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恩怨了結(求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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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靜春夜,風月清明。
    敬業侯府內掛著一百零八隻紅燈籠,前院三十六隻,中院三十六隻,後院三十六隻,黑暗籠罩下微弱紅霞熒光閃爍。
    原本,該是喜慶的氛圍,但是在這樣的靜謐中卻顯得十分詭異,仿佛這座傳承千年的侯府成了一座墳墓,想要將府中之人埋葬。
    風輕輕吹拂而過。
    死寂中,庭院裏,
    紅燈籠一個接著一個跳躍,使得陰影忽大忽小。
    隱隱約約間,在暗紅色的光芒遮掩下,有一縷縷粉紅色的煙霧繞著燈籠照耀的邊緣流過,一直蔓延到整座敬業侯府。
    紅、粉涇渭分明,卻又糾纏在一起。
    突地,一道冷白光芒劃過——一柄長刀自後院池塘邊上的亭閣內,眨眼落在前院!
    沉屙負手而立。
    與往日的老管家模樣不同,此刻的他神情從容不迫,竟有一副睥睨天下的風采。
    “哎呀~好重地血腥氣呀~”聞人櫻嬌媚笑聲回蕩在侯府上空,有幾分意外,但更多的是底氣十足,“真不愧是江湖盛傳的‘血屠’陳克~”
    “既是拜神宗代宗主親至,何必遮遮掩掩,不妨現身喝杯茶。”
    沉屙高昂著頭,灰白長發梳得齊整,在腦後盤成一個發髻,插在發髻上的並非簪子,而是一柄隻有刃的飛刀。
    “別心急呀~大人未到,奴家可不敢僭越~”
    “大人?”
    沉屙頓了頓,眼神閃過一抹複雜,回身看向呆坐在石桌前喝著悶酒的周天策。
    “老爺,您等的人到了。”
    周天策動作不停,抬手抿了一口酒。
    在他身側立著一杆長槍,槍尾有短刃直插石板,槍身如墨,即便有油燈照射也沒有光澤反射,槍尖足有兩尺,幾乎抵在亭閣主梁。
    “遠來是客,候著吧。”
    周天策囫圇的說著,枯瘦的手掌握住酒壺穩穩地又倒了一杯,灰白的臉上泛著異樣的紅潤。
    沉屙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抬手間,長刀倏然落在他手中,刀身上血槽閃亮呈暗紅色,仿若鮮血從其上流過的紋路,濃鬱的血腥味道擴散在這座亭閣內。
    淩厲的刀意籠罩將亭閣護佑其中,如同月牙般,刃口朝外。
    “嗬嗬……”
    聞人櫻飛身而至,婀娜的身姿落在池塘對麵,身後九條粉紅狐尾無風飄蕩,將她襯托得嫵媚又妖嬈,舉手投足間都仿若攝人心魄般魅惑。
    “還是老侯爺明事理~”
    “‘妖女’,你真是邪魔外道中的異類!”沉屙語氣冷淡的說:“不過以你拜神宗和妖庭的關係,那位大人竟也願意收下你,當真……世風日下!”
    聞人櫻笑容僵硬一瞬,旋即掩嘴媚笑:“大人胸懷若穀,他所做之事,豈是你這種惡人能揣測的?”
    “嗬!”
    沉屙唇角扯動,手掌落在刀柄上,冷笑道:“老夫承認他的天資和修為,但依然不恥他的為人行事!”
    “你……”
    “退下吧。”陳逸平靜的聲音傳至池塘周圍,打斷聞人櫻的話。
    “大人~他說您壞話~”聞人櫻頓時眉眼含春,指著沉屙嬌聲告狀:“您可不能放過他~”
    沉屙沒理會聞人櫻,循聲看向中院正堂,神情凝重起來。
    “原來如此。”
    “英武侯大人,當初你留下春雨劍在這兒,就想到今日了吧?”
