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廟小妖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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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學濤把一份稿件放在張潮麵前,張潮拿起來一看,是前幾天港島的《東方晨報》其中一個版麵的複印件,雙學濤用記號筆在上麵做了標記,題目是《食咗綜援仲唔夠?》。
    沒看正文,這個標題就讓張潮就皺起了眉頭。他上一世久在深城,對粵語屬於“識聽唔識講”,這個標題翻譯成普通話就是——吃了綜援還不夠?
    瀏覽了一下內容,大致的就是抨擊本次選拔出來北上大陸參加“新理念作文大賽”複賽的選手,基本都來自於接受港島政府資金幫扶的文學社團,指責這些社團不僅霸占了大量政府撥款,還要進一步擠壓非社團文學新人的發展空間。
    “綜援”是港島“綜合社會保障援助計劃”的簡稱,原本指的是為經濟上無法自給自足的市民提供社會福利,以維持其基本生存和發展需求。
    這篇文章就是用“綜援”這個詞蔑指這些作家、社團無法依靠創作生存,隻能仰賴港島政府資助,猶如老弱病殘。
    張潮雖然知道一些港島作家和作品,但是對其發展的曆程、內部的派係、現行的政策,以及曆史上的恩怨幾乎一無所知,所以看完以後有點一頭霧水。
    思考許久,張潮問道:“寫這篇文章的‘鍾偉明’是誰?筆名還是真名?”
    雙學濤介紹道:“關於他的資料能查到的不多,隻知道他大概40多不到50歲,70年代就以新詩多次獲得港島的青年文學家,後來出版了多部詩集,也有散文集和。在一些報紙擔任過編輯。
    他的這篇文章,隻是近期我們公布複賽名單以後,港島那邊一係列風波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一篇。現在港島的輿論氛圍已經接近一邊倒了,所以有複賽資格的學生和青年,都不敢表態是否會北上參賽。”
    張潮輕輕叩著桌子,陷入思考。其實鍾偉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文章中說這一次複賽選手基本來自於特定的文學團體。
    摧毀老“新理念作文大賽”的,就是審美的單一化、評委和選手的小圈子化,導致比賽公正性備受質疑。
    港島文學市場衰微、根基淺薄,組織征文比賽殊為不易,張潮本來也沒有想要在這裏折騰出什麽水花來,隻是缺少了這些地區,比賽裏“全國”二字就顯得不夠圓滿了。
    在港島的征文,他是委托給明窗社的潘要明宣傳組織,費用是依照去年的約定,從台島《你的名字》版稅當中劃撥出一部分,占大頭;還有一小部分,是潘要明拉的讚助和申請的補助。
    潘要明不僅是明窗社社長,查先生的左膀右臂,在港島作家圈子裏也備受敬重,是港島作家聯會的執行會長。原本以為把這事委托給他很靠譜,結果……
    他忽然笑著對雙學濤道:“你搜到文章遠遠不止這些吧?說說看,港島那邊都是怎麽罵我或者我們的?”
    雙學濤老臉一紅,不過很快平複下來,解釋道:“粵語我不太懂,不過大概的意思就是你上次成立的那個‘青春派青少年寫作計劃’,是用‘金元轟炸’,破壞港島文學的獨立性。
    港台文化圈一向是聯動的。台島那邊也借此開始炒作,他們媒體說得更誇張、更難聽,所以台島的選手也不敢表態來了,都在觀望。
    不過好在還沒有人明確說不來。畢竟大部分都是20歲上下的小姑娘、小夥子,參加完比賽還要回各自的圈子混,謹慎點也正常。”
    張潮“嘖”的一聲道:“學濤,你什麽時候學會粉飾太平了?就港島文人和媒體那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德性,罵我會這麽溫柔?”
    雙學濤訕訕地道:“我說了我不太會粵語嘛,他們那些虎狼之詞我都‘翻譯’不了。”
    張潮哈哈笑道:“也罷,還是我去港島親自會會他們。”
    雙學濤驚道:“你要去港島?這距離比賽沒幾天了,你不去滬上盯著嗎?”
