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連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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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曆彥的聲音幾乎讓話筒都跟著顫抖起來:“這……萬萬不行!”
開玩笑,這一次石原被張潮氣到中風,還可以說是“巧合”——畢竟他去「世界文學裏的東京」活動現場是臨時起意,很多人可以證明。
張潮真上門“看望”,石原有個三長兩短,那就妥妥屬於角川書店不懂事了,這在任何正常國家都會被認為是有失道德倫理的輿論追殺,肯定成為眾矢之的。
角川曆彥就算再盼著石原去死,這時候也不可能放張潮去“看望”石原。
張潮聞言也隻能“嘖”了一聲,掛了電話,隻留下角川曆彥一個人在電話那頭發呆,心裏五味雜陳。
角川書店年營收上千億日元,張潮的新書再暢銷,在整個公司的大盤中也隻能算九牛一毛。
可偏偏就是這一根毛,就牽扯了他這個社長近幾日絕大部分的精力。
原本他已經隻需要在張潮來的那一天,禮貌性地接待一番,剩下交給屬下就可以了——沒想到自己卻越卷越深,以至於他不敢讓任何其他人再接手接待張潮的事務。
現在他支持的清和派大佬已經放話,讓他先“管好”張潮,不要再讓他“胡說八道”了。
這到底是怎麽造成的呢……
角川曆彥想破腦袋也不明白,怎麽簡單的一次作者招待,怎麽就變成了現在的局麵?
想到這裏,角川曆彥又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莫西莫西……是我……你們務必讓張桑這幾天不要走出清極院……對……等過兩天「日中青年作家交流大會」會有人上門來接他……那時候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掛了電話,角川曆彥還是感覺不放心,又撥了一個電話:“莫西莫西……美穂,張桑的一舉一動,你都要留心,不要讓他離開清極院……務必為他提供最好的服務……當然是女人,還有什麽有女人能讓男人忘記戰爭的?……”
又掛了電話,角川曆彥這才有些安心,此刻不禁又開始盤算起來:“如果石原辭職的話,可就要進行補選了……似乎是淺野君最有希望?我該去拜會一下他吧?”
張潮自然不知道角川曆彥的安排,此時他已經讓荻原美穂回管家住的偏房了,自己則在接受國內朋友一輪輪的短信、電話轟炸。
畢竟中日時差也就2個小時,加上互聯網的傳播速度,日本下午發生的事情,晚上國內基本都知道了。
【石原老賊被張潮活活氣死了?】已經登上國內互聯網的熱搜頭條。
雖然日本方麵沒有放出張潮演講的全文或者視頻,隻有他最後向天撒稿子的動作在網上流傳,但是和石原癱倒在台上的一幕迭加,在中國文化背景下,形成了特殊的象征效果——
“張潮這是在給石原撒送葬的冥幣啊!”
一個虎撲論壇的哥們一句感慨迅速傳遍網絡。不到10點鍾,從這句話衍生出來的P圖就貼滿了各個QQ和論壇,張潮被P上了道冠、道袍,一隻手還被P上桃木劍,儼然英叔再世;
石原則被P成了青麵獠牙的僵屍,額頭上還貼著符咒。
張潮實在被吵得受不了,把手機後蓋一掀開,電池一拔,幹脆睡覺去也!
……
新浪作為國內最大的門戶網站,第一時間就跟蹤了相關信息,不過報道內容就相對比較含蓄——
《中日文壇交鋒升級!張潮登台亮相,東京都知事石原突發中風》
【日本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在出席“界文學裏的東京”活動時突發中風暈倒,據悉可能與其此前和中國作家張潮的文學論戰存在關聯。
本網獨家獲取現場錄音顯示,張潮在演講中以“政治牛郎”比喻石原行事風格,並在演講最後撒出手上講稿,表達內心激憤。日本外務省未回應是否啟動調查,角川書店稱“全力保障張潮人身安全”。】
但這條新聞在首頁存活了不到30分鍾就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篇更加“周正平和”“客觀中立”的報道——
《日本「世界文學裏的東京」活動意外頻出》
【本網日本獨家報道·今天在日本東京舉行的文學活動「世界文學裏的東京」現場意外頻出。首先是中國青年作家張潮以犀利的演講將活動帶入高潮,他尖銳地指出在石原執政下,「世界文學正在失去東京」的事實,贏得了現場的一片掌聲。。
隨後富有爭議的日本政客、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突然來到現場,並在登台演講的過程當中突發中風倒地。截止發稿,石原慎太郎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
“這才像話嘛!”王蒙摘下眼鏡,從電腦屏幕前直起身子,“張潮說他自己的,石原死他自己的,這兩者有什麽關聯嗎?在一個活動上發生了,就一定有關聯?