    在他的刀道神意中,陳逸並未隱藏行蹤,甫一現身便已經出現在中院正堂內——春雨劍劍身微微顫抖,劍鳴聲中透著喜悅。
    沉屙看著手中長刀,不禁歎息。
    武道修士所用的兵器不分法寶、法器,適合自己的便是最好的,若是兵器中生出器靈,那便是極佳的兵器。
    因而在沉屙的刀意感知中,他隱約看到了那柄春雨劍生出器靈的雛形。
    “吟!”
    陳逸同樣看著春雨劍,平靜麵容有了幾分笑意,“老朋友見諒,過去這麽久才來接你。”
    好似聽到他的聲音,春雨劍更加抖動起來,肉眼可見的歡喜。
    但沒等陳逸招手,自他手腕中小玉劍倏然飛了出來,化為一道殘影拖在春雨劍周圍,清脆鳴響瞬間蓋過春雨劍的劍鳴聲。
    “想造反啊?”
    小玉劍內傳出一道清脆稚嫩的聲音,劍尖瘋狂點在春雨劍上,仿佛是在教訓後輩一般。
    “之前人家是遵照主人的命令護持主母大人,如今人家回來了,你還想搶占人家風頭?”
    “吟!”
    春雨劍抖動得更厲害了。
    雖然聽不到它的聲音,但那意思明顯是在反駁。
    “喲,還想反抗?打死你打死你……”
    陳逸看到這樣一幕,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被小玉劍這樣鬧騰,他的殺意都有些消散了。
    眼見小玉劍毫無停手的意思,他隻得招手握住春雨劍劍柄,將其掛在腰間。
    “主人嗚嗚……你有了人家,還要它啊……”
    “你忘了嗎?你可是我最大的底牌,自然需要一名小弟作為你的打手。”
    陳逸看著小玉劍委屈巴巴的耷拉著,隻得安撫幾句。
    “這還差不多,還有哦,主人答應過人家,要給人家換一身珍貴的材質,人家要求不高,不如就萬年寒鐵和星鑽以百煉法鑄體,再用幽冥河水淬火,出爐時飲百頭妖魔之血,最好是大妖王,味足……”
    陳逸:“……”
    春雨劍晃動不已——吟,吟,吟。
    “都依著你。”
    陳逸安撫幾句,熟稔地許下一張空白賬冊。
    寒鐵、星鑽、幽冥河水等等,他見都沒見過,等日後找到再說吧。
    相信到那個時候,他也不會吝嗇為小玉劍換身。
    一樁插曲過後,陳逸收拾好心神,邁步間來到聞人櫻身側。
    他沒有去看沉屙,目光落在周天策身上,待看到他身側的那杆長槍時,眼神不禁泛起冷意。
    陳逸不會忘記,當初他和林雪茹被封禪擄走後,在京都府門外看到的便是這杆長槍。
    “老侯爺,長槍在側,威風不減當年。”
    周天策飲酒的動作頓了頓,緩緩放下酒杯,渾濁眼瞳看了過來,枯瘦臉上皺紋擠在一起。
    “看到英武侯當麵,老夫想不服老也不行了。”
    周天策皮笑肉不笑的說完,旋即看向聞人櫻,又道:
    “‘妖女’,先前你出手魅惑老夫,拜你所賜,老夫渾渾噩噩間忘記了許多過往傷心事。”
    “老侯爺呀,往事已矣,您呀的確不能想太多~”聞人櫻身體往陳逸身邊靠了靠,一根狐尾有意無意的在陳逸背後環繞,卻不敢落下去。
    “不過您多想無用,強弩之末怎能與大人相提並論?您呀,乖乖低頭興許還能落個壽終。”
    陳逸瞥了她一眼,“去門外守著。”
    聞人櫻心中凜然,不敢再多說,訕笑著飛身離開。
    看來是這段時間順風順水讓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在周家之事上,她怎麽能替大人做決定呢?
    該死該死……奴家再也不敢了!
    沒了妖女在場,陳逸便凝望著亭閣內的二人,冷淡的說:
    “老侯爺驅離家眷仆從,與老管家守著偌大的侯府,是否曾後悔當初所做之事?”
    “後悔?”周天策咀嚼這兩個字,眼神驀地凶惡,枯槁的臉上仍舊盈滿殺意,“老夫最後悔的是當初沒在你抓周儀式上給你下一枚毒藥!”
