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石原:我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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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潮趁著對方還沒有來到自己麵前,說出了最後一個“道歉”:“我還要替75歲的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向25歲的家石原慎太郎道歉,前者用一生證明自己不過是後者靈魂的介錯人!”
    這時候“黑西裝”們已經擠到了他的身邊,記者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但也都把鏡頭對準了他們。
    記者們有預感,這可能是能留在日本新聞史上的一天。
    “黑西裝”中的一個領頭的男人先亮了一下證件,然後操著生硬的英語道:“張潮先生,我是東京警視廳新宿支店警部山田春樹,現在有一樁針對你的「名譽毀損罪」的指控,希望你能跟隨我回警局接受調查。”
    (東京都內各警察署又稱為“支店”)
    說著就要上前控製住張潮。
    張潮笑眯眯地道:“怎麽,你要給我上手銬嗎?”
    山田春樹一愣,連忙解釋道:“鑒於你不是暴力罪犯,如果沒有抗拒調查的行動,我們不會給你帶上戒具。”
    張潮臉上笑容不變,對山田春樹道:“我是當然不會抗拒,但我可以對記者們說最後一句話嗎?”
    記者聞言都興奮起來,一個作家在被警察帶走前最後的“遺言”?這是誰也無法拒絕的誘惑。
    張潮環視一遍在場的記者,鄭重地道:“你們看到了,石原知事雖然清醒過來了,但自由已死、新聞已死!”
    說罷,轉頭對山田春樹道:“走吧。”
    現場的閃光燈閃爍密度、亮度,此刻達到了巔峰,整間會議室仿佛璀璨的銀河。
    山田春樹鬆了一口氣,實際上他接到任務以後一直焦慮,如果張潮現場抗拒逮捕,那恐怕真會不可收拾,所以史無前例地帶了十幾個同事。
    就是想盡量體麵地“控製住”張潮。
    沒想到這個輿論上的“刺頭”竟然這麽配合,看來暴力機器人人都怕嘛。至於說把張潮帶回警局以後要怎麽樣,那就不是他這樣的小刑警可以參與的事了。
    山田春樹一邊想著,一邊帶著同事,圍擁著張潮,在上百名記者的夾擊下,踉踉蹌蹌地朝外走去。
    記者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高高舉起相機,話筒如匕首一般戳刺向警察,問題也如潮水般向眾人湧去:
    “請問是石原家報警的嗎?”
    “你們是收到了石原知事的命令了嗎?”
    “警視廳以後都會這樣介入輿論嗎?”
    “張潮會被判刑嗎?”
    “警視廳已經淪為東京都廳的打手了嗎?”
    “是石原伸晃議員讓你們抓人的嗎?”
    “張潮桑,你還有什麽話想對大家說的嗎?”
    ……
    無論警察還是張潮,此時當然都一言不發,隻顧匆匆前行。
    走到八王子醫院門口,三輛警燈閃爍的黑色轎車已經在靜靜等候,張潮被塞進了中間那輛警車的後座,山田春樹則坐在他的旁邊。
    隨著山田在對講機裏一聲令下,幾輛車警笛長鳴,飛馳而去。
    記者們有車的全都飛身上車,踩死油門,追逐警車而去;沒車的則慌慌張張地掏出手機,給報社打去電話,要求他們馬上派人去警視廳門口等候。
    張潮被警察帶走的消息,像颶風一樣席卷了整個東京的新聞界、文學界,以及政壇。
    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石原慎太郎沒死,但瘋了!”
    你一個東京都知事,公眾人物,因為被年輕作家噴了一頓,就報警把人抓起來,這是要上國際新聞的!
    第一時間聽到消息的角川曆彥人都亞麻呆住了,足足兩三分鍾說不出話來,直到副社長井上伸一郎一直催促,才回過神,立馬交代道:“和印刷廠交代一下,張潮的作品,加印10萬冊!”
    井上伸一郎也呆住了,忙問道:“《原鄉》嗎?”