石原又不是在張潮演講過程當中中風的!哪有端著髒水往自己身上潑的道理?新浪網的記者們這個素質堪憂啊!”
現在已經是萬家燈火的晚間時刻,作協還有幾間辦公室、會議室燈火通明。
張潮給鐵寧打完電話以後,她就意識到茲事體大,很可能牽一發動全身,甚至會引發超出文學範疇的連鎖反應,所以立刻把名譽主席王蒙叫過來加班了。
王蒙不愧是當過文化戰線領導的老兵,立刻就敏銳地指出先不用擔心報紙方麵的反應,而要注意互聯網輿論,不要因為追求聳動效應而讓張潮在日本陷入被動境地。
所以才有了新浪網改換新聞內容的事件。
不過作協內部對張潮的怨氣還是比較大的,畢竟青年作家代表團赴日之期就在眼前,如果因為此事生出變數,那意味著前期的許多工作都白做了。
這可是可以寫進年度總結的重要工作成果啊!
王蒙也看出了眾人的情緒,於是對坐在電腦前的作協辦公室幹事小劉道:“小劉,你是年輕人,經常上網,你說說看現在咱們國內網友們普遍都怎麽看待這件事?”
小劉立刻就道:“兩個字——解氣!”
王蒙笑道:“好,那再說說看,為什麽解氣?”
小劉道:“這還不明擺著,石原這個老……家夥以前說過多少氣人的話,最氣人的就是那句「南京大屠殺是‘虛構故事’」。我記得當時新聞報道的時候我還在上大學,恨不得立刻飛到日本給那老家夥一電炮!
這次他被張潮氣到中風,也算是天道好輪回!王老,張潮可是給咱們中國人出了一口惡氣,您可不能批評他。”
王蒙板起臉來道:“要是我批評了他,是不是我就不是‘王老’,而是‘王蒙老家夥’了?”
小劉被說紅了臉,訥訥地低下了頭。
王蒙哈哈笑道:“和你開玩笑的。”然後轉身對會議室裏的其他人道:“你們看,這是現在年輕人的看法。”
立刻就有人不服氣地道:“這是小劉一個人的看法……”
王蒙不理他,轉身對小劉道:“給你二十分鍾,你把網絡上有代表性的意見都截取下來,做成文件,打印出來給我們這些‘老家夥’們看看。”
小劉連連點頭,雙手在鍵盤、鼠標間亂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打「魔獸爭霸3」。
二十分鍾後,一份20多頁的WORD文檔就被打印成多份,發到了作協各位“大佬”手裏,小劉一邊分發文件,一邊有些倔強地道:“不是我先入為主——我已經盡量找了網絡上對張潮的批評意見了,可真是太少了……”
說著,眼眶都些紅了。
王蒙連忙安慰道:“放心,我們都知道你很用心……”
大家翻閱著20多頁的文件,發現確實對張潮批評少之又少,最嚴厲的一條頁不過是:
【說得好聽,不就是吃愛國流量?】
其他的帖子以及相關留言可就精彩紛呈了——
【建議給張潮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氣人這塊他屬實非遺級別,要大力傳承、發揚!】
【石原這老右翼早該有人治治了!撒花支持張老師!】
【當年魯迅在日本學醫救國,今天張潮在日本以文伐賊,什麽叫文化自信啊?這就是了!】
【別捧殺了行嗎?魯迅可沒把政客氣進ICU,這要算戰績,建議申報吉尼斯!】
【建議和郭德綱組隊,一個氣死日本人,一個笑死中國人。】
……
王蒙把文件往桌上一放,對眾人道:“什麽叫群眾的意見,看到了嗎?”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王蒙歎了口氣道:“所以啊,大家以後就別牢騷什麽張潮嘴巴不饒人了。他在國內,還是把文壇上的爭論當成‘人民內部矛盾’來處理的。
他對石原,可就是上升到‘敵我矛盾’了。張潮老說自己已經‘收著力’了,你們非不信。”
一番話說得不少人心有戚戚焉,尤其是白燁。經過一年多的“休整”,加上文學批評界整體上和張潮緩和了關係,所以他的“病假”結束了,開始照常參與作協的活動。
要說在座誰對張潮的毒舌感受最深,非他莫屬。白燁也跟著歎了口氣道:“張潮這小子……我心服口服!他這不是‘闖禍’,是‘出氣’。
我們不要老抱著舊觀念,覺得‘與人為善’。‘與人為善’的前提是‘人與我為善’。
石原這個人的言論多次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破壞中日友好的大勢,張潮這次的演講,我聽得也解氣。”
許多人認為與張潮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白燁都這麽說了,現場也就沒有其他的反對意見了,開始盡力想著怎麽把這事盡量圓過來。
鐵寧這時候也恢複了鎮定,雖然張潮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有些失態,但此時她想通了,於是微笑地問道:“還記得張潮這次為什麽去日本嗎?”
