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給美國文學界一點小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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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24日,2005年的“國際寫作計劃”正式開班,開班儀式在愛荷華大學主樓的一間會議室舉行。
    愛荷華大學校長、自2000年起擔任IWP主任的詩人克裏斯托弗·梅裏爾主持了儀式。他的講話比較簡短,主要回顧了IWP的曆史,提到許多外國作家來此駐校寫作,例如中國的於華、默言,土耳其的帕慕克等等。
    張潮忽然想起來,帕慕克應該明年就獲諾貝爾文學獎了(《我的名字是紅》),默言則還要等上幾年。
    梅裏爾還提到這裏同時也是美國作家的寫作聖地,弗蘭納裏·奧康納和雷蒙德·卡佛都曾在愛荷華大學的創意寫作專業求學,迄今有40多位普利策文學獎得主和7位桂冠詩人曾就讀於愛大或在此任
    開班式結束以後,卡爾森帶領作家們來到IWP的辦公室Shambaugh House,把這3個月的日程安排發給了大家。
    IWP不是學習班、培訓班,需要上的“課”不多,主要由各種參觀活動、作家們的主題演講和分享構成,每個作家會被安排4到5場演講分享會,除去周末,算下來每天大概有2場——當然不是每場必去,可以自主選擇。
    這裏也不會有考試之類,但是會詢問你個人的寫作計劃,然後安排一些協助項目,比如翻譯。
    張潮看了下日程表,自己的第一場演講被安排在3天以後,主題很寬泛,隻要介紹一下中國的文學和自己的寫作就好,不由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幾天,是IWP安排的自選活動,有參觀愛荷華城的作家名人紀念地、觀看影片、逛農貿市場等,張潮的寫作任務重,還要準備演講,所以隻選了2個在校園內就能進行的項目,其他時間都專注在寫作上。
    &nbaugh House,而是在草原之光書店的二樓,位於名流社交活躍的城市南區。
    今天來的除了IWP的作家以外,還有愛荷華大學創意寫作專業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加起來一共50多人。
    張潮演講的主題是“在中國寫作:遺澤、困境,或是詛咒?”
    “在中國從事寫作,可能比在其他國度更加艱難。漫長而連續的文明史為我們留下了豐厚的文學遺產,這既是饋贈,但也是詛咒。”
    “中國古代的詩人們,在600年以前就將古典漢語的表達邊界探索到了極限。少年的亞曆山大大帝曾經因為父親征服了太多土地而發愁,生怕自己繼承王位以後無法再開疆拓土。”
    “這個困境在歐洲隻是一個故事、一個寓言,但是在中國文學的領域,卻真實演繹了數百年。”
    “許多想要從事文學創作的中國年輕人,往往會覺得筆上壓著千百斤的重物,背後還有許多眼睛在看著自己。古典漢語,是一種‘體積很小但質量極大’的語言。”
    “它的一點點遺澤——例如成語——都讓現代作家感到巨大的表達壓力。如果細讀中國現當代最優秀的或者散文作品,會發現許多作家們默契地集體抗拒在表達中使用成語。”
    “很少有哪個國家的作家會像中國作家一樣麵對如此苛刻的評價環境。無論是白話文的還是詩歌,都不免被拿來和那些已成不朽的作品對比。”
    “所以漢語的表達需要改變。古典時代的輝煌,並不能掩蓋其走向僵化的現實。但是處在列強侵略、內憂外患中的我們,已經沒有時間等待古典漢語從內部發生變革,像英語或者法語一樣通過自我更新,完成向現代性的轉變。”
    “很幸運的是,現代漢語的表達規範,是由一群在那個時代,掌握了最優秀的古典漢語的文學家們完成的。他們是如此決絕,幾乎是在古典漢語基礎上,新造了一種語言,並且用非常出色的文學作品,為這種新語言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
    40分鍾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張潮這次講述中國現代文學的角度非常刁鑽,不是對文學史的簡單回顧,也不是對作家或者作品的泛泛評價,而是從語言學角度,對中國現代作家麵臨的創作處境進行了回顧。
    不過大家覺得新鮮也是正常,本身這種用語言學去觀照文學史的方法,即使在十多年後也算是冷門,要不是張潮當年做過一些專門的研究,寫作一篇論文,這次也講不了這麽透徹。
    IWP為他安排的翻譯是楊宇哲。這個人不管別的方麵怎樣,文學功底和雙語能力還是很強的,加上事前張潮把講稿發給過他,所以又準又快。
    張潮的新穎觀點很快就引起在場作家和學生的討論。這時有個一頭酒紅色頭發、打著鼻釘的女生提問了:“歐洲同樣有著漫長的曆史文化傳承,古希臘、古羅馬甚至中世紀都留下了許多著作,為什麽歐洲作家沒有這種困擾?”
    張潮很快答道:“語言仍然是重要的因素。歐洲語言的分化造就了多樣性。維特根斯坦說過,語言的邊界,其實就是思想的邊界。
    不同的語言環境提供了不同的思維方式,自然就會有不同的創作手法。歐洲、美洲,以及南亞的作家往往本身成長於雙語種甚至多語種環境當中,所以很難察覺這種語言環境對自己創作的影響。
    但是中國作家不同,我們通常隻能從方言當中去發掘這種不同。但是方言畢竟也隻是漢語的一個分支,很難從本質上去顛覆自己的思維方式……”
    不知不覺,今天的演講成了張潮的獨角戲。本來那位來自巴鐵的劇作家尤斯曼是下一個演講人,但是他主動和活動的主持人表示,可以把自己的時間延後,他也對張潮所說的內容十分感興趣。
    時間過去了1個半小時,主持人才不得不打斷大家的討論,讓意猶未盡的尤斯曼上了台。
    活動結束以後,坐在人群後排的一個白頭發的大胡子老頭叫住了張潮,並且給他遞上了一張名片,自我介紹道:“我是《紐約書評》的專欄撰稿人哈羅德,我對你的觀點和你的作品很感興趣,我可以對你做一個訪問嗎?”
    楊宇哲有些驚喜和興奮地向張潮介紹道:“《紐約書評》是美國最有影響力的文學評論類雜誌,在上麵出現的作家和作品,都會成為一段時間內美國文學界討論的風向標。”
    張潮略遲疑了一下,便同意了。訪問就在草原之光的一個角落進行,形式很輕鬆,兩人麵前各自擺了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聊。
    張潮比較係統地向哈羅德闡述了自己的創作觀點,也介紹了自己的創作經驗。哈羅德則對張潮的年輕表示了驚訝,並且為美國讀者還不能看到張潮的作品感到遺憾,同時想把張潮的這篇演講稿推薦給《紐約書評》。
    張潮同意道:“那我回去整理、補充一下。”
    訪問結束以後,哈羅德很高興,笑道:“幾乎每年的IWP我都會來,但大家的發言大多很無聊、很官方,隻有很少幾個人是有趣的。這個訪問是我五年來最美好的收獲。
    我有預感,你的演講和我們的這次訪問,可以給死氣沉沉的美國文學界一點小小的震動。”
    回到宿舍,張潮查看郵箱時,看到了蘇珊發來的郵件。不過三天時間,她的大作就完成了一個草稿,但是標題差點讓張潮差點打翻桌上的茶杯——
    《一路向西》
    他馬上回了個郵件道:“方向倒是沒錯,但能不能換個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