    張潮道:“滬上你和老馬去就行了,我就負責出格複賽題目,這個我們線上溝通就行。港島我一定要去——能不能把複賽選手帶到滬上我不確定,但是不能被蒙在鼓裏當冤大頭吧?
    這次的事情,是你和我匯報而不是明窗社潘要明社長直接給我打電話,就已經非常可疑了。我再不去一趟,不知道後麵還會鬧出什麽幺蛾子。”
    雙學濤點點頭道:“你心裏有數就好。其實我也蠻好奇港島的文學生態是什麽樣的……我先忙去了。”
    等雙學濤走後,張潮想了想,先訂了最快一班去羊城的機票,然後在去機場的路上給花城社的朱妍玲打了個電話,客氣了兩句以後,就把自己麵臨的情況大概說了下,然後提出希望由花城社幫忙引薦一個相對中立,又了解港島文學圈的人給自己介紹一下內情。
    張潮雖然去過港島,也和在嶺南大學中文係任係主任的徐子東頗為相熟,但在不能確定對方立場的情況下,還是希望盡量避免先入為主。
    朱妍玲自然很高興。最近一年多張潮和花城社的關係略為冷淡,沒有把哪本新書交給花城社出版,現在又願意重新聯係,雖然不是談合作,但好歹又重新搭上線了,當然愉快地答應下來。
    在羊城,三條腿的蛤蟆難找,但是熟悉港島的活人遍地都是,隻要張潮願意,不管是文壇恩怨還是樓鳳時價,都能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不到下午2點鍾,張潮就出現在花城社的辦公室裏。
    他的到來,引發了花城社小小的騷動,不少編輯都特地來看一看他,甚至有一個剛入職的小姑娘,拿著一本《少年如你》找到張潮要了簽名。
    朱妍玲笑道:“一年多沒見,你完全是個‘大人’了。”
    張潮微微一笑,問道:“你們蕭社長呢?”
    朱妍玲道:“說來也巧,蕭社長早上還在幫你聯係人選,中午忽然有事就走了。不過他特定交代我,你有什麽需求,社裏都會盡量滿足。”
    張潮想到去年蕭社長和麥拿督在浴池裏的神秘互動,差點笑出來,也明白為什麽蕭建國要躲著自己了。不過他是來辦事的,見不見蕭建國倒無所謂。
    於是直入主題問道:“蕭社長介紹的人呢?”
    朱妍玲把張潮引到社長辦公室的小會議室,裏麵坐著一個看起來也就20來歲、相貌清麗的女生,見到兩人進來就忙起身打招呼,看到張潮的瞬間,臉色明顯紅了一下。
    朱妍玲介紹道:“這位是梁婉婷,羊城人,華南師範中文係的本科,港中文文學院的研究生,對港島文學的曆史十分熟悉,最近在中大的中文係交流,恰好前一段時間來過我們社參觀。——婉婷,這位就是張潮,相信我不用介紹了。”
    梁婉婷連忙伸手與張潮輕輕一握,道:“很榮幸見到你,張潮先生。久聞大名,今天見到,還是會驚訝於您的年輕。抱歉抱歉……”
    張潮被稱為“先生”還是比較稀有的體驗,不過這位梁婉婷的普通話不錯,隻有些許粵地口音。張潮也忙道:“不敢不敢,今天是我有求於你,希望有些關於港島文學的疑惑能得到解答。”
    朱妍玲識趣地道:“你們聊,我去忙了,有需要叫我。”說罷轉身離開,順便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小會議室隻留下梁婉婷和張潮兩人單獨相處,梁婉婷有些拘謹,還是張潮第一個打開話匣子,問道:“那個鍾偉明究竟是何方神聖?我看他對港島文壇的現狀挺不滿的。”
    說到專業領域,梁婉婷總算恢複了平靜,回答道:“鍾偉明一直是港島文壇的‘反骨崽’——就是普通話‘刺頭’的意思。其實從1994年開始,他就開始批評本土的嚴肅文學作家,認為這些作家沒有市場,靠寫作養活不了自己,就接受港島官方的資助,不僅資金運作不透明,而且接受資助者也喪失了創作上的獨立人格……”
    不得不說,蕭建國介紹的這個港島研究生,這方麵的研究確實紮實,即使張潮問的細節她一時半會不知道,但也能及時搜索到相關資料補充。