    “老夫後悔沒讓‘瘋老頭’那晚宰了你,更後悔放你平安拜入太虛道宗!”
    “如若不是這樣,你又怎麽會全須全尾的站在老夫麵前?你……咳咳……”
    沉屙默默地走過去,拍著他的後背,又取出一枚丹藥塞進他的嘴裏,語氣唏噓的說:
    “陳逸,如今你已貴為英武侯,當真要私自出手對付一位垂垂老者?”
    “若非我不願出手,你早已死在武安侯府,哪怕你有太虛道宗庇護,仍舊難逃一死。”
    陳逸神情已是徹底冰寒,他反而笑了起來:“垂垂老者?”
    “當初你們一位武侯,一位神通境大能者針對我與兄長時,怎麽不想想我們那時的年齡?”
    “一歲!兩歲!三歲!乃至我與兄長學成下山,都未停下!”
    陳逸想到那幾件事,再想到陳遠的經曆,怒火便不斷升騰。
    哪怕他如今修為突破至神通五境,不論對任何艱難險阻都能麵不改色,仍舊無法釋懷往事。
    尤其是當初陳遠去往南蠻時,周天策竟指使“潛龍”之人暗中出賣,從而導致淩音容師姐身死,也讓陳遠心神受絕刀影響。
    他們做下這等惡事,竟還妄想讓他遵照規矩,讓聖上與朝堂對他們懲處?
    “你周家落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任何人憐憫!”
    沉屙自然清楚這一點,暗自歎息一聲,旋即看向陳逸道:
    “老爺已經沒多少時日可活,不知英武侯可否緩幾天讓我送老爺最後一程?”
    “待事情了結,沉屙願意前往武安侯府以死謝罪!”
    他知道陳逸此來不會空手而回,但是他更清楚周天策的身體,長則三年、短則半年便要壽終,他實在不希望周天策落不到入土為安。
    “咳……陳克,別,別說了……”周天策麵如金紙,氣息平緩後,強撐著拉了一下沉屙道:“成王敗寇,英武侯既已來到這裏,定然不會被你幾句話打發走。”
    說完,他扒拉開沉屙攙扶,抬手握住那杆黑槍,撐起身體看向陳逸:
    “千錯萬錯皆是老夫一人的錯,英武侯,放,放過沉屙……”
    “放過?”陳逸瞥了一眼沉屙,冰冷的說:“我不會放過你們周家任何一人,不論是你、沉屙,潛龍,還是周觀霧,我都會一一找出來宰掉!”
    “周觀霧?”沉屙驀地一怔,看著陳逸皺眉道:“少爺早已死在北雄關上,你……”
    “你不知道?”陳逸打斷他,“老侯爺連你都沒告知實情嗎?”
    沉屙側頭看向周天策,略帶疑惑的問:“老爺,難道少爺他……他沒死?”
    周天策麵色一沉。
    靜默幾個呼吸,周天策長歎一聲,神色竟頹然下去:“他說得沒錯,觀霧的確沒死。”
    沉屙麵露錯愕,他看了看陳逸,又看了看周天策,艱澀開口:
    “這究竟為何?”
    “老夫也不知道緣由,但老夫知道他的確沒死。”
    “您不知道?”陳逸笑了起來,似是終於找到了比一劍殺了這倆老匹夫更解氣的方法:
    “您不是不知道,您是不敢相信!”
    “因為您知道真相殘忍到您連想都不敢想,您怕真的如您猜測的那般,您會心神崩潰!”
    “不,不要再說了!”周天策怒聲低吼,“英武侯,你要殺要剮,老夫毫無怨言,但觀霧……不要說!”
    沉屙臉色難看,他突地想到那些往事——當初北雄關大戰時,朝堂上曾傳言周觀霧勾結妖庭!
    “難道那傳聞是……是真的?”
    否則,他很難相信周觀霧如何從妖魔口中活下來!
    陳逸嗤笑一聲,“老侯爺,其實你挺可憐的。最器重的孫子、敬業侯的接任者,卻是致使周家所有子嗣決斷的元凶。”
    “我想你一定不知道他為何這麽做吧?很可笑,周觀霧為了求取修為突破,把你們都賣了啊!”
