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第 2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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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4
    “我這次出門,原本是去參加中垣洲的儺麵海市,順便看看有無陸離的下落,卻意外打聽到另一個消息。”
    她似乎很喜歡吃玉菱角,一個接一個,說話卻不疾不徐。
    “再過幾日,那些逍遙境以上的大修士,將會在無涯論道鬥法。”
    祝玄光:“那我們找機會混進去,看看如今他們究竟到了何等境界,也看看這些人對點仙譜有何想法,能不能從中拉攏到一兩個幫手,攜手毀碑。”
    謝長安沒吱聲,兩頰將玉菱角嚼出脆響,因為祝玄光說的,就是她心裏所想的。
    祝玄光手下不停,很快又將原本隻剩半碗的分量放滿了。
    “隻可惜,這樣一來,就來不及參加趕海派的婚宴了。”她有些惋惜,見對方因剝太多菱角殼而染上紫色的指尖,良心難得動了一下,將剩下兩隻玉菱角的碗朝對麵推過去。
    祝玄光試了一隻:“確實美味。”
    但這樣的美味,還不足以讓見識過上界珍饈的她如此貪戀。
    “你身上的煙火氣越發重了。”
    謝長安:“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玉簪長發,銀環束手,不施粉黛,卻也掩不住風華容姿,即使衣著再簡樸,一看也不會是出身本地的小戶人家,所以當初謝長安自稱來自北潯洲,衛朝歌立馬就將其來曆與北潯洲世家聯係在一起了。
    但眼前的她,活脫脫是一個在凡間煙火行走的女子,美則美矣,卻沒有神仙的清冷高華。
    顯然在人間待的這百年裏,她已將自己徹底重新融入紅塵。
    祝玄光低頭打量自己。
    有了謝長安當對比,他就發現自己這凡人裝扮還是不夠凡人了。
    衣袍上雖然沒有靈氣,卻過於精致,袖子一塵不染,也是靈氣拂去塵埃的習慣。
    他心有牽掛,一出關發現能自如控製軀體之後,馬上就趕來五霞天,連袖角法飾上的禁製都沒來得及抹去,得虧衛朝歌跟蘭陵二人修為造詣低微,並未察覺異樣。
    修長手指撣過,除去仙人禁製法飾,連頭上比人間王侯還要精致的頭冠都換成與謝長安差不多樣式的白玉簪,他檢查一番,終於滿意。
    “身在紅塵,自然就是紅塵中人,你這樣很好,是我疏忽了。”
    他的目光掃過對方發間玉簪,又用手指點了點自己頭上的玉簪,為那簪頭加上一縷幾乎一模一樣的雲紋。
    “若想赴宴,我們喝完喜酒再去無涯論道,也來得及。”
    “無涯在南炎洲外海,周邊還有結界,我們須得想個法子混進去,最好是裝成與會之人,這樣才能與他們交手試出深淺,再挑選可以深談合作的,倒得費些工夫,應是來不及參加喜宴了。”
    謝長安托腮想著壞主意。
    “離無涯最近的,便是南炎洲的玉印城,那裏還有星槎易珍這樣的法寶拍賣交易集會,許多修士會先在那裏休整,我們可以過去看看,有哪兩個倒黴鬼適合被我們冒充。”
    祝玄光多看了兩眼,才低頭喝茶。
    “這次身處凡世,離本尊過於遙遠,又要維持滄溟軀殼的生機,我無法動用太多靈力,隻能有勞你保護了。”
    謝長安:“那便我一人去就好了,你留在家裏照看花草。”
    祝玄光麵不改色:“差點忘了,若是遇上陣法符籙一類的難關,我也還是能發揮些許作用,護你周全的。”
    謝長安拿出一塊仙玉放在桌上。
    祝玄光:“中品的防禦法寶?”
    這種中品防禦仙玉自然不入仙人法眼,但好歹能擋下二流修士全力一擊,對凡人來說是護身法寶。
    謝長安:“剛才那個小孩兒留下的,他們宗門長輩若是知道他換了一盤炸玫瑰花,怕是要氣死了。”
    祝玄光:“他們二人心性都不錯,可見宗門門風,難怪你會選在這裏隱居。”
    謝長安伸出指尖,開始在仙玉上畫畫點點。
    祝玄光看出,她這是給仙玉本身的防禦法術又加固了一層。
    仙人指路,點石成金,多了這一層,這仙玉的防禦力可就不是一般中品,甚至是上品法寶能比的了。更妙的是,法寶的加強被隱藏在深處,非逍遙境以上的大修士,絕不可能發現。
    從外表看去,這塊仙玉依舊是尋常的中品法寶。
    謝長安拿出一張紙,在上麵寫道:蘭陵遺落仙玉一枚,我欲出門采藥幾日,見者請歸還於他。
    她將信箋壓在仙玉下麵。
    本村民風淳樸,村民與她也熟稔,知道山上仙人常來這裏,不會不問而入,會來的也隻有趕海派的人,屆時他們看見紙條,自然會將仙玉拿回去還給蘭陵,即便真有歹人,被她加了禁製的仙玉,會自動不被趕海派之外的人所見。
    想了片刻,她又寫了一封短信。
    這封信是給衛朝歌和她的同門的,趕海派幾名弟子常來溜達作客,不唯獨衛朝歌一人,彼此熟稔,信給誰都一樣,但上麵加了禁製,如果第一個看見信的人沒有按照信封上所言轉交給趕海派弟子,而是私自拆信,也隻會看見一張白紙。