    角川曆彥恨鐵不成鋼的盯了他一眼,強調道:“全部,我說的是張潮的全部作品,每部加印10萬冊!”
    說罷都等不及井上伸一郎的回複,匆匆離開辦公室,前往尋找自己支持的派係商量大事了。
    如果說之前的中風,隻是讓石原慎太郎有可能辭職,那張潮被警察帶走,必然會讓石原遭到文化、新聞、政治,乃至外交方麵的強烈反彈。
    石原要是還能在東京都知事的大位上坐下去,那他幹脆去當天皇好了。
    眼看東京都知事就要重新選舉,角川曆彥當然想要了解更多的內幕消息,以攫取更大的商業利益。
    而且把張潮撈出來,也需要這些派係大佬出手。
    除了角川曆彥,最焦急的無疑是正在籌辦中日青年作家交流活動的日本中央大學文學院教授飯塚容了,聽聞張潮被警察以「名譽毀損罪」帶走,他當場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石原你這個罪人!你讓整個國家蒙羞!”
    嚇得旁邊的王震旭不敢講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怯生生地問道:“教授,我……我們怎麽辦?”
    飯塚容教授思考了一會兒才道:“你繼續幹活,我出去打幾個電話。”
    說罷留下一臉鬱悶的王震旭,披上外套、拎著手機就走了。
    而在《讀賣新聞》的總編輯室,渡邊恒雄聽到記者給他匯報的消息以後也非常詫異,他無法想象到底是什麽原因會驅使石原做出如此衝動的決定。
    作為天皇製與軍國主義的堅定反對者,他當然不喜歡石原慎太郎這個同齡老頭,但他同時也認為石原是一個狡猾的政治狐狸。
    那些出格的言論背後,幾乎100%有著精明的政治算計,要麽是為了打擊政敵,要麽是為了拉抬選情,要麽是為了轉移視線,要麽是為了鞏固基本盤……
    總之,石原絕不是大部分人眼中那個口無遮攔的狂夫,而是一個政治天才,否則不可能連任三屆東京都知事。
    基於對石原的重視,渡邊恒雄並沒有著急做出什麽反應,而是一個人在辦公室裏抽起了煙鬥。
    直到一鬥煙絲燃盡,他才打定主意,按了下桌上的一個按鈕。
    不一會兒,就有一個中年男人開門走了進來,恭敬地鞠躬道:“您有什麽吩咐的?”
    渡邊恒雄將煙鬥倒過來,放在煙灰缸上磕了磕,收進自己的兜裏,然後才道:“準備好車,叫上青田,我們去新宿警署。”
    這股颶風的威力還不止於此,很快就震驚了世界文壇。
    由於前兩個月陸續與馬悅然、帕慕克“交鋒”過,大家對張潮的印象還十分深刻。
    無論是欣賞他的,還是厭惡他的,此刻聽說張潮因為罵了日本一個政客而被警察帶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前,日本給大部分國家的印象還是比較正麵的——經濟發達、環境優美、衛生良好、人人有禮……
    這裏的各種文化輸出——動漫、音樂、電影,以及電影——同樣讓不少人對日本印象良好。
    現在一切都被張潮“因言獲罪”的新聞給刷新了:這裏竟然是一個會公然逮捕外國作家的國度?僅僅因為他罵了幾句東京市的市長?
