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年輕人,不講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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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劉以鬯離開以後,馬家輝也對張潮道:“劉老師已經講得很全麵了,比我畏首畏尾的要好。”
張潮道:“老先生看淡人生,自然與我們不同。”接著又說道:“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能促成香港學生北上參賽,希望在媒體方麵得到各位的幫助。”
馬家輝道:“這本來就是一件好事,隻不過被拿來當鬥嘴的由頭罷了。需要我敲邊鼓的話,一定幫忙。”
兩人在樓下聊了一會兒天,就各自散了。
張潮回到酒店房間,已經是一身疲憊,洗了個澡,換了睡衣,就躺在床上,還打開了電視催眠。
張潮隨手調了個新聞台,想看看最近香港娛樂圈有什麽八卦。結果畫麵一轉,他就看到自己的一張大臉,掛在了電視熒幕上。
張潮:“……”
隻見女主持人用八卦節目特有的誇張語調播報道:
“今日,大陸青年作家、千萬富豪張潮抵港,先由專人接車,前往維港密會嶺大教授徐子東,又在文壇大佬潘要明的陪同下,入住半島酒店豪華客房,並享受至尊下午茶,盡顯青年富豪的精英氣質。”
畫麵隨即出現了張潮進入書店,在書店門口坐上潘要明汽車,以及在半島酒店吃下午茶的多張照片,角度豐富,張張清晰。
張潮都無語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拍了這些照片,也完全沒有注意到有記者跟拍。隻能講他這個內地人還是低估了香港的狗仔隊文化。
徐子東、潘要明、馬家輝等人都是知識分子,也沒有被狗仔追拍的人生經驗,所以沒有想到要提醒張潮。
不過雖然張潮警惕的還是新聞的用詞——“千萬富豪”“專人接車”“密會”“文壇大佬”“豪華客房”“精英氣質”……
這顯然是要激起香港本土作家和文化人的“仇富心理”,讓他們對張潮反感。畢竟香港作家的處境普遍都比較困難,今天張潮訪問《字花》雜誌的時候就已經頗有感觸了。
緊接著主持人又說道:“張潮此番來港,行動住宿都展現了大陸新一代‘文壇太子爺’的尊貴氣質。
據悉,今晚9點左右,香港文壇泰鬥劉以鬯罕見離宅,由潘要明親自摣車相送,直至11點方才返屋企。
自2001年交出《香港文學》總編輯大權後,劉以鬯已經多年不問世事。此次神秘出行,應是前往與張潮見麵。”
張潮都麻了,自己在大陸雖然出名,但是從來就沒有這種待遇。香港人對文壇風雲又不感興趣,自己又不是什麽大明星,在自己身上投注這樣的媒體資源,肯定有目的。
主持人最後總結道:“張潮貴為內地‘作家首富’,來港除了調停日前學生參加‘新理念作文大賽’複賽風波,是否是向本土草根文人示威,亦未可知。
本台將持續追蹤張潮行跡,為廣大市民帶來最新、最熱辣的消息。”
“啪!”心情大壞的張潮把電視一關,開始琢磨起明天的行程與對策。
原本計劃當中,未來兩天他會做兩件事,一是接受媒體采訪,表達自己的想法;二是和複賽選手座談,打消他們的疑慮。
但是香港媒體對他的傾向性報道,顯然是這件事雪上加霜了。
這裏的老百姓固然有物質拜金的一麵,但對有錢人的浮誇與錯誤,同樣有“嫉惡如仇”的一麵。像李超人就經常被拿來調侃,比如周星星的《千王之王2000》裏,扮演李超人的羅家英台詞中就有“漿糊山莊”和“牛展閣單位”。
張潮一時半會想不出怎麽扭轉形象——難道要去住重慶大廈、吃街邊牛雜?
