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5章 慟哭一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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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龍衙地麵,一處寧靜的偏院裏,夜星繚幕,風輕月明。
    一應汙穢惡濁全部藏於地下,地麵上的禦龍衙看起來,也不過有些森嚴罷了。
    偏院位於宅子西北角,一扇不起眼的角門緊鄰京都西城門。
    角門外馬車套著的兩匹良駒甩了甩頭,有流螢飛來,縈繞兩圈後其中一匹馬甩了個響鼻。
    江清月隔著門檻站在院內,腦袋歪在門柱上,雙目無神地望著柳梢上那輪被枝葉剪得支離破碎的月。
    慕容懷接過一件禦龍衙備著的外衫,輕輕蓋在江清月身上。
    蘇繡蜀錦隔去幾絲深夜的秋涼,一並遮住江清月身上血汙和灰痕。
    江清月低下頭,抬手把自己裹嚴實,腳步倉皇地上了馬車。
    等慕容懷上了馬車才發現,小姑娘把自己蒙頭裹得嚴嚴實實,整個人蜷縮在馬車小角落裏躲得格外遠。
    歎了口氣,隨後門簾窗簾一應竹簾全都遮下,等馬車緩緩搖晃起來,慕容懷這才將人攬到跟前。
    江清月逆著慕容懷的力道躲了一下,重新縮回自己的小角落,全程都把自己裹得十分嚴密。
    “容懷哥哥,我身上髒。”
    回應這話的不過是更強硬幾分的力將她拽入懷中,而後手掌在她頭上順毛般一下又一下地輕撫。
    慕容懷沒開口,但他心想,他也沒幹淨到哪去。
    “阿月今日,終究還是嚇著了?”
    江清月縮在溫熱的黑暗中一怔,小幅度的搖搖頭。
    “我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麽心情,內心有些平淡,還很寂寥。”
    慕容懷歎了口氣,將她攬得更緊了些。
    “阿月不開心嗎?”
    江清月麻木的睜著雙眼,唇瓣微啟:“開心的,洗刷冤屈的第一步我做到了,有一瞬間我其實好開心的。可是......”
    “可是我不知道我怎麽了,我隻開心了一瞬,緊接著又想到還有那麽多仇人沒有殺,我就覺得我沒有資格開心。”
    “我怎麽能剛做到第一步就沾沾自喜了呢?爹爹兄長的冤屈還未昭告天下,我怎麽能開心呢?我怎麽能呢?”
    慕容懷聽著她聲音裏染著哭腔,就連語氣都不太對,把人扶起來對著燭燈一看,果不其然臉上有一塊微微泛腫的巴掌印子。
    指尖順著紅痕描畫了一下,白嫩泛紅的肌膚似疼似癢地躲開了。
    “自己扇的?”
    江清月杏眸裏攢著淚原本流不出來,此時一點頭,啪嗒就掉在慕容懷玄墨色的衣襟上。
    “痛不痛?”
    慕容懷輕輕撫過,江清月又用力地搖搖頭。
    “不痛的,不及爹娘和兄長萬分之一痛。”
    “唉,傻丫頭。”
    慕容懷重新把人攬進懷中,手掌拍在纖瘦的背輕輕安撫。
    “江淮晏就算是給你托夢,也該是叫你照顧好自己,他又怎麽舍得你用家仇這般折磨自己。”
    江清月咬著唇,淚水好似開了閘,連帶著心中的憋悶一股腦哭了出來。
    “容懷哥哥,我知道我急不得,可看那些人每過一天好日子,我心裏就恨自己無能一分。我知道不該這樣,這會使我失去理智,使我變得遲鈍,會讓我忽略很多致命的細節,可我偏偏這一時鑽了牛角尖。”
    哭腔帶著重壓傾瀉而出,心中一連幾日的沉鬱和煩悶找到了出口,這般大哭一通才好受不少。
    慕容懷不曾開口,隻是靜靜聽著。
    背後的輕拍沒停過,手掌在頭頂的安撫也沒斷過,眸中深邃的陰鷙亦隨著哭訴忽明忽暗。
    待人哭完停下,抽泣兩聲沒動靜了,慕容懷這才低下頭,手帕一點點擦去那張蒼白小臉上濕漉漉的淚痕。
    “容懷哥哥......”
    “嗯?怎麽了?”
    “把你衣裳哭濕了。”江清月手指揪著慕容懷胸前一小塊衣襟,櫻唇微抿:“有點丟人......”
    慕容懷輕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與哥哥哭有什麽好丟人的,喝口水潤潤嗓,不然明日該說不出話了。”
    江清月捧著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才停下。
    杯子被慕容懷拿走放回幾案,江清月用手背抹了下眼淚,麵露疲憊,額頭緩緩靠上慕容懷的肩膀。
    馬車行得緩慢,昏昏欲睡中,江清月聽到慕容懷在她耳邊商量。
    “明日我進宮述職,阿月可有什麽想讓哥哥去說的?”
    江清月沉重的眼皮撐開一瞬,緊接著又闔上:“翻案一事急不得,此時各家估計都已經被打草驚蛇,過段時日待他們鬆懈再說吧。”
    “我要天下人皆知的翻案,所以我不急,不急......”
    慕容懷垂眸看去,小姑娘嘴上說著不急,可藏在袖中的手卻越攥越緊。
    輕歎口氣,慕容懷將手掌覆在那繃著力的小拳頭上。
    “睡吧,明日會是個好天氣。”
    馬車晃蕩中,駛進九皇子府邸。
    慕容懷抱著江清月走下馬車,雲苓雲心一臉擔憂地迎了上來。
    見江清月睡著沒醒,兩人連忙噤聲,踮起腳來跟著往玉清院走。
    寢屋床上早就鋪好了被褥,但雲苓掃見江清月裙擺上的血跡,又趕忙和雲心把軟榻收拾了收拾。
    慕容懷輕輕將人放下,接過溫熱的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和手,看著小姑娘眉心舒展開來,才起身往外走去。
    “看著收拾幹淨,明日一早無論何事都別叫她,讓她多睡些。”
    雲苓雲心小聲應下。
    軟榻在半開的窗棱下,微風輕撫過江清月的額間,如蘊著母親般溫柔的手掌哄著人沉沉睡去。
    ——
    翌日午時末,未時初。
    風和日麗,碧空如洗。
    天色湛藍中點綴著幾朵花瓣雲,偶有幾縷微風拂麵,著實令人神清氣爽。
    江清月醒來隨便用了點午膳,然後就倚在院內廊下的搖椅裏吹風散神。
    安伯拎著個精致的紅木小箱,拄著拐杖慢悠悠從院門進來。
    雲心心驚膽戰地跟在後頭,手裏端著一碗秋桃甜瓜羹。
    雲苓原本給江清月扇著扇子。
    但被江清月拿走了錦麵團扇,自己支棱著細瘦的腕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
    雲苓一時間沒了事情做,見安伯走進來,連忙上前接過紅木小箱,拎了個板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