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我有一個更好的故事,你要不要聽?

字數:4127   加入書籤

A+A-


    張潮回到北大街東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夜2點多了,渾身疲憊不堪,澡都沒洗,就趴在床上睡著了。
    他跟著餘占冬他們把人押回所裏以後,隻呆了一會兒就離開了。至於那位相聲表演藝術家後來有沒有請到什麽領導,他也沒興趣去了解。
    第2天早上起來,張潮覺得渾身上下疼得厲害,脫光了去浴室照了下鏡子,才發現至少有七八處瘀青,最嚴重的是左邊肋骨,一個拳頭大小的紫黑色印記,看著怪嚇人的。
    張潮先給夏所長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去處理一下身上的傷,早上就不去所裏報到了。
    接著吃了個早飯,就去了燕大的校醫院。
    一通檢查下來,傷都在皮肉上,沒有傷到骨頭、韌帶什麽的,張潮才放下心來。
    下午他就照常去了豆腐胡同,照例把車停得遠遠的,走路進了所。
    夏所長一看他來了,連忙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在家好好養幾天嗎?”
    張潮道:“我早上去醫院檢查了,就是些瘀青和血腫,大的已經放了血、貼了藥,小的自己慢慢就吸收了。下午也沒別的事,就過來了。”
    夏所長道:“以後可不許這麽幹了。抓壞人那是我們警察的事,你這大作家要真傷了哪兒,我們全所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咯!”
    張潮連忙保證道:“昨晚不是沒經驗嗎,腦子一熱就……以後保證在後麵老老實實地呆著。”
    這時候餘占冬走了出來,見到張潮來了也很驚訝,不過還是笑道:“那以後有經驗了,你還要第一個衝上去不成?”
    張潮也笑了起來。
    夏所長眼睛一瞪道:“還敢說!就是因為你沒個正形!所以昨晚差點出事!”
    張潮連忙為餘占冬開解了幾句,就跟著餘占冬進了辦公室。
    今天幾個民警再看到張潮,明顯熱情了很多,尤其是淩丹蕾,一雙丹鳳眼直往張潮身上瞟。
    張潮道:“怎麽,我今天多長了個鼻子不成?”
    眾人哈哈笑了出來。昨晚張潮的行為雖然衝動,但是也博得了他們的認可。
    張潮最近這兩三個星期,在豆腐胡同派出所蹲點體驗生活,真切感受到了校園以及文學、文化界以外的人間煙火氣,就好像阿飄長了腿,能腳踏實地了。
    這也是張潮為什麽堅持要來的原因。創作,是一個自我銷蝕的過程。作家一動筆,就是在“內耗”——這裏的“內耗”,不僅僅指的是個體經驗,更多的是精神因素。
    所以一個作家停下創作的腳步,往往不是他沒東西可寫了,而是他無法再從創作中尋找到感動了。一旦這種狀態延續的時間夠長,這個人就喪失作家的能力。
    金庸在寫完15部武俠以後就逐漸封筆,到80年代連明報的社論都不寫了。而等到1999年,他再次起心動念,開始修改自己的作品,卻幾乎都是在畫蛇添足。
    所謂的“世紀新修版”,雖然文字上更精美、邏輯上更嚴密,卻沒有人覺得比早前的“三聯版”更好。
    張潮上一世看過《倚天屠龍記》的新結尾,周芷若在張無忌眉筆掉落於地以後,又囉裏囉嗦地補充了一大段話,告訴張無忌再過十年八年,他心裏又會念著她周芷若了……
    張潮對此的評價隻有一個:“金庸隻是想彌補自己的遺憾,但與本身無關。”金庸的才氣還在,但已經不是一個作家了。
    今天所裏比較清靜,警情不多。餘占冬等人都在給昨晚的行動補充一些材料。
    張潮也比較安靜,自己寫自己的東西,偶爾詢問一些問題。
    就這樣一直到晚上快下班,張潮站起來道:“昨晚的行動讓我開了眼了。今晚我請大家吃飯,務必賞我這個臉!”
    其他民警都望向餘占冬,餘占冬見張潮十分真誠,也推辭不過,就讓大夥各自給家裏打個電話,交代晚上不回去吃了。
    吃飯也沒出胡同,就在所旁邊的火鍋店,除了要值班的給打包外,在所裏的其他人基本都去了。
    雖然沒有酒,但這頓飯也吃得賓主盡歡,餘占冬對張潮的評價又上升了一個等級——這小夥子,能處!
    散場以後,張潮把自己的車開過來,堅持要送餘占冬回家。
    車開了十幾分鍾,就陷入到燕京下班高峰期的車流擁堵中。
    餘占冬問道:“能抽煙嗎?”
    張潮笑道:“別人不行,您沒問題。”
    餘占冬把窗戶打下來,點上一根煙,先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煙圈,才道:“你小子,別憋著了,想問什麽問吧。”
    張潮訝道:“您怎麽……”
    餘占冬道:“要是這麽點事都看不出來,我這20多年就白幹了。你也別老和別人打聽了,他們也不敢說。”
    張潮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確實對您很好奇。尤其是知道您當年是公安大畢業的高材生,卻在這個小派出所當了半輩子片警……”
    餘占冬道:“嗨……什麽高材生。都什麽猴年馬月的事了……你真想知道?”
    張潮點點頭。
    餘占冬歎了一口氣,道:“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20多年前,我剛從大學畢業,分配到了局裏的刑警隊。當時年輕,就想破大案。我們當時的隊長姓程,是局裏的破案能手,也是我崇拜的偶像。”
    “後來大案真的來了,細節我就不能詳說了——大概就是我們轄區發生了一起惡性的殺人案。”
    “程隊長當時的行動很果斷,判斷凶手就在我們轄區,還沒有走遠,馬上封鎖了進出要道,展開了大排查。凶手確實被我們堵在了窩點裏。”
    “後來凶手露麵了,我們就去抓人。人呢,是先被治安聯防隊給抓住的,過程,比較激烈吧。”
    “再後來,他就死在了我們的審訊室……”
    “結果經過對現場以及他們躲藏窩點的進一步勘察,以及對他身份的核實,我們才確定凶手應該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他的兒子,而且主犯就是他兒子。”
    “他露麵是故意的,為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讓他兒子成功跑出了包圍圈。而且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犯案,在其他地方他們還背著兩個案子。隻是當時的條件落後,沒辦法及時並案,導致出現了漏洞。”
    “人死了,主犯跑了,案子沒破,得有人擔責任。79年這種事就入刑了。出事這一年剛好被抓了個典型。程隊長把事都扛了,判了5年。”
    “隊裏好幾個兄弟都被扒了警服。我年輕,大學剛畢業,就背了個重處分,來了豆腐胡同,一呆就到了現在。這就是我的故事,很無聊吧?”
    張潮沉默了很久,才道:“人抓住了嗎?程隊長呢,他後來怎麽樣了?”
    餘占冬道:“抓住了。98年,在火車站,買假票的時候被鐵警連他連票販子一塊按住了,他掙紮得太厲害,被瞧出來不正常,帶回去按了指紋查出來了。
    程隊長……出來以後就做點小生意,95年的時候得肝癌死了。這個故事,值得寫成書嗎?”
    張潮想了想道:“我有一個更好的故事,你要不要聽?”
    餘占冬:“哦?”
    張潮跟著車流往前開了一陣,又被堵住了,才道:“如果程隊長出來以後,從來沒有放棄抓捕這個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