“張潮再犀利,來香港也要束手束腳。鍾叔這一招大曬咯!”油麻地的一間店鋪內,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眼球突出、顴骨高聳的年輕人,帶著崇拜的語氣說道。
在他對麵的,是一個身著黑色T恤、心寬體胖、留著一圈胡茬的中年人。他盤坐在中式紅木大椅上,手裏捏著一塊溫潤如玉的石料,不斷盤玩。
聽到年輕人的恭維,中年人微微一笑,先拈起麵前的功夫茶小飲一口,然後才悠然說道:“張潮以為自己有錢、有名,上層關係好,就能決定一切。其實,在香港,這才是他最大的破綻。”
年輕人聞言小雞啄米般地連連點頭道:“他哪裏有鍾叔了解香港市民的心態。”
“鍾叔”就是鍾偉明,他現在正在自己的“石頭店”裏飲茶休閑。這類店向來是做熟客生意,而且往往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所以什麽時候開門營業比較隨意。
鍾偉明道:“香港的民心早已經厭倦了說漂亮話的官僚。那些‘大人’,不是在富豪的遊艇上‘商討經濟政策’,就是在富豪的豪宅裏‘規劃未來發展’。
搞到頭呢,小市民還是要住50呎的劏房,食16蚊的碟頭飯。那些文化人也是,為了幾千蚊的出版補助,爭到頭破血流。張潮以為找潘要明、劉以鬯就能搞掂,哼哼……”
年輕人給鍾偉明又斟滿一杯茶,繼續問道:“鍾叔,張潮下一步會怎麽做?”
鍾偉明道:“還能怎麽做?不就是開新聞發布會,講些‘陸港團結’‘血脈相連’之類的陳詞濫調咯。然後再去幾個學生家裏家訪,許諾一些蠅頭小利,希望能打動家長。”
年輕人道:“那家長動心了怎麽辦?要是他們同意去滬上參賽,我們不就白忙一場了?”
鍾偉明揮揮手,蠻不在乎地道:“除非他能讓12名學生都去參賽,隻要有一個堅守本土,那去的人就都是‘叛徒’,剩下的這個就是‘英雄’。誰敢賭?”
年輕人翹起了大拇指,連聲道:“高啊!實在是高!”、
鍾偉明洋洋得意道:“這就叫做‘陽謀’!學著點啦!”
年輕人疑惑地問道:“‘陽謀’,什麽是陽謀?我隻聽過‘陰謀’。計謀也分陰陽的?”
鍾偉明道:“聽說你們台島的課本刪除了很多中國傳統文化的內容?難怪連‘陽謀’都不知。‘陰謀’是對方不知道你用乜計策,不知不覺就中計了。
‘陽謀’呢,就是對方明明知道你用的乜計謀,但是知道也冇用,還是不得不中計。曆史上最有名的陽謀,就是漢武帝的‘推恩令’。我這個陽謀,其實也是從人性出發……”
年輕人正聽得如癡如醉,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吵雜聲,還有人輕輕敲門。鍾偉明皺起了眉頭,今天早上自己明明沒有約人,怎麽會有人上門?
不過偶爾來散客也是常有的事,特別是暑假,那些大陸來的遊客經常不懂禮貌地亂敲門,也不管店麵是不是在營業。
但是想到大陸遊客一擲千金的購買力……鍾偉明起身到店門口,先拉開了防盜門,又把卷簾門拉了起來,準備迎接今天的第一波客人。
但是一陣閃光燈亂照,亮瞎了他的鈦合金狗眼,一時間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隱約間,一個有些眼熟的高大青年節一個箭步走到他麵前,和他握了握手,道:“鍾偉明鍾老板是嗎,久仰大名!我是張潮。”
鍾偉明這才回過神來,觸電一樣把自己的手縮了回來,指著外麵的記者道:“這是怎麽回事?”
張潮無辜地聳聳肩道:“我打聽到您的‘石頭店’在這裏,一般早上10點鍾開業,我就趕過來了。這些狗……熱心的記者朋友,不知道怎麽就跟上來了。”
鍾偉明一陣煩躁,揮著手道:“我和你是兩路人,我也不想和你爭論什麽。你有什麽想法、高見,請自己對著媒體說。不要來找我,我不會配合你。”
張潮滿臉詫異地道:“鍾老板,我來不是要和您爭論什麽的啊。聽說您這裏有好石頭,我恰好對石頭也有點興趣,想買一塊好點的自己收藏或者送人。
您做生意的人,怎麽能把顧客拒之門外呢?”