    張潮在美國的合作夥伴「蘭登書屋」和「Simon & Schuster」首先行動了起來,立刻對自己駐日本的辦事處、聯絡處下達了指令,要求他們立刻去新宿警署把張潮保釋出來。
    無論需要多少保釋金,都可以先行墊付。
    同時也通知了自家的印刷公司,可以加急印一批張潮的書了……
    帕慕克也很快得知了消息,他同樣對日本警方逮捕張潮感到錯愕,但隨即想到了什麽。
    20分鍾後,一大批美國記者就聚攏在帕慕克居所的門口,這位諾貝爾獎得主很快出現在鏡頭前,身後是女友基蘭·德賽,他向記者做了一個簡單申明:
    “鑒於日本警方對張潮所采取的不公正措施,以及對日本國內挾製外國作家言論的擔憂,我將取消原定於今年年底訪問日本的行程。
    我與張潮雖然有意見上的分歧,但都局限在文學範疇內。我和他都是來自第三世界的作家,彼此心靈是相通的,我大對張潮的遭遇深表同情與關切。
    我在此呼籲日本政府,要嚴肅、公正、謹慎地對待所有針對張潮的犯罪指控,盡早讓這位優秀的青年作家恢複自由。”
    張潮的遭遇和帕慕克的聲明通過互聯網,第一時間就傳遍了全球,成為今日最重要的新聞之一。
    已經結束訪問中國行程的馬悅然,隨即也通過自己的渠道,向外界傳達了明確的信息:
    “張潮被日本警方帶走調查,是21世紀發生的最嚴重的對作家的侵害事件,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個誤會,希望張潮能盡快回到自己的親人身邊。
    我會在瑞典的家中為他祈禱!”
    全世界範圍內,對“張潮被捕”反應最激烈的當然是他的祖國,中國。
    張潮坐上警車,還沒有到達新宿的警署所在地,鐵寧就得到了消息,難以置信的她連續向對方確認了兩次,接著又通過其他渠道再確認了一次,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次已經來不及開會了,她隻給王蒙打了個電話,老爺子聞言也是大為震驚,但畢竟是見過世麵的人物,很快又鎮定下來,在電話裏對鐵寧道:“現在各自出發,部裏見。我就不相信了,中國的作家是他們想抓就抓的!”
    而在互聯網上,這個新聞更是徹底炸開了鍋。
    幾乎所有門戶網站都在第一時間將張潮被日本警方逮捕放上了頭條,配的圖片就是八王子醫院會議室的現場實況——
    張潮位於照片畫麵中央,神情悲憫,身體微微前傾、嘴巴在說著什麽,雙手向前伸展打開,仿佛要擁抱世人;幾個身穿工作西裝製服、表情凶狠的男人,正一擁而上、張牙舞爪,正準備把張潮給按到地上。
    周邊還“點綴”著滿臉驚愕、不知所措的報社記者。
    無論構圖、光線、故事感,效果統統都被拉滿了,堪比世界名畫。
    前幾天張潮在「世界文學裏的東京」活動上的那番演講,在國內就已經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他罵的可是石原慎太郎啊!那個在網民心裏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解恨的石原慎太郎!
    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完張潮的演講稿翻譯後激動得仰天長嘯,甚至一把甩飛了手上的鼠標!
    現在張潮竟然被石原耍陰招給抓進去了,甚至有可能還要坐牢?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僅各大論壇在短短幾十分鍾內,就被各種“踏平東瀛”“殺盡倭狗”“活捉石原扒皮”之類的帖子刷屏,就連“帝吧”也正式宣布:出征!
    霎那間,數以十萬計的“帝吧”網友,按照吧主的指揮,如同一股洪流衝向了日本的各大網站。
    先是各種官網打不開了,然後是日本雅虎這樣的門戶,接著就是2CH這樣的論壇……日本網民都懵了,怎麽突然之間什麽網站都打不開了。
    從此一個口號響徹了世界互聯網:帝吧出征,寸草不生!(帝吧第一次出征是2007年6月21日,所以時間線沒問題。)
    而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八王子醫院的高級病房內,剛剛得知消息的石原慎太郎,拿起自己病床床頭的茶杯,就飛向了好大兒石原伸晃,直接讓石原伸晃頭上腫了個包。
    “八嘎!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要把整個石原家族都葬送掉嗎!”