    關鍵是梁婉婷自己是大陸人,熱愛文學,卻不是什麽作家,所以介紹起港島文學左中右三派作家的曆史與分歧十分中肯,基本不摻雜什麽個人感情,對張潮來說是非常好的資料參考。
    兩人交流了1個多小時,張潮才放下了寫得滿滿的筆記本,滿意地對梁婉婷道:“真是太感謝你了。有你這麽一介紹,我大概弄清楚這次的問題出在哪裏了。”
    梁婉婷連忙擺手說“不用謝”。
    張潮又感歎道:“我原以為港島一個小小彈丸之地,連本厚點的文學史都編不出來,應該沒有那麽多糾葛。沒想到有些恩怨可以上溯到抗戰時期。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廟小妖風大,池……’。”忽然覺得不妥,看了梁婉婷一眼,把後麵半句話給吞了回去。
    梁婉婷倒不介意,捂嘴輕笑了兩聲,道:“您盡管說,沒關係,說來我也不是那個圈子裏的人。您罵不到我頭上。”
    張潮打了個哈哈道:“其實哪裏都一樣。”
    接著張潮又和她交換了聯係方式,以便隨時能谘詢,然後笑著問道:“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需要我做什麽,我一定盡量滿足。”
    梁婉婷的臉又紅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張先生,你這次去港島有向導嗎?”說罷帶著些期待地看著張潮。
    不料張潮點點頭道:“我準備先找下嶺大的徐子東教授,然後再拜訪作家聯會的執行會長潘要明先生。有他們在,我應該不會迷路。”
    梁婉婷有一點點失望,不過沒有表現出來;又聽到張潮隨口說出的,都是港島文學圈鼎鼎有名的人物,再看看他那張比自己還顯年輕的臉,不禁覺得有些恍惚。
    張潮看梁婉婷的表情,心中略有所察,但仍然不動聲色地問道:“你要是做研究需要采訪他們,我可以幫你引薦——這是小忙,不算還人情。”
    梁婉婷搖搖頭,柔聲道:“目前還不需要——等我想起來了,再和你說吧。”說罷,也識趣地起身告辭離開了。
    朱妍玲見梁婉婷走了,於是進到辦公室裏,問張潮道:“怎麽樣,小梁介紹得還詳細嗎?”
    張潮比了個大拇指道:“功底紮實、條理清晰,是個人才。要是她願意到花城社來工作,你們可要抓住機會。”
    朱妍玲笑道:“你知道她是……我們編輯一個月才多少工資,還不夠人家買個包包呢。花城社廟小,可坐不下這尊菩薩。”
    張潮心想看來是個有背景的,不過他這幾年大大小小的人物見多了,沒什麽興趣刨根問底,於是主動忽略了朱妍玲的欲言又止,而是問道:“咱們花城社和港島那邊的媒體比較熟嗎?”
    朱妍玲道:“關係還可以。畢竟我們隔兩年都會組織作家去港島訪問、考察,宣傳報道是少不了的,所以和那邊跟文化線的記者、編輯,都有一些關係。”
    張潮笑嘻嘻地道:“那能不能幫我給他們打個招呼?”
    朱妍玲奇道:“什麽招呼?你現在的名氣,想造勢直接找那邊的熟人不就行了?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想讓媒體報道你去港島了,這樣好明查暗訪?”
    張潮心想朱編輯最近是審了什麽稿了,想象力竟然這麽豐富,連忙道:“我又不是康熙、乾隆,不搞微服私訪。我不僅要去,還要大張旗鼓!”
    朱妍玲道:“大張旗鼓?”
    張潮滿是信心地點頭道:“我要去,就要堂堂正正地去。偷偷摸摸的,反而被人看不起。”
    朱妍玲問道:“那好,你準備什麽時候時候去港島?”
    張潮道:“下午你和熟悉的記者、編輯溝通一下,明天一早,我就會到港島。到時候,我會向他們宣布一個重要的消息!”
    (兩章合一。今天改了下思路,重新查閱了資料,把原來的設想推翻重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