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八章 無忌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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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樂回過頭,卻見是甘修儒快步過來。
“甘員外還有事?”
“在下鬥膽請大人去一個地方。”甘修儒拱手笑道:“還請大人千萬給在下這點麵子。”
魏長樂皺眉道:“去什麽地方?本官還有公務......!”
“絕不會讓大人後悔。”甘修儒道:“在下保證大人此去必有收獲。”
說話間,卻見一輛馬車已經過來,停在麵前。
魏長樂見甘修儒神色溫和,又見他已經上前拉開了車廂的側門,猶豫一下,才向兩名佐官道:“你們先回去!”
他也不廢話,上前鑽進了車廂內,甘修儒向兩名佐官一拱手,也跟著上了車。
車廂內倒還很寬敞,甚至中間有一張小桌子,上麵擺放了點心。
“甘員外是有話對本官說?”
甘修儒微微一笑,道:“十日之內,在下會獻上一千石糧食,隻求大人將那份文書還給在下。”
“哦?”魏長樂笑道:“甘員外是想贖回文書?”
“大人聰慧過人,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甘修儒依然是麵帶微笑:“譚員外和其他人被大人震懾住,一時沒回過神,再加上並不精於算術,所以大人可以一時唬住他們。不過大人的方法一說出來,在下就知道是個大陷阱,真要按大人所說的辦法捐糧,最後連幾百萬石糧食也打不住,整個河東的糧食那也遠遠不夠數的。”
魏長樂哈哈一笑,道:“既然甘員外已經識破,為何還要按手印?”
“在下若是當時說破,大人這一招就會立刻失敗。”甘修儒微笑道:“大人有心濟民,在下也不過是協助一下,幫大人達成籌糧心願。”
魏長樂輕笑道:“如此說來,本官應該感謝你?”
“三姓雖然在山陰是豪族,但放到整個朔州甚至河東,那就狗屁不是了。”甘修儒神色淡定,唇角帶笑:“大人也許覺得一千石糧食算不得什麽,但對我甘家來說,已經是傷筋動骨。”
“甘員外謙虛了。”魏長樂微笑道:“按照山陰的市價,一千石糧食也就兩三千兩銀子。甘家是山陰豪族,家大業大,別說區區幾千兩銀子,恐怕幾萬兩銀子也是隨手拿得出來。”
甘修儒哈哈笑道:“大人真是太高看我們這些士紳了。不瞞大人說,如果是十年前,拚命湊一湊,甘家還真的能拿出萬兩銀子。但今日不同往日,此番如果繳上一千石糧食,甘家至少需要半年才能緩過氣來。”
魏長樂“哦”了一聲,問道:“這又怎麽講?”
“當年和北邊的貿易興盛,往來的商隊絡繹不絕,在城中隨便做什麽買賣,都能生意興隆。”甘修儒搖頭歎道:“如今是什麽樣子,大人其實也能看得出來。那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但你們這些士紳豪族擁有大片田地,生意不行,這收成難道也不行?”
“是。”甘修儒正色道:“山陰其實並非糧倉,而是靠山吃山。這片土地群山環繞,早些年依靠山貨,我們確實不愁吃穿。山陰世家從來不是比誰的良田多,而是比誰名下的山產多。”
魏長樂詫異道:“你的意思是說,山陰那些山林屬於你們?”
甘修儒歎道:“那是曾經。當年甘家擁有幾座山,允許百姓進山采集山貨以及打獵,有了收獲隻需要繳納一部分上來便可以。南邊過來的商賈收購山貨,依靠這項收入,我們確實能有積攢。”
“如今為何不行了?”
“山匪。”甘修儒感慨道:“近些年來,山匪盜寇越來越多。他們都是躲進山裏,比山中猛獸還凶惡。一開始還有山民壯著膽子進山,死了不少,屍首直接被丟在山腳,此後敢進山的越來越少。”
魏長樂道:“群山眾多,都被山匪占了?”
“那倒不是。”甘修儒搖頭道:“可是誰也不敢保證山裏沒有盜匪。山貨野物越多的山頭,越容易被山匪占住。”
“千匪之境,倒也名不虛傳。”
“大人所言極是。”甘修儒苦笑道:“盜匪太多,出了山陰城就不安全。每年秋收的時候,山匪也都瞅著,找到機會就出來搶糧。所以每年收糧,還需要專門雇人保護,那也是一大筆開銷。”
魏長樂摸著下巴道:“那甘員外可知道山匪為何越來越多?”
“這......!”甘修儒略有些尷尬,道:“大都是吃不飽肚子的百姓,實在過不下去了,才上了山。”
魏長樂淡淡道:“看來大家心裏也都有數。既知現在,何必當初?如果盤剝的不是那麽嚴苛,百姓能勉強吃飽肚子,又怎會有如今的局麵?”
甘修儒微一沉吟,終於道:“大人可是覺得我們這些士紳一直在盤剝百姓?”
“土地在你們手裏,讓百姓種地,多給他們些糧食不就好了?”
甘修儒卻忽然笑起來,道:“大人可知道這些年山陰的士紳繳納了多少賦稅?我大梁雖然與塔靼議和,卻不代表塔靼人就此老實了。他們的騎兵每年都會在邊境一帶鬧事,一旦有軍情,遭殃的首當其衝就是我們這些人。”
“哦?”
