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饒是謝長安一路走來早已見慣風雨，乍聽見這句話，不禁也要尋思自己是否被發現了。
    但這個念頭隻有一瞬。
    她馬上否決了。
    道尊顧忘生，修為介於和光境後階到大圓滿之間，與曲不周相差不遠，即使兩人打起來，曲不周也不敢篤定自己一定會勝出。
    從前這等人物，謝長安隻能遠觀，但自上界下凡之後，她的修為境界眼力已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絕不是顧忘生這一眼就能看破的。
    但如果顧忘生指的不是她與祝玄光，又會是誰？
    電光火石之間，對方手指彈出一道靈氣，朝他們這邊掠來。
    謝長安心頭微動，強忍下出手抵擋還擊的欲望，因為按照他們現在的境界，是不可能當下顧忘生出手的，除非願意暴露身份與真實修為。
    與此同時，祝玄光微微側首，對她傳音。
    “是那名姓陸的修士。”
    靈氣果然在半途生生折開，釘向陸修士心口！
    周圍幾人，李禾尚未反應過來，謝長安與祝玄光似乎也呆住了，隻有孫老道在他們耳畔嗬的一聲，卻也沒有阻攔的意思。
    陸修士自然不可能避開顧忘生一擊，他的手剛抬起，下意識想要阻擋，人便已向後飛出去！
    在落地的瞬間，陸修士腦袋似被一隻手從內裏伸出來往兩邊撕開，皮囊落地，一個高大魁梧，麵容冷硬的黑臉男人從裏麵躍出，又重重落地！
    “妖修！”
    “竟是妖修？！”
    “妖修怎會在此地！”
    眾人驚呼此起彼伏，原先隱隱不對付的兩大陣營，此時大有不約而同針對陸修士的意思。
    顧忘生負手望他，一動未動。
    “閣下這移魂換體倒還算高明，若修為能入和光境，恐怕連顧某也察覺不了了。”
    孫老道聽見這句話，挑了挑眉。
    他的動作很細微，卻被曲不周捕捉到。
    “孫道友明明也早已發現此人異常，想來是與他有些交情，不忍揭穿了？”
    孫老道又倒了一杯酒仰頭喝下。
    “你們這無涯論道，又沒說不讓妖修前來，天下修士，濟濟一堂，人修來得，妖修自然也來得。你們自己未曾事先言明，怎麽現在反倒怪起貧道了，這與貧道有何幹係？”
    三大宗師，言語之間，針鋒相對，一觸即發。
    謝長安看見這一幕，就知道自己跟祝玄光忽略了一個問題。
    陸修士從現身跟李禾他們打招呼的那一刻起，其實他們便已知道這位陸修士是妖修。
    此人用移魂換體之術，使得其神魂與人皮徹底融合，毫無破綻。
    在上界，妖修是尋常可見的，連帝君寒景，本體為龍柏，嚴格說起來亦是先天妖靈，而在碧雲天，妖修雖少一些，大多集中在照骨境，人間也並非罕見，絕無五霞天這般，人修與妖修勢同水火的關係。
    “當年徐無夢曾提過幾句，這裏上千年前人與妖之間為爭靈脈，曾爆發過幾場大戰，五霞天靈脈雖多，人修也多，對靈氣需求更重，自然不肯相讓妖族，此後妖修大敗，退隱北潯洲與西奎洲極地，很少再以真身示人。先前我與你一樣，見了妖修不曾格外多想，倒是漏了這一節。”
    祝玄光適時從耳畔遞來五霞天妖修地位與碧雲天迥異的原因，正好印證了她的想法。
    此時那妖修環顧眾人如臨大敵的模樣，微微冷笑。
    “滿堂的大修士，如此鄭重其事，還怕我一個妖修不成？也就孫老道還能說出一句人話。”
    李禾也才終於找到機會插入一句：“敢問閣下所寄存的本尊，真正的陸兄所在何處？”
    男人不屑：“移魂換體大法你沒見過嗎，既然已經換體，你的陸兄，自然已經魂飛魄散了。”
    李禾雖與陸修士並無太多交情，聽了此言也唯有靜默。
    “你假冒身份，有恃無恐，將我臥龍疆，當作什麽地方了？”
    曲不周終於緩緩開口。
    他語調極慢，一邊朝男人走來，步伐如閑庭信步，卻帶有無形震懾。
    每吐出一個字，威壓就往外擴散一層，以此妖修為中心籠罩開去，竟隱隱有將他周圍散修，包括孫老道與謝長安等人涵括在內的意思。
    想來一個妖修混入臥龍疆，還參加了隻有逍遙境大修士才能參加的論道，這本身就已經讓臥龍疆麵上掛不住，曲不周再不出手，旁人不禁就要懷疑臥龍疆的實力了。
    但曲不周這一手，甚至有了遷怒之意。
    和光境大圓滿的修士，隻差半步便可身登無有境，入了無有境，即使與上仙還有些差距，這差距也已經不多了。曲不周自然不知道上界對於仙力和仙位的劃分，但他卻能感覺到自己力量對於這世間意味著什麽——