鍾偉明腦子又短路了——張潮?來買石頭?這什麽套路?他店裏賣的都是寶石,價值不菲。
他當然相信張潮有這個消費能力,但是他不相信張潮隻想消費。張潮此來顯然是蓄謀已久,不然怎麽會知道自己在店裏,又怎麽會有這麽多記者在場。
鍾偉明深吸一口,下決心拒絕張潮,於是開口道:“今天本店不……”
話沒說完,張潮就打斷道:“我今天來,隻看石頭;要聊,也隻聊石頭。鍾老板要是不讓我進門,那我隻好認為您的石頭怕被看了。”
鍾偉明一生愛石,尤勝文學,哪裏能忍得了張潮說自己的石頭怕被看,要是再拒絕,不就承認自己的石頭有問題嗎?這時他忽然想到自己剛剛和屋裏的年輕人說的“陽謀”,不由得一股心血上湧。
但這時候趕人已經來不及了,於是隻是冷著臉、側過身道:“那就請吧。不過我事先聲明,各位記者就不要入內了,人多事雜,碰了什麽,丟了什麽都不好說。
另外,你要是借機談別的,就別怪我送客了。”
張潮點點頭,回身向記者們道:“各位記者朋友,鍾老板怕丟東西,所以還請大家在外麵等候。等不及的,也可以先回去。”
一句話,又堵的鍾偉明氣血翻湧,他再看向記者們,發現一個個都麵色不善。
這時候張潮已經大跨步走進店裏了,原本在店裏的年輕人個子本來就矮小,一下被張潮的“氣勢”擠壓得主動坐到了角落裏。
張潮並不認識這個人,而是自顧自地看起來了石頭,並且問道:“鍾老板,介紹一下你的石頭唄。”
鍾偉明不鹹不淡地道:“我的‘石頭店’,主要經營的就是各種寶石和奇石。這邊是寶石區,主要有雞血石、瑪瑙、巴林石、壽山石、田黃石、貓眼石等。
這邊是玉石區,主要是各種玉料,有和田玉、藍田玉、獨山玉。哦,還有翡翠。
這邊是奇石區,主要是各種象形石,比如這塊,就是肉形石。還有這塊,是山水石……”
鍾偉明是個石癡,說起自己的石頭就容易“得意忘形”,所以介紹著介紹著,慢慢就忘了對張潮的防備,甚至還拿起一叢他很得意的珊瑚遞給張潮賞玩。
“古代珊瑚值錢,現代采珊瑚容易了,慢慢不值錢了。但是一旦出現精品,價格反而更貴。比如現在這叢珊瑚樹,顏色是純紅的,還是比較罕見的……”
張潮看了一番,確實覺得挺漂亮的,於是問道:“這叢珊瑚樹,多少錢?”聲音比較大,外麵的記者也聽見了,紛紛伸長了脖子想聽清楚。
鍾偉明看了一眼張潮,然後謹慎地道:“在我心裏,石頭都是有靈性的。尤其是珊瑚,它化為寶石之前是生物,所以更有靈氣。所以石頭不僅僅是看錢的買賣,也要看緣分。這叢珊瑚樹,我還沒有打算賣。”
張潮有些失望地放下來,但還是問道:“今天您店裏的石頭,該不會都和我沒有緣分吧?”
鍾偉明一時語塞,停了好一會兒才道:“不至於,不至於。你接著挑。”
張潮環顧一圈,然後道:“鍾老板,冒昧問一句,這些石頭總價多少?”
不管是門外的記者,還是店裏的鍾偉明,都被張潮這句話嚇了一跳,紛紛倒吸一口涼氣。都知道張潮有錢,難道有錢到這個地步了?要一口氣包圓?
鍾偉明略帶怒氣地道:“張先生也太小看我這間小店了。我這裏雖然沒有那種動輒上億的籽料和翡翠,但是您想買下來,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
張潮“哦”了,連忙道:“別誤會,我隻是好奇而已。哎呀,上億我確實買不了,幾千萬我也夠嗆。想不到鍾老板身家這麽豐厚。我認識的作家裏,幾乎沒有能像您一樣事業有成的!厲害!厲害!”
鍾偉明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昨天晚上張潮才剛被扣上“內地作家首富”的帽子,今天就在記者麵前證明自己和張潮的財富差相仿佛。
那之前自己在媒體上塑造的為本土底層作家呐喊的形象還怎麽維持?
張潮的偷襲,漸漸把自己的節奏和思路都打亂了。
但是張潮仿佛沒事人一般,接著道:“我是福海人,福海的特產是壽山石、田黃石,您這裏都有。我想買一塊玩玩,您能說說這兩種石頭的區別嗎?”
鍾偉明勉強定住心神,從櫃台裏拿出兩塊石頭,擺在張潮麵前,說道:“這裏一塊是田黃,一塊是壽山石,你覺得哪塊是田黃,哪塊是壽山?”
張潮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心裏樂開了花,隻要他把石頭擺出來,自己就有的說道了。
(兩章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