“每次打退塔靼人,前方必有人來山陰。”甘修儒苦笑道:“意思也很簡單,將士們在前線賣命,那是為了保護我們,所以打勝了,總要犒勞將士們。我們這些士紳大族就必須捐糧捐錢,捐的少了那就是不體恤前線將士......!”
魏長樂有些詫異,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
“所以每年我們都會備著錢糧,隨時捐獻。”甘修儒緩緩道:“幾年前鬧災荒,有幾家收成不好,沒能捐上獻禮,爭執了幾句,激怒了軍爺,當場被砍死兩個。這事兒報到太原府,上麵一句話也沒有說,那兩名士紳也就白死了。經此一事,誰又敢怠慢?”
魏長樂臉色更是難看。
“百姓罵我們貪婪成性,前線將士說我們吝嗇無比。”甘修儒嘴角帶笑,卻是一臉無奈:“朝廷要我們繳稅,前線要我們捐錢,山陰有了災情,官府也會第一個想到我們。大人,並非在下在抱怨什麽,在下隻想說,我們其實並沒有想的那麽富有。”
魏長樂並無說話,隻是若有所思。
“我們拿不出錢糧,朝廷要懲處我們,軍方要責罰我們,百姓也會罵我們,甚至搞不好連人頭也保不住。”甘修儒道:“山林被占了,我們隻能靠名下的田產,如果不多收些糧食,又能怎麽辦?我們也不想百姓食不果腹,更不想他們嘯聚山林,但.......這由不得我們。”
魏長樂終於道:“馬靖良坐鎮山陰,手握兵權,就沒想過剿匪?”
“剿過幾次。”甘修儒輕聲道:“兵馬出動,花銷更大。每次剿匪,我們都要捐出一大筆銀子。但盜匪越剿越多,我們也承擔不起出兵費了。”
魏長樂依稀明白些什麽。
甘修儒一臉無奈道:“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山陰遍布盜寇,有膽子到這邊做買賣的商賈也越來越少。當年山陰也是繁花似錦,但短短幾年,已經蕭條破敗,長此以往,更是不堪設想。”
魏長樂微一沉吟,終是問道:“馬靖良剿匪,還要你們出銀子?”
“這應該是慣例了。”甘修儒道:“據在下所知,大梁各地都是如此。”頓了一下,才道:“在下此番竭盡全力,最多也隻能捐上一千石糧食,也算是給山陰士紳帶個頭,更是不讓大人為難。”
魏長樂心中也明白,如果照著自己手中的文書如約履行,將整個河東的糧食調來也不夠數,山陰這些士紳根本不可能履約。
他也沒打算讓這些人真的履約。
這本就是談判手段,文書在手,自己有了主動,之後再要糧就進退自如。
如果三大姓都能捐一千石糧食,再加上城中的其他士紳,自然可以獲得一大筆糧食。
有了這批糧食,便可以讓不良窟的難民度過這個寒冬,也算是達到了自己心中的預期。
“一千石糧食如數送到衙門之後,文書立刻奉還。”魏長樂很幹脆道:“暫時還不能交給你。”
甘修儒含笑點頭道:“明白,就按照大人的意思辦。”
“對了,那個孟無忌在刺史府犯了什麽事,怎會被打斷腿驅趕出來?”
“為了一名歌伎!”甘修儒顯出同情之色。
魏長樂奇怪道:“什麽歌伎?”
“刺史府的一名歌伎。”甘修儒解釋道:“孟無忌才情出眾,在刺史府雖然隻是個書辦,但確實很得刺史的器重,不出意外的話,熬上一些年頭,還是大有前程。”
魏長樂想到孟無忌如今的慘狀,心中倒是有些唏噓。
“他擅長曲樂,所以會編一些樂曲,親自調教樂隊練曲,也因此喜歡上了樂隊中有一名歌伎。”甘修儒也是感慨道:“兩人互生情愫,卻也因此迎來大禍。”
“刺史不許?”
“那倒不是。”甘修儒道:“歌伎是賤籍,孟無忌真要娶她為妻,仕途也就徹底斷送,所以這層關係沒有公之於眾。”
魏長樂更是好奇:“那又生了怎樣的禍事?”
“有一次刺史宴請賓客,席間奏樂起舞,有一名高門子弟看上了那名歌伎,借著酒意,當場向刺史索要。”甘修儒淡淡一笑,道:“區區一名歌伎,刺史當然不會在意,便當作禮物送給那官宦子弟。”
魏長樂意識到什麽,微皺眉頭。
“孟無忌當時也在場陪,興許是多喝了幾杯,又或者真的不想看到那歌姬淪為玩物,便站出來阻止。”甘修儒看著魏長樂,歎道:“他站出來的那一瞬間,就注定大禍臨頭。”
魏長樂冷笑道:“刺史懲處他?”
“據說那高門子弟當場打斷了孟無忌的右腿,刺史也震怒於孟無忌毀了宴席,直接驅趕出了刺史府。”甘修儒歎息道:“在我大梁,真要得罪了高門士族,任你有通天之能,也再無一展才幹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