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第 2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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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
葉沉璧被定住的時候,心中並非毫無察覺。
他與李伯夷交手,雖然雙方都清楚這不是生死之搏,但棋逢敵手,誰不想極限試出對方的底牌,何況他早就看青帝城不順眼了。
此番李伯夷孤身前來善成道院給徒弟撐腰,無非仗著自己一身宗師修為,放眼天下罕有敵手,自己便要讓他知道中垣洲並非他能隨意放肆的地方。
誰知兩人僵持之際,他忽然生出一絲古怪微妙的感覺,似被人暗中窺探一舉一動,可他一邊分心以神識查探周圍,卻一無所獲。
這隻有兩個解釋:他產生錯覺,或者,窺探之人修為還在他們二人之上。
頂級修士如何會有錯覺,無非是第二個可能。
葉沉璧不由驚駭,此地除他與李伯夷之外,竟還有高手?!
可即便是高手,又如何能讓他們一無所察,此人分明修為遠勝於他們,中垣洲……不,天下如何會有這樣的人物?!
念頭一閃而過,他隻覺一股無形威壓降臨,腦海中竟有女聲響起。
“莫要慌亂,有人要與我鬥法,考驗於我,且借你身軀一用。”
葉沉璧出不了聲,神魂仿佛瞬間被困在一處,隻能看,不能動,身體不受控製。
奪舍?!
他大驚失色,手卻不由自主捏訣,點向半空法相。
那金鐧應聲而碎!
李伯夷獨步天下所向披靡的金剛法相,竟碎了!
“你……你究竟是何人?!”
葉沉璧也發不了聲,但對方沒有禁錮他的神魂在識海內說話。
女聲道:“我說了,莫要慌亂,這場鬥法之後,自會將身軀還你,我並非奪舍,對你的功法修為也無興趣。你若再胡思亂想企圖奪回身軀,便休怪我直接將你神魂驅逐出去了。”
李伯夷立馬閉口如蚌。
他看著“自己”不僅一指點碎金鐧,甚至一劍破開金剛法相的破綻,但對麵的李伯夷,似乎也毫無驚訝之色,反倒挑眉一笑,眉目流轉,自有一股風流之意,與性急如火的李伯夷本人大相徑庭,可配上那張爬滿皺紋的臉,又有些說不出的詭譎。
壞了,姓李的也被附身了!
葉沉璧心下一沉,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雙手結印,袍袖翻飛,身後法相重新凝結,卻不是原先的持鐧金剛,而是黃銅大鍾,金光燦爛。
他此時雖受困於識海之內,卻依舊還能借著自己身體的雙目仔細端詳,但見銅鍾上的金光竟由數不清的金色符文構成,巨大威壓自銅鍾身上傳來。
李伯夷伸指一點,銅鍾便鐺的一聲,震天徹地,不止九曜庭上空的結界岌岌可危,連帶那些飛出結界觀戰的人,也都麵色大變,紛紛後退,或撤回結界之內。
更不必說身處正前方的葉沉璧,他的神識受到巨大衝擊,竟有瞬間差點被撞出身軀之外,幸而一股巨力及時將他扯回來。
下一刻,他“看著”自己的身體掐訣捏印,將自己的命劍凝於身前,劍光越來越盛,銅鍾之聲則越來越弱,仿佛劍光形成一道銅牆鐵壁,將鍾聲阻攔在外。
四周罡風凜冽,靈力天成,幾乎無人能夠靠近。
結界之內,兩人鬥法已如神跡,雲外金芒弧光,須臾由白晝入深宵,星宿乍現,日月同天。
葉沉璧已經說不出話了。
這兩個莫名來曆的人,占了他與李伯夷的身體之後,鬥法竟能引來天象。
他“望見”自己行雲流水一般回指禦劍,劍氣如虹勾連滿天星鬥,碎金點點落入凡間化為星雨,無形中也在削弱鍾聲。
銅鍾一點點縮小,色澤幾近琉璃剔透,陡然炸開!
白光瞬間將星雨劍芒吞噬,一隻白羽鳳鳥從中飛出,直接朝劍光撞了過來,來勢凶猛,連占了他身軀的女子竟都無法抵擋,霎時往後踉蹌退了好幾步,吐出一大口血。
葉沉璧跟著倒黴,頭痛欲裂不說,神識也受了創傷。
“前、前輩……兩位前輩,你們能否點到即止?!”
他有苦難言,雖然這兩人的交手讓他大開眼界受益良多,可李伯夷葉沉璧兩人的身軀明顯承受不住強大靈力的消耗,再這樣下去,恐怕他們的□□會先瓦解消亡。
“我倒是想點到即止。”回答他的女聲似乎有點無奈。
但說話之間,鳳鳥已張口將葉沉璧的命劍劍光完全吞噬,劍身出現絲絲裂痕,葉沉璧神魂受其牽連,越發昏昏沉沉。
葉沉璧這把劍在五霞天絕對稱得上至寶,但此刻顯然已經抵擋不住鳳鳥的攻擊,眼看碎裂在即,謝長安以靈力勉強修補,保住它的劍意,再以自己的造意融合覆蓋——
轟然巨響!
這聲音並非真實傳出,而是在葉沉璧識海之內炸開。
他神識一震,竟複清醒!
