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章 戶倉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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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陰縣衙後堂,燈火通明。
    一張圓桌上擺滿了酒菜,主簿蔣韞正在給上座的魏長樂杯中斟酒。
    縣衙分前中後三堂,大堂斷案、中堂待客,後堂則是知縣用餐之所。
    此刻堂內隻有魏長樂和兩名佐官。
    魏古與彘奴畢竟是魏長樂的伴隨,並無資格同桌用飯。
    見得魏長樂直直看著桌上的酒菜,卻一直沒動筷子,兩位佐官都有些尷尬。
    “堂尊,侯典史是個直性子。”主簿蔣韞擠出笑容,小心翼翼道:“他今晚並非有意失禮,我們也是見怪不怪,堂尊千萬不要和他一般計較。”
    魏長樂終於抬頭,“哦”了一聲,笑道:“耿直是好事,我沒有怪他。”歎了口氣,道:“隻是看到這一桌子酒菜,我忽然想到入城時候看到的情形。”
    “堂尊的意思是?”
    “我看到百姓以雪充饑,心中實在不忍。”魏長樂搖搖頭,“兩位大人,不良窟的百姓無糧飽腹,不知道官府是否知情?為何沒有開倉放糧,至少設幾個粥鋪,讓他們不至於餓死。”
    兩位佐官對視一眼,蔣韞卻是歎道:“堂尊,卑職和縣丞大人也想濟民,但.....實在無能為力。縣倉沒有糧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縣衙確實沒有辦法。”
    “官倉無糧?”魏長樂詫異道:“糧食都交上去了?”
    蔣韞道:“那倒沒有,糧食都在戶倉署。但戶倉署不歸我們管,縣衙無權從戶倉署調糧。”說話間,已經起身拿起酒壺,給魏長樂的酒杯斟上了酒。
    “什麽戶倉署?”魏長樂更是好奇,問道:“還有縣衙管不了的地方?”
    蔣韞又給縣丞丁晟斟上酒,這才道:“戶倉署是兩年前才設立,是軍糧庫。”
    “山陰城軍的糧庫?”
    “不是。”蔣韞坐下之後,才搖頭道:“堂尊知道,邊境建有戍堡,兩萬兵馬鎮守邊境一線,每日裏吃喝拉撒自然不少。本來邊軍的糧草都是從太原府征募調撥,每三個月送一批過去,但事情總有意外。”
    魏長樂雙臂環抱,看著蔣韞,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堂尊此來,途中肯定是遇到大風雪,自然知道行道艱難。”蔣韞道:“軍糧如火,一旦遇上這種天氣,太原的糧草無法送到前線,後果不堪設想。”
    魏長樂瞬間明白,道:“戶倉署是前線儲備糧?”
    “正是。”蔣韞笑道:“如果太原的兩隊無法及時運送,便可以從山**倉署調糧,日夜兼程也就兩天便可將糧食送達。戶倉署常年儲存一萬石糧草,至少可以支撐邊軍一月所需。”
    魏長樂搖頭道:“不對。蔣主簿,戶倉署是軍糧庫,與縣倉有什麽關係?山陰收上來的錢糧,難道都直接送到太原,縣倉不留一顆糧食應急?”
    “堂尊,是這樣的。”蔣韞身為主薄,管理山陰一縣的賦稅錢糧,對此自然是了然於胸:“雲州割讓給塔靼之後,朔州成了前線,我山陰更屬於邊境地帶。所以山陰的賦稅收取上來之後,會率先保障縣裏大小官吏的薪俸以及開支,每半年清點一次,剩餘的再交到太原府庫。”
    魏長樂微微點頭,知道這是特殊情況,朝廷肯定是要保障邊境地帶官吏們的收入,否則誰又願意待在如此凶險之地為朝廷辦差。
    “以前縣倉會有存糧。”蔣韞道:“而且為以防萬一,縣倉也一直盡量多儲存一些糧食,山陰的賦稅繳納上麵,上麵也隻會收錢不收糧。”
    大梁雖然和塔靼議和,雙方息兵罷戰,但誰也不敢保證塔靼人就此老老實實守規矩,萬一突然南下,山陰城就必然成為戰事之地,一旦守城,城中當然不能缺糧。
    所以在城中多儲存一些糧食,自然是未雨綢繆。
    “既然如此,縣倉的糧食怎麽到了戶倉署?”魏長樂疑惑道:“軍糧和縣糧混為一談?”