眾人一愣,隨即有人回答道:“他不是這次訪日活動其中一個環節的主持人嗎,叫什麽來著?——哦,「中國當代文學在日本」。
他提前去日本不就是準備這事去了。”
鐵寧的微笑依舊溫煦如春陽,讓人一看就覺得放心。她又問道:“那張潮現在在日本做什麽呢?”
這句話頗有深意,一時間竟然沒有人想明白。
過了好一會兒,劉恒才道:“……中國當代文學在日本?”
這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張潮折騰出的動靜,不就是活生生的“中國當代文學在日本嗎?”
除了他,想不出還有哪個中國當代作家能在日本有這麽大的反響,甚至都影響到日本的政治局勢了——據說石原的病房外麵圍滿了政界人士和媒體記者,就為了探聽他是否要辭去東京都知事的虛實。
20世紀以來,中日文學之間的消長一改過往1000多年的形勢,幾乎可以說日本文學實現了對中國文學的單方麵輸出。
除了魯迅等極個別的作家以外,中國現當代文學對日本的影響幾乎為零。
張潮則徹底扭轉了這種頹勢。
他先是實現了以中國人的身份,作品在日本持續暢銷的奇跡;更是屢屢引動日本文壇的風潮,造成日本文壇的撕裂。
現在眼看他在日本要從“文學頻道”,跨界進入“社會頻道”,甚至“法治頻道”“政治頻道”了。
不得不說張潮的體質實在特殊,在哪裏都可以成為焦點。作協的“老家夥”們,對此又愛又恨,但又無可奈何。
鐵寧的想法則和大部分人不一樣,她淡定地道:“所以我認為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再說了,張潮此前的活動都是角川書店安排的,與飯塚容教授方麵無關。
隻要飯塚容教授方麵沒有傳來活動取消的消息,那麽我們該做什麽就繼續做,沒有必要為了一海之隔的日本政壇上發生的紛紛擾擾而‘杞人憂天’。”
王蒙點頭讚同,並且接過話頭道:“大家放心,媒體輿論方麵我會和領導提建議。關鍵是我們自己立場要堅定,這次不是把‘壞事變好事’,而是這本來就是一件好事。
孔子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石原不是最喜歡說挑釁的話?張潮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他做錯了嗎?沒有!
所以這幾天麵對媒體采訪,不能說‘一時衝動’‘他還年輕’這種話。這種時候,我們一定要統一思想,一致對外。”
說罷,用嚴肅的目光環視了一下會議室裏的眾人。
王蒙一向以“民主”“開明”“溫和”著稱,大家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位“老部長”板起麵孔說話的樣子,更沒有聽過他說“統一思想”這種“官話”,但此刻他那張長長的馬臉,有著說不出的威嚴,不容任何反對。
鐵寧粲然一笑道:“好了,事情也討論完了,咱們散會吧——說起來,今年加班開會,倒有一小半是因為張潮呢。”
……
張潮在「清極院」裏百無聊賴地呆了兩天,眼看媒體上的熱度已經降下來了,於是靜極思動,想要外出走一走,沒想到門口就被角川書店安排的“保鏢”給攔住了:
“張桑,社長說為了您的安全起見,最近還是不要外出了。您想要什麽,盡管吩咐我們或者美穂小姐……”
張潮瞟了一眼兩人,沒有說話,點了點頭,直接反身回去,讓兩名保鏢鬆了一口氣。
回到客廳,張潮想了想,搖動了屋子裏的鈴鐺;不一會兒,荻原美穂就出現在他麵前。
張潮沒有客氣,直接問道:“荻原小姐,這兩天我在這裏的一舉一動,你都和角川社長匯報過了吧?”
荻原美穂沒想到張潮這麽直白,嚇得伏地道歉道:“實在抱歉,這是社長的交代,我不能違抗……”
張潮卻沒有責怪她,而是繼續問道:“如果今天晚上,你睡得特別熟,我卻從房間裏消失了,你說你大概什麽時候才會發現呢?
哦,還有保鏢,他們要是喝了點酒,是不是也會睡得很熟?”
荻原美穂聞言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麽回答。
張潮蹲下來,看著荻原美穂的眼睛道:“日本最有名的清酒是哪個品牌?我請你們喝吧。這是尊貴的客人的要求,你們不能拒絕,不是嗎?”
荻原美穂被張潮的目光注視得受不了了,終於低下頭來,道了一聲:“嗨!”
……
第二天早上10點,東京八王子醫院的門口,出現了一個捧著一束大波斯菊、拎著一串千紙鶴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