳母偷偷與陳父抹眼淚，陳小玲和軍軍得空就跟在陳露陽身邊，似乎怎麽呆也呆不夠。
    打包好了行李，
    一早，陳露陽便收拾東西準備離家了。
    他離開的這一天是個周末。
    陳父、陳母、姐姐、姐夫、小玲和軍軍一家人全都出發去送。
    王輕舟和於岸山雖然沒有到場送，卻派了一輛小汽車，拉著他們一家人去的火車站。
    車站的月台上，
    陳今越、曹青杭、小吳、宋廖莎、老薛老蔣老崔、黃平濤、董滿貴、車間裏的工友同誌們，甚至江邊渡一郎都來送他。
    聲勢之浩大，場麵之熱鬧，直接把乘警給吸引過來。
    “誒誒誒！送站注意秩序，別擋路！”
    陳露陽拎著包袱擠上臥鋪車廂。
    這次廠裏出的關係，給他買的是下麵的臥鋪，他把東西先扔到床上，接著衝到窗戶前，向送站的陳父陳母他們揮手告別。
    陳母眼眶子淺，
    瞅見兒子在車窗戶後麵衝自己招手，兩眼一紅，直接手絹捂著嘴，嗷一下就哭出來了。
    “老二啊！在外麵照顧好自己，該吃吃該喝喝，缺錢了就跟家裏說！”
    陳父也被老伴兒的哭聲給整傷感了。
    “兒子，你一個人在外麵，誰要是欺負你了，你跟爸說。爸去收拾他們。”
    陳露陽喉頭有點哽咽，剛要開口說話，大姐也撲了上來：
    “老二，給你準備豬肉酸菜餃子，過年早點回來啊！”
    小玲和軍軍趴著車窗戶，哭道：“老舅，多給我們寫信，別再給我買雞毛撣子了。”
    陳露陽大聲應著，到最後實在忍不住，強忍多時的眼淚到底還是流了下來……
    伴隨著鳴笛聲，火車駛向了片兒城。
    陳露陽擦了擦眼淚，擤了鼻涕，放好行李躺在下鋪準備休息。
    雖然北大報道的日期是28號、29號。
    但是他心裏惦記著廠房，買了25號的火車。
    往常去片兒城都是坐票，今天借著廠長的光躺了一會臥鋪，他可得好好珍惜機會。
    隔壁的軟臥車廂裏似乎是幾個認識的人，一起買的票。
    車剛開沒多久，打撲克的聲音就傳了出來，聽起來打的還挺火熱。
    有幾個大哥坐車沒意思，也穿著鞋，拿著車廂上印有路徽的搪瓷缸跑去看牌湊熱鬧。
    反正軟臥車廂裏，會有乘務員拎著鋁製大茶壺來倒熱水。
    陳露陽也想去看撲克，但是他剛哭完，現在眼睛還紅著，跑出去讓別人看見怪不好意思的。
    他躺在床上，正平靜情緒呢，就聽見車廂外麵傳來了一陣雜亂。
    “乘務員，我父親要去片兒城看病，麻煩您幫我們看看，能不能補一張臥鋪票？”
    “臥鋪沒有票了，你們打個地鋪不行嗎？”
    “地鋪下麵都被人占上了，同誌你能不能幫我們想想辦法？我之前排了幾天幾宿，都沒有搶到臥鋪票，求你幫幫忙。”
    “你們要是沒坐，我能給你們找個坐。但是臥鋪我這也沒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