    那便是，他若衝冠一怒，全力出手，在場除三大宗師與個別人之外，絕無幸者！
    既然如此，這些方才還與妖修相談甚歡的散修，自然也在滅殺範圍內。
    以曲不周的角度，甚至不必考慮他們無辜與否。
    在旁人眼中，孫老道作為和光境中階的強者，是一定可以幸免的，但孫老道以外的其他人，命運將會與這名妖修一樣。
    隨著曲不周一步步走來，威壓如高山壓頂，越來越重。
    李禾的麵色已經開始蒼白，不是嚇的，而是靈力運轉被壓製住，手指即使想要抬起來掐印也很困難。
    他頭一回意識到逍遙境與和光境之間雖然隻差一境，卻有如天塹，曲不周這份力量，簡直已是天人一般，令人絲毫生不起反抗之心。
    謝長安藏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掐訣。
    不到萬不得已，她還是想裝上一裝，太快暴露身份，對之後挑選能夠合作的夥伴會很不利。
    反觀祝玄光，此刻他反倒成了最“悠閑”的人。
    他有傷在身，輕易不能動手，但又不能顯得過分鎮定，李禾的全程反應落入他眼中，於是久違的，關於李承影的某些記憶再次輕輕被喚醒，幾乎演都不用演，祝玄光驚駭變色，慢慢挪步，“費力”躲到“道侶陳眉嫵”身後。
    饒是孫老道，看見這一幕也不由無語了，瞬間產生那麽一絲對這兩人修為的懷疑，更懷疑自己的誤判。
    那個首當其衝的妖修，他受到的威壓比任何人都要重，已然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但他冷笑一聲，同樣不再掩飾修為，靈力全開，掌心向上，黑氣孕育縈繞而成的長槍在手中成形，被他重重往地上一頓！
    曲不周的威壓霎時僵住，似乎生生被凝固了片刻。
    雖然隻有片刻，也足夠讓妖修躍起，將長槍擲向曲不周！
    “你放在外麵，也算一號人物。但，”
    曲不周的每一個字，都挾著暴風驟雨般的威壓，無形凝聚為有形，從槍尖開始，將長槍寸寸吞噬粉碎。
    “還不配到這裏來鬧事。”
    在場若有境界稍低的修士，此刻即使不是站在迎向曲不周的正麵，也會覺得心頭如重錘擊鼓，難以支撐，重者甚至會吐血氣竭而亡，但如今場中皆為逍遙境，低階弟子早已被隔絕在外，不得入內，眾人雖尚能維持，也不免感覺氣血翻湧，心下對頂級宗師的恐怖又有一層新認識。
    話音未落，黑槍已被徹底化為灰燼。
    妖修則重重後退了三步！
    每退一步，就退一口血，腳下地麵裂痕更深。
    到最後一步，他已完全支撐不住，踉蹌半跪，以手撐地，略顯黝黑的麵色此刻已紅如滴血。
    說時遲那時快，宗師的遷怒之威也已席卷至謝長安等人麵前！
    孫老道伸出右手，如月下推門，舉重若輕，往前平平一推。
    滔天威壓陡然止住。
    謝長安鬆開藏在袍袖中的手。
    兩股靈力在半空相撞，化作兩條遊龍，一灰一白咆哮撕咬，又在轟然中破碎四散，其震蕩餘威，令在場離得近些的，都不由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謝長安早有準備，拉著祝玄光也跟著退了幾步，餘光瞥見李禾退的步數，估摸著差不多，便跟著停下來。
    耳畔響起祝玄光的傳音。
    “這裏還有個妖修。”
    “嗯？”
    “右後方，散修外圍，那個淺色衣裳的少女。”
    謝長安循其所指，再用餘光掃一眼，果然看見淺色如菡，裙角如萏，麵容乍一看隻是尋常清秀，並不起眼，再仔細回想，卻獨有說不出的韻味，仿佛聽完高山流水，餘音繞耳。
    如此場合，一個妖修不夠，還混了一個大妖進來，恐怕不僅僅是單純為了來論道。
    剛說到此處，曲不周又忽然彈指朝他們這裏射出一道靈氣！
    這回謝長安沒有掐訣。
    因為在對方出手之際，她就已經明確，曲不周這道攻擊，正是衝著右後方，那名衣裳如蓮的少女而去的。
    既然不是衝著他們來，那他們又能繼續看熱鬧了。
    看來曲不周也發現了，今日此間不止一個妖修。
    少女輕躍旋身，披帛如銀河流淌，情絲千縷，刺破化解曲不周的真氣，她手中也浮現一朵蓮花台形狀的焰火，另一隻手捏出火苗，反手彈向曲不周，火苗半空碎開，宛若天女散花，零落星雨，點點潑向曲不周！
    此時再壓製修為顯然已經失去意義，她全力放開，一下便露出真正實力。
    “和光境中階？！”
    “竟是和光境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