    石原慎太郎的聲音雖然中氣不足,但是依舊清晰。除了最親近的人之外,誰也不知道他這次中風其實並沒有太嚴重,也不是“腦出血”,而是輕微的“腦梗塞”。
    由於送到醫院很及時,做完溶栓治療之後就清醒過來了,後遺症也不嚴重,隻是略微有些不良於行。
    之所以要對外界發布病情嚴重的消息,一方麵是為了避一避張潮的鋒芒,另一方麵是為了迷惑政敵。
    他想等到政敵為了逼迫他辭職上躥下跳到最歡騰的時刻,再以健康的姿態出現在民眾麵前,這樣不僅會讓所有敵人徹頭徹尾變成小醜,也能重新樹立自己的形象。
    沒想到,竟然讓自己兒子的一時衝動給毀了。
    石原自己就是作家出身,當然知道張潮因為罵自己被扣上「名譽毀損罪」的帽子被帶走,不僅不可能讓張潮坐牢,反而會讓自己的政治生命徹底終結。
    甚至自己兒子的政治生命也會連帶終結。
    不僅是因為大部分同伴、合作者都會覺得石原家太過於霸道敬而遠之,更因為這種衝動的行事風格會被認為難成大事。
    石原伸晃被自己老爸一下子給砸懵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不是,我……爸爸……不是你……”
    話還沒有說完,隻見石原慎太郎一把拔掉了身上的管子,翻身下床,又拿過衣架上的外套,就往病房門口走去。
    石原伸晃急了,連忙上前拉住他道:“爸爸,你這是要幹嘛?”
    石原慎太郎冷冷把兒子的手甩開道:“我要去拯救石原家的未來,你這個廢物!”
    ……
    當天傍晚時分,位於東京都新宿區西新宿6丁目的新宿警察署,迎來了開設以來最盛大的場麵。
    數不清的電視台記者、攝影師,還有轉播車將警署門口圍得水泄不通。
    飯塚容教授帶領著十多名學界頗有分量的教授,同樣站在警署門口,默立示威——而他們中,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很久沒有在媒體鏡頭前出現的村上春樹。
    他對著鏡頭緩緩道:“張潮桑的遭遇,印證了我當年離開日本時,內心深處的隱憂……”
    角川曆彥則帶著幾十名出版界的資深編輯,同樣默立門前,身後是一個橫幅:「言論無罪,張潮自由」
    此外還有「在日華僑協會」,「東京家庭主婦同好會」,「日中友好交流會」……幾乎所有搭得上邊的文化、社會組織,都聚集在了門口。
    有的喊口號,有的拉橫幅,有的接受采訪……
    新宿警署也知道事情不妙,大門緊閉,僅由一位發言人在門口左右抵擋,但他話隻有一句:“等下我們的長官會出麵說明……”
    正熱鬧間,一輛掛著東京都廳牌照的黑色公務轎車開了過來,車門打開,隻見多日不見的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在兒子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從車裏下來。
    許多熟悉他的記者都認不出來這是石原慎太郎了,不僅人瘦了一圈,而且臉色極差,大衣裏麵還套著醫院的病號服。
    作為風暴的中心人物之一,他一出現,立刻就吸引了所有焦點,記者不要命似的湧了上來,紛紛把話筒遞向石原。
    石原沒有理會他們的提問,而是用微弱的聲音道:
    “請大家相信我,張潮桑被警察帶走,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兒子所為,我們是無辜的,我們被人冤枉了……”
    話沒說完,警署的大門打開了,張潮和一個年過五十的老警察並肩走了出來。
    記者們一下就拋棄了石原,呼啦啦全湧向張潮——這下輪到張潮被話筒、閃光燈給淹沒了。
    一個記者問道:“張潮桑,你對石原知事告你「名譽毀損」有什麽想說的?”
    張潮詫異道:“石原知事?我被帶來這裏,不是因為他報警啊!”
    記者:“……”
    這時他身邊的警察開口了:“報警的不是石原知事,或者石原議員,是「東京男公關協會」,他們指控張潮桑把石原知事比作「男公關」,是對他們人格尊嚴的極大侮辱。
    我們帶張潮桑回來,隻是進行普通的調查。現在經過調解,他們雙方已經和解了。「東京男公關協會」撤回了對張潮桑的指控。”
    不遠處的石原慎太郎聞言,慘呼一聲,直挺挺地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