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學好數理化,啥時寫作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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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12日,全市高三一模前最後一個周五,本該是高三學子緊張複習的關鍵時刻,長福三中卻宣布下午全校取消原有課程安排,3點鍾搬上自己的椅子,操場集中。
原因,當然是三中史上最強校友,張潮,要回到母校進行演講。
消息一出,立刻引發了轟動!
這可是張潮誒——19歲三篇雄文打垮“新理念作文大賽”,一部《少年如你》轟動文壇銷量百萬,燕大、燕師大爭他爭得頭破血流。
接下來的兩年,他幾乎貢獻了中國文壇90%以上的媒體曝光量,幾乎沒有一個文壇大事件能繞過他去。
80年代以後,第一次有一個作家能如此頻繁地出現在主流媒體的視野裏,並且一再拉高公眾對他的正麵期待。
而且無論風雲如何詭譎、形勢如何危險,張潮似乎都能遊刃有餘,並且精確地找到最精巧的破局點,讓每一次危機變成自己再上層樓的台階。
就連跨足影視行業,張潮也取得了輝煌成就。無論是《少年如你》還是《你的名字》,都是票房大賣之作;他本人都開始和電影明星談起了戀愛……
他的每一個足跡,似乎都在印證“文學,改變命運!”這句話。
不僅三中有一大批學生是他的狂熱粉絲,整個長福縣的中學生,又有幾個手裏沒幾本張潮的,或者《青春派》雜誌的?
又有多少男生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憑借才華一鳴驚人、登上人生巔峰;又有多少女生幻想著有一天能在長福的街頭巷尾,和“微服私訪”的張潮浪漫偶遇……
這一切,都是因為張潮對他們來說,光環夠炫目,距離又足夠近,太容易讓人產生“我努力努力也可以……”“我運氣夠好也可以……”之類的幻想。
所以這次演講,不僅牽動了三中學生的心,還牽動了全縣高中生的心。
在演講開始前兩天,神奇的一幕出現了——不少學習成績比較差的同學,紛紛開始生病並且請假回家;然後在長福的學生“黑市”裏,一套三中校服+學生卡,可以賣到100元的天價……
不僅三中開始躁動,同在縣城的長福一中、二中學生也開始蠢蠢欲動,對自己學校請不到張潮來演講表示非常不滿。最後在教育局的調派下,決定一中、二中可以各選拔20個優秀學生旁聽本次講座。
張潮的演講還牽動著長福縣領導的心。張潮現在雖然無官無職,甚至就連文聯、作協都沒有加入,但長福縣誰能把他真當成靠體製內津貼和補助、出本書多半還要自費的普通作家來看待?
作家可能沒有行政權力,但是名氣和文學地位的達到一定高度後,所能撬動的社會資源和接觸的人際圈子,遠不是一般官僚能媲美的。
就好像劉振雲和他的弟弟,一個是無職無權的作家,一個是掌管一方司法的官員。但是人家在介紹兩人時,隻會說“劉振雲是他哥哥”,而不會反過來用他來介紹劉振雲。
畢竟劉振雲這個級別的作家,全國兩隻手就數完了;他弟弟這個級別的官員,至少有好幾千。
很多人說中國是“官本位”社會,其實準確地講,在下麵是“官本位”,在上麵就是“影響力本位”了。而影響力裏,名聲是主要的。
在這個層次上,張潮與韓涵、小四徹底分成了兩類人——後者因為個人形象和創作題材的局限,隻能算暢銷書作家,韓涵還算半個意見領袖。
張潮則成為了中國文學新一代的領軍人物,代表的是整個國家青年一代的文學形象。幾次深陷爭議漩渦,打的也都是高端局,牽扯的議題往往十分宏大。