再看眼前,冰霜自腳下迅速蔓延至四周遠近,長夜星辰照映下,入目皆為冰雪琉璃世界,而原本裂開的巨劍亦被冰雪寸寸冰封,倏然飛起,重新朝李伯夷頭頂落下,鳳鳥盤旋環繞,白火瀲灩,燃燒融化,巨劍周身冰屑不斷落下,但冰劍核心卻始終如泰山壓頂,砸向李伯夷。
葉沉璧怔怔旁觀,陷入一種似夢非夢的玄異情境。
一方麵,他知道與李伯夷鬥法的人不是自己,自己與結界外那些觀戰者沒有區別,但另一方麵,因為對方用的是他的軀殼,所有術法同樣需要經過這具身體,使得他比旁人又多一層更深刻的體悟。
他其實也有法相,但畢竟不是青帝城出身,在法相的造詣上不如李伯夷,經過這一番鬥法,他發現自己隱隱也有一些想法,尤其對方用出冰雪世界這樣的幻境,彈指間鋪天蓋地,與劍意相結合,仿佛進入全新境界。
葉沉璧甚至有種感覺,若非受到這具身軀的限製,雙方鬥法規模必不止於此!
此時,冰雪巨劍似乎終究抵不過銅鍾的堅固,裂痕再度浮現擴大,很快由下而上迅速粉碎。
但從粉碎的碎冰之中,卻忽然有一隻金烏騰空而起,展翅翱翔,在嘹亮清鳴中與鳳鳥狹路相逢,金白交加,靈力激蕩,葉沉璧隻覺神魂在灼熱與冰寒兩重極致之間飽受折磨,他勉力維持靈台一縷清明,試圖看清更多。
毫無疑問,這隻金烏是操縱他身體之人的法相,葉沉璧甚至也看出,女子雖然修為極高,已然在自己之上,但卻是不敵對麵操縱李伯夷的人,但對方似乎也沒想著趕盡殺絕,更像是在逼她用盡全力。
若換成兩人真身,恐怕這九曜庭上空的結界也會經受不住當場崩裂,難怪他們要假借自己與李伯夷的身軀相鬥……
女子則咦了一聲。
“在他如此威壓之下,你竟還能維持清醒,天資稟賦比我當年好多了,想必飛升不遠,成仙可期。”
葉沉璧苦笑:“前輩,那是因為我宗門有一門強行提升神魂感知的功法,對麵強於您,您若不盡全力,還與晚輩閑聊,隻怕……”
謝長安道:“我便是盡了全力,也打不過他。”
說是這樣說,她仍未放棄以靈念驅策金烏和白鳳戰作一團,隻是周身冰雪世界漸漸被草木覆蓋,腳下的九曜庭,冰雪消融,枯木開花,霎時又從凜冬跨入暖春,四周烏雲被拂開,圓月星辰輝光熠熠,夜亦如晝。
謝長安嘴角溢出鮮血:“我敗了。”
隨著話音落下,金烏逐漸式微黯淡,瞬間便為白鳳所吞滅。
“我本以為,你境界初成,最多隻能堅持到白鳳出來,沒想到你竟還能拖到我將造意覆蓋,此等潛力,假以時日,必能超越戒真善齊他們。”
“李伯夷”開口道。當然,葉沉璧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李伯夷,對方像是居高臨下指點他體內的另外一個人,每個字葉沉璧都能聽懂,但連貫起來根本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他正想問,卻感覺身軀忽然一輕,耳畔傳來女子的聲音。
“多謝你借身軀一用,來日有緣再會。”
葉沉璧沒來得及回答,他甚至在短暫的時間內依舊無法控製身軀往下跌落,直到快落地時,方才用了點靈力,略有踉蹌,支著劍半跪在地上。
手裏的命劍倒是還能用,隻是劍身多了一條裂縫,從劍柄一直延伸到劍尖,想要修補恐怕得費不少勁。
再看不遠處,李伯夷那家夥也沒比他好多少,滿頭是汗,麵色發白。
兩人對視一眼,都默契選擇閉嘴,沒有像往常那樣互相嘲諷。
姓李的顯然也很清楚,能勝他的並非是他,而是方才在他體內的那個人。
但觀戰之人並不清楚,他們隻為方才所見情景歎為觀止,九曜庭城內原先本是深秋,如今卻還維持春暖花開的景象,也不知多久才會恢複如常。
有修為高又與兩人認識的修士上前,半是驚歎半是問候。
“兩位前輩可是在境界領悟上有了新突破,竟能引動天地異象,改變四季時令!”
“葉道友,善成道院幾時也有法相顯化了,你那金烏,可真是、真是……”
“恭喜二位道友境界大成,飛升指日可待!”
葉沉璧心情複雜,什麽話也不想說,偏生又有太多疑問。
李伯夷顯然也作此想,他從地上爬起,就過來拽葉沉璧。
“各位道友,我與姓葉的還有事要談,先走一步。”
……
遠處半山腰。
謝長安神念微閃,回到自己的身體。
方才她雖驅策葉沉璧的身體,但對手是上界帝君,一場鬥法下來,她的神魂不可能毫發無損,此刻同樣神色疲憊倦怠,盤腿坐下,調息吐納。
這場鬥法從一開始就注定結果。
她是絕不可能贏的,隻能說現在的結果,不僅寒景意外,也已經出乎她自己的預料。
能夠堅持到金烏出來,她以為是對方手下留情,但方才聽寒景語氣,似乎她的進步還不小。
寒景不愧是寒景,她雖然也打不過墨城和戒真,卻起碼能將他們的造意逼出來,但麵對寒景,交手至今,她卻仍舊不知道對方造意為何物,甚至連對方深淺也未能探得,就像是站在一汪深潭之前,她扔了一根竹竿下去,卻發現竹竿轉瞬沒頂,潭水依舊深不見底。
如今過與不過,也隻在帝君一念之間,她索性不再多想,隻等對方發落。
然後,她便聽見帝君問:“入琅嬛仙府之前,你可曾想過,自己至多能止步第幾層?”
謝長安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對方。
帝君:“或者換個問法,你要走到第幾層,才會覺得不負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