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靖牽上江清月的手，低著頭往前踢著步子。
    這動作合該出現在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身上。
    但出現在他身上，江清月恍然覺得有些難得。
    慕容靖往前走著不似最開始那般歡欣雀躍了，視線也不再停留在新奇的玩意上，而是盯著周圍的人。
    “大部分百姓連件不帶補丁的衣服都沒有，肯定也舍不得坐車，所以連出城淌泥也定然不舍得穿鞋......”
    “可明明，可明明......”
    明明他聽到父皇和許多大臣們說百姓富饒，可為何他看到的並非如此。
    京都城內都已如此，旁處，該是何等光景。
    慕容靖忽然沒了繼續玩下去的欲望。
    他看著四周遊走的百姓們，心生無力卻又無能為力。
    “小十三，天色有些晚了，咱們去酒樓吧。”
    江清月輕輕拽了一下他的手，避開臨近傍晚越發擁擠的人潮，往街口的馬車走去。
    “姐，為何會有人行乞？父皇不是頒發了一些扶持策令嗎？”
    馬車搖搖晃晃，江清月順著慕容靖望向窗外的視線看去，街角正好蜷縮著一個頹唐老翁，捧著缺了口的碗慢慢搖晃。
    “你可知，那些扶持策令是何人來執行？”
    慕容靖脫口而出：“由戶部出銀子，禮部工部各有其職。”
    “是啊，戶部出銀子，禮部工部拿了銀子，還需往下落。”江清月將馬車的窗簾放下，“可戶部當真出銀子了嗎？或者說，銀子出了戶部嗎？”
    慕容靖驟然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江清月看著他，緩緩說道：“就算戶部真的出了銀子，那筆銀子也真的出了戶部，經過禮部和工部的手，最後又能真的落在這些人手中多少呢？”
    “小十三，從未有過百姓富饒，有的隻有百姓皆苦。”
    “你父皇做得不夠好，甚至很差，你覺得呢？”
    江清月問完，馬車緩緩停下。
    慕容靖沒來得及想這些話，就被江清月拉著進了富麗堂皇的酒樓。
    匆匆一頓飯，慕容靖吃得味同嚼蠟。
    江清月看得出他心不在焉，猶豫良久，歎了口氣。
    “小十三，你可怪我？”
    慕容靖茫然地抬起頭，不明所以地問道：“百姓貧苦又不是你造成的，我為何要怪你？”
    江清月凝噎一瞬，“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若是我推你入火坑......”
    “清月姐姐，如果不是你和我九哥，我早就在溺斃在宮中那深不見底的無水幽潭中了。”
    慕容靖打斷她，吃幹淨碗裏最後一點飯，“我本就在火坑，何來你推我一說。”
    江清月看著他此時故作鎮定的模樣，想起他下午的時候明明還開心地又蹦又跳，心中始終壓不下去的苦澀又開始翻湧。
    “清月姐姐，或許我平時跟你撒嬌耍賴有些多，可我也在你震怒時，保下了我母妃，不是嗎？”
    “一會兒肯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對吧？”
    “清月姐姐，你和九哥護佑我許久，我也該為你們做些什麽的。”
    慕容靖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江清月身邊。
    他再次拽起她的衣袖，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晃了晃。
    “清月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龍椅上換個人吧，就當是為百姓們著想。”
    江清月笑了，笑得有些勉強，“你如何確定，龍椅上換個人，就能比你父皇更好了？”
    慕容靖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聲音非常小：“要是九哥比父皇還差，那到時候我就篡位唄。”
    江清月愣住了。
    緊接著笑得前仰後合。
    “還真是父慈子孝，兄弟情深啊！”
    慕容靖撇開臉撅了撅嘴，“要是我也不行，那我就退位讓賢唄。”
    江清月再一愣，雙手拍得震天響。
    “這話可千萬別讓你父皇聽到，江山易主？你也不怕太上皇從皇陵裏爬出來！哈哈哈哈——”
    慕容靖見江清月笑得合不攏嘴，小臉也不自覺帶上了笑意。
    “我皇祖父的江山不也是起義搶來的？”
    江清月笑得停不下來，一邊笑一邊連連搖頭。
    “小十三啊，往後看事萬不可如此片麵，還有一點，起義贏了叫起義，輸了那叫謀反。”
    慕容靖哦了一聲，跟著江清月走出包廂。
    幾人下樓時，不知怎得，樓中包廂的門啊窗的，幾乎開了大半，透出不少若有若無的視線往兩人身上瞧。
    盛明淵恰好從酒樓正門進來，行入大堂後先是跟打雜的交談一番，拖了會兒時間，才狀若無意地往樓梯上一瞧。
    “誒？這不是十三殿下嘛！”
    盛明淵麵前的小廝還在滔滔不絕介紹樓內的外帶菜品，眨個眼的功夫，麵前的大款就不見了。
    再扭頭，剛剛的大款忽然就跪下了。
    “微臣見過十三皇子殿下！”
    江清月和被牽著的慕容靖都有些措手不及。
    江清月甚至差點兒沒忍住嘴角的抽搐。
    見第一麵的時候她就發現了，她哥這個朋友是真戲精上身。
    “平身。”
    慕容靖不卑不亢端足了皇子架勢抬了抬手，盛明淵也相當配合地把那一套禮數走了個遍，手舞足蹈的，就差沒打套拳了。
    “微臣可問？”
    慕容靖揚了揚小下巴，“準了。”
    “殿下怎會出現於此？”
    慕容靖忽然麵露惱怒，“幹你什麽事！滾開！別擋本殿的路！”
    盛明淵站在原地沒動，江清月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去踹他一腳。”
    慕容靖攥著拳頭，醞釀了一下心理準備，這才看起來相當重地踹了盛明淵一腳。
    也不知道盛明淵是不是屬球的，五歲孩子踹他一腳，他恨不得從酒樓的大堂中央滾出門去。
    這出戲當晚傳遍權貴府邸。
    京內那幾位皇子公主得知此事的時候，下意識都覺得這是騙人的。
    京郊外，簡易軍帳內，慕容懷看完信條，無奈笑著搖搖頭。
    “阿月還真是......”
    這小姑娘還打算火燒各大皇子府呢。
    信中口吻也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不容置喙的語氣，慕容懷腦中浮現的滿是小姑娘傲嬌的眉眼。
    “鬧吧，阿月，我在京都城外，等你把京城掀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