    他們此番出門,歸期未定,尤其前赴無涯論道,若真能遇到願意協助一起摧毀點仙譜的凡間大修士,單是破解點仙譜上的法陣符籙種種封印禁製,就得長達數年甚至更久,甚至可能不回來了。
    但一個凡人出門幾年不歸顯然是不正常的,衛朝歌他們肯定會擔心懷疑自己是否遭遇不測,謝長安索性寫道自己與故人重逢之後,決定攜手出門遊曆走遍天下,這處小院就暫且贈予衛朝歌幾人了,他們若是願意,便將此當作山下休憩之所,若是不願,就將小院裏的瓜果花草挑選喜歡的采擷移植,其餘留給村民即可。
    做完這一切,她再抬起頭,便見祝玄光斜靠在椅子,隻手撐額,已沉沉昏睡過去。
    頭一回來到這裏,四周又是陌生的凡人地界,他竟沒能撐到她寫完一封信的工夫,可見匆匆趕來,千裏尋人,早已到了神思倦怠,魂沉氣懈,難以為繼的境地。
    也就是在此時,謝長安方才蹙起眉頭,難掩沉思與深憂。
    剛剛探脈,她不僅僅探到對方軀殼陳朽難返,更探得內裏神魂混亂,恐怕他時時刻刻要分出餘力維持泉曲之下的本尊神魂,又要維持這具皮囊,遠比表現出來的還要痛苦萬分。
    這種神魂被撕裂又不斷重新彌合的折磨,她當年在初成鬼修時也曾體驗過,隻是後來有金縷傘為體,不用經受太久。
    而祝玄光,卻幾乎是時時刻刻在經曆這種折磨。
    他曾在過去無數歲月,籌謀一盤與天博弈的棋局,無數人都入局其中,而後他又將自己擺在棋盤上決定勝負關鍵的位置,讓其他人得以脫身,自己卻必須如擎天之柱,永立其中,才能維持諸天生靈的存在與平衡。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祝玄光已成為有形的天道之一與天地之心,但他本身,卻需要一遍又一遍付出慘痛的代價,經曆一遍又一遍的死亡與重生。
    謝長安靜靜凝視著他憔悴慘淡的睡顏。
    修長脖頸在她麵前毫無防備,隻要她伸出手,微微用力,這位昔日師尊,今日卻隻能暫寄他人軀體之內的孤魂,就會徹底煙消雲散,而失去了這一縷分魂,身在泉曲之下的元神也會重傷,再也不可能離開泉曲,隻能在封鎮之下,靜靜等待徹底魂飛魄散的那一日。
    她也真的伸出手。
    指尖落在脖頸,感受微涼之下的心脈跳動。
    微弱,無力,如風中燭火,搖曳未定。
    自重逢之後,謝長安就沒再喊過師尊。
    祝玄光也未曾再擺過師長的身份。
    因為長夜漫漫,驀然回首,她已從亦步亦趨的望道者,變成提燈領路之人。
    他們之間,境遇逆轉,身份逆轉,池中倒影今成高台明月,朝陽輝光卻長宵晦暗,沉入幽海重淵。
    她接過這一盤半死的棋局,成為新的執棋之人。
    這一次,誰勝誰負,代價又是什麽?
    似乎隻有一瞬,又似乎過去許久,謝長安鬆開。
    睫毛微顫,祝玄光似乎也歎了口氣。
    “我做了一個夢。”
    “與我有關?”
    他額頭上有薄汗,眼神也隱含沒來得及收斂的迷離混亂與幻夢掙紮,謝長安心下一沉,轉而捏住他的手腕脈搏。
    “你心跳太快了,靈力又有耗盡之勢,什麽樣的夢,還需要你在夢裏鬥法?”
    “我不大記得了。”他道,閉了閉眼,又過片刻,氣息總算平息一些。“很長的一個夢,但醒來之後,才發現隻是過去一小會兒。時人說黃粱一夢,果真不假。”
    “我一直沒有問你,你說李承影之魂與祝玄光之魂早已融合,那麽你現在,究竟是以李承影為主,還是祝玄光,又或者,是心魔?”
    上次祝玄光發作失控,她就發現對方在泉曲長久封鎮之下,衍生出一個與原本冷淡沉穩步步算計的祝玄光不同,也與遊戲人間嬉笑怒罵的李承影不同,似乎更為偏激陰暗,如同人心深處被放大的負麵。
    祝玄光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可能,都有吧。”
    如今遇見什麽,就會自動觸發他性情中的某一麵,並衍生放大。
    謝長安:“你不能再輕易動用靈力了,這次出門,就繼續當衛朝歌口中那個久病的世家公子吧。”
    如果把他的身體用一座房屋來比喻,此時的房屋之內,充斥亂七八糟的架構,連橫梁都遍布裂紋,立柱也行將倒塌,門窗更是四麵漏風,可反倒是這種岌岌可危的狀態,維持了一種近乎詭異的微妙局麵,讓房屋不至於徹底變成廢墟。但若是動用靈力,就隨時有可能打破這種平衡。
    祝玄光歎了口氣:“那就隻好委屈你也暫時陪我當凡人了,隻是咱們對外要以什麽身份示人?”
    謝長安:“你說呢?”
    祝玄光:“兄妹?”
    謝長安:“母子?”
    祝玄光:“……你還記得我爹當年的戲言呢。”
    雖然記憶融合,也未曾代表他作為李承影的過去就此被抹殺,提起李尚書他還是用了舊日稱呼。
    謝長安:“印象深刻,很難忘記。”
    祝玄光:“那還是衛朝歌的誤會更符合世人所想。”
    謝長安想了想:“要是按照你所言,我們應該調換一下,才更符合世俗偏見。”
    祝玄光:?
    他何其了解對方,幾乎是下意識升起不祥的預感,求生欲讓他馬上選擇從善如流。
    “其實我覺得師徒也挺好的,你是師父,我當徒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