    “原本老侯爺你也會死在北雄關上,可惜你命大逃過一劫,這點上我不得不說——周觀霧很無能!”
    “住嘴!你住嘴!”
    周天策目眥欲裂,狀若癲狂的嘶吼著讓他閉嘴,身上本是鬆鬆垮垮的紫袍被真元撐起,鼓動間猛地揮舞著長槍殺出來。
    哢!
    迎著那杆長槍,陳逸甚至沒有拔出春雨劍,手指徑直抵在槍尖上,“若不是周觀霧將敬業軍行軍布陣方略傳給妖庭,為何隻有你周家人死在關上?”
    “他又為何假死脫身?”
    “老侯爺,明明您都知道,別自欺欺人了!”
    陳逸屈指一彈,純以肉身之力便彈飛了周天策,“你想要‘鳩占鵲巢’,想要報仇雪恨,到頭來你連仇人是誰都搞錯了,可憐,可笑至極!”
    周天策掙紮著起身,仍舊嘶吼:“謊話!你說謊!”
    “觀霧,觀霧他才不是那種人!”
    陳逸注視著他,神情不免有幾分無趣。
    “看到你這樣無力無能的模樣,本侯著實為你感到可笑。”
    沉屙怔怔的看著這一切,心內竟十分讚同陳逸的話。
    若是真相如此,那周天策幾十年來做的這一切,豈是“可笑”二字能形容?
    不過在看到周天策仍然掙紮起身,就要再次衝向陳逸後,他不禁長歎一聲:
    “英武侯見諒……”
    話音未落,長刀陡然殺出。
    淩厲刀意肆虐,一縷縷血色劃破夜空,攔在周天策身前。
    接著沉屙緊隨其後,握住長刀後便是一記殺招——踏血無痕!
    “你想殺老爺,先過沉屙!”
    叮!
    陳逸不閃不避,刀意臨身時,春雨劍倏然出鞘,身形飄忽而出。
    神通·咫尺天涯!
    夜幕中,隻能看到一道紫色虛影閃過,接著便是兩道銀白寒光——
    “吼!”
    白虎神意虛空而立,便是一聲咆哮,殺伐神意、破軍星辰瞬間加持之下,這一劍的威能便已達到神通五境。
    下一刻,劍光閃過,虎嘯回蕩,白虎神意消散。
    “你……”沉屙身形頓住,劈出的長刀落下,回身看過去,苦笑道:“好狠的劍。”
    “也好,老爺與我共赴幽冥,倒是還了我的恩情。”
    “嗬,嗬嗬……”周天策嘴角溢血,看著胸口破開的血洞,鮮血止不住流下:
    “老,老夫死也不信觀霧是那,那種人……”
    陳逸收回春雨劍,平靜的越過兩人向外走去。
    “再告訴您一句,周觀霧與風月妖皇生了個女兒,便是半妖公主曉蘭,周曉蘭。”
    “不過,那位公主並不承認這一點,更無法接受一位害死親眷的父親!”
    兩句話遠比他方才那一劍威力更足,每個字都打在周天策心中。
    “你,你……你回來……”
    周天策眼睛瞪圓,掙紮著想要拉住陳逸,但剛邁出一步,身體便已撲倒。
    “回,回來……不可能……他不可能……”
    他知道周觀霧有位與妖魔所生的女兒,但怎麽都沒想他口中的子嗣會是半妖公主。
    和風月妖皇所生……這是為何啊?
    “蒼天不公啊!為何要這樣待我周家?!”
    一聲悲憤呼喊,周天策睜著渾濁眼瞳,氣息斷絕。
    不遠處的沉屙坐倒在地,苦笑著看著他,靜靜地等待著死亡降臨。
    他想到了那段肆意江湖的日子,如果當初沒有投身敬業侯府,或許他會死在江湖仇殺中,但一定不會經曆這些陰謀算計。
    “老夫這一輩子……虧了。”
    忠勇不夠,仁義缺失,狠辣不足……算不上好人,卻又沒有壞到極致,當真失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