    蔣韞看向丁晟,見縣丞大人正端杯飲茶,一副悠然之態,完全沒有說話的意思,隻能解釋道:“戶倉署設立之後,是由散校郎負責守衛,他一身兼兩職,既要負責城防,還要負責戶倉署,擔子不輕。”
    “等一下。”魏長樂抬手止住,立時想到前來的途中,傅文君就提及到散校郎。
    三年前河東馬氏子弟馬靖良被謫派到山陰,擔任散校郎,負責城防,被稱為夜哭郎的山陰城兵便是由這位散校郎統率。
    蔣韞看著魏長樂,魏長樂已經皺眉道:“戶倉署是由馬靖良負責?”
    “原來堂尊認識散校郎。”蔣韞含笑點頭道。
    “我聽說山陰的賦稅由他手下的城兵催收?”魏長樂凝視蔣韞,“這是朝廷的命令?”
    蔣韞猶豫一下,瞥了丁晟一眼,才道:“這個.....這個倒不是。本來山陰的賦稅一直都是縣衙負責收繳,然後入庫。不過兩年前.....就是戶倉署剛剛設立之際,山陰西邊有幾個村落遭了旱災,村民便和收繳賦稅的官差起了衝突。散校郎知道此事後,帶了幾十名騎兵趕過去,將為首的幾個刁民當場斬殺,賦稅也都順利收繳回來。”
    “抗稅就要殺人?”魏長樂臉色有些難看。
    “山陰盜匪眾多。”蔣韞立刻解釋道:“如果不從重懲處,搞不好又會出現一幫賊寇。”
    魏長樂冷笑道:“這位散校郎雷霆手段,還真是能幹。”
    兩名佐官自然聽出魏長樂話中的諷刺味道,也當做不懂,蔣韞繼續道:“自那以後,散校郎便派遣城兵四處收繳賦稅,反倒是縣衙根本插不上手。散校郎又在軍糧庫附近修建了新倉,名義上還是縣倉,收繳的錢糧都是存放其中,不過.....嘿嘿,不過所有的賬目都在戶倉署,縣衙連看一看也是不能的。”
    魏長樂明白過來,道:“賦稅之權落入戶倉署之手,你們就眼睜睜看著?”
    蔣韞尷尬一笑,欲言又止。
    “所以你們的薪俸,現在是由戶倉署負責發放?”魏長樂端起酒杯,飲了一小口,才問道:“馬靖良成了縣衙的衣食父母?”
    “確實如此。”一直不吭聲的縣丞丁晟終於開口道:“山陰大小官吏的薪俸,每三個月戶倉署會發放一次,卑職和蔣主簿也都是靠戶倉署吃糧。所以蔣主簿才說縣衙無力救濟不良窟的百姓,那正是因為我們無法調撥一顆糧食。”
    “這些事情太原府可知曉?”
    “也許.....知道吧。”蔣韞道:“不是什麽大事,就算知道也無人過問的。”自嘲笑道:“卑職可能是山陰曆來最清閑的主簿了。”
    魏長樂心中知曉,這些事情山陰縣衙肯定是沒有向上稟報。
    道理很簡單,馬靖良是河東馬氏子弟,背靠馬存坷。
    而馬存珂是步軍總管,麾下數萬精兵,莫說區區山陰縣,就算是整個河東,敢與河東馬氏為敵的也是寥寥無幾。
    這事兒如果奏稟上去,馬靖良有河東馬氏做靠山,肯定是安然無恙,但奏事的人必然是下場淒慘。
    魏長樂心中明白,馬靖良插手山陰賦稅,甚至將山陰的財權掌握在手,絕非臨時起意,肯定是早有計劃。
    他負責山陰的城防,掌握了兵權,再強行霸占收繳賦稅的權力,就有了財權,如此兵權和財權都掌握在手,那就真正地掌控了山陰,是貨真價實的山陰土皇帝。
    縣衙上下官吏都要從戶倉署領薪俸,又怎能不聽話?
    魏長樂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醬肉丟進嘴裏,邊吃邊問道:“蔣主簿,聽你的意思,以前這山陰賦稅應該都是你在打理。既然如此,為何不去將賦稅之權拿回來?你是朝廷命官,職責所在,丟了手中的權力,那可是有負朝廷之托啊。”
    “堂尊,卑職其實在上麵人的眼裏,不過草芥而已。”蔣韞苦笑道:“散校郎是河東馬氏子弟,手握山陰兵權,卑職有幾個膽子去找他要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