如果說在張潮成名的頭兩年,還有人將他與其他“八零後”作家相提並論的話,那去年開始,這種論調基本就絕跡了。
哪怕最苛刻的批評者,都不認為他們與張潮是等量齊觀的存在。
張潮在燕京發展出來的人脈,也不是像韓涵、小四一樣是一群圍著他們轉的書商、演藝公司,而是實打實的老師和長輩。
這些都是圍繞張潮的無形資源。
說通俗點,長福縣的官員們,絕大部分在縣誌裏都不會留下一行字;張潮,隻要不犯原則性錯誤,不僅族譜要單開一頁,縣誌上至少也要寫上幾段。
這也是張潮這次回家,敢拒絕其他所有邀請的底氣。被拒絕的人,隻要懂事理的,也不會覺得丟麵子,何況張潮還做到了一視同仁。
所以這次演講的規格,很自然地被提高了,周校長到時候恐怕都要坐到邊上去。
省、市、縣三級電視台也都派出了團隊,要對本次演講進行報道,並且要爭取在演講結束以後,能采訪到張潮。這可是張潮在“神隱”近3個月後,第一次在公眾麵前亮相。
就這樣,在各方人士的關注下,張潮演講的日子終於到了。
1月12日下午剛過2點鍾,三中的校門口就開始熱鬧起來。各種車輛魚貫而至,有些在門衛處做個登記才能開進去;有些隻能停在門外,人要自己走進去;有些則需要校領導到門口迎接進去。
自從張潮畢業後,三中就沒有這麽熱鬧過,周校長也很興奮,不過恍惚想起了在辦公室給張潮做接待工作的日子……
高中部的學生們,都在宿舍區等待集合,他們三三兩兩拿著椅子在宿舍樓下的空地上攀談,話題,自然是今天絕對的主角,張潮。
“新一期的《大醫》你看了嗎?恢複和以前一樣了,每期10頁。”
“看了看了。不過我最近比較喜歡《大觀》上麵連載的《三體》,那個才帶勁兒呢。”
“那有什麽帶勁兒的?看都看不懂。”
“和你這種物理8分的學渣沒有共同語言。”
“我物理8分怎麽樣了?張潮數學還8分呢,不照樣成大作家。”
“那你撒泡尿,照照看自己長沒長成張潮那樣。”
“誒,你們說張潮會不會帶他女朋友來?”
“嘶~~你說宋嘉?那長得可真漂亮,要是帶來就能看到真人了。”
“惡心,你怎麽還吸口水。”
“你看到了你也吸!那可是女明星啊!”
“女明星怎麽了?我要願意,每天晚上換一個陪我睡!”
“切~~你那是海報!別說每天換一個了,換三個也行!”
這顯然是男生的對話,總是容易偏離主題,一不小心就直奔顏色話題去了。
“聽說張潮最近沒出現是在山裏隱居呢?”
“哇,哪裏的山?”
“聽說是貴州,那裏都沒有路的。”
“他為什麽要隱居啊?”
“大概是厭倦了紙醉金迷的生活,要尋找真正的自我吧?”
“好高級的樣子。”
“真的是張潮會做出來的事呢!”
“這才是作家吧!太有個性了。”
“不過他這次講座主題好無聊啊,估計又是勵誌雞湯。”
“管他講什麽呢,主要後麵會不會給我們簽名啊。”
“是啊是啊,我讓我媽給我送了一本《少年如你》和一本《你的名字》呢!”
“我也是這兩本!”
“是吧,我就說這兩本最好看……”
這顯然是女生的對話,主題明確,但是跳躍性強。
操場的廣播開始播放音樂了,並不是常見的《運動員進行曲》,而是當年由張潮寫詞、宋詩語演唱的《你的答案》,也算是一種特別的致敬。
這一直是三中的保留曲目,尤其在高考前會拿出來給高三學生勵誌。
隨著“黎明的那道光,會越過黑暗,打破一切恐懼我能,找到答案”的旋律傳到大家的耳朵裏,學生的討論又變了——
“誒,你們說張潮為什麽就寫了這首歌啊?”
“是哦,後來就沒聽過他寫的其他歌了。”
“大概是寫歌對他來說太簡單了吧。”
“寫歌才能賺多少錢?還不到他的零頭吧。”
“那也不是。主要是他寫歌被讀者罵慘了!後麵就不敢寫了!”
“哪有讀者罵?我怎麽沒聽說過?”
“不是你們這些讀者,是另外一批,可厲害了!說他寫歌的套路都過時十年了!”
“是嗎?這首歌明明挺好聽的,也挺新穎的啊,哪兒就過時十年了?”
“唉,你們說好聽不管用……”
“誒?你誰啊,不是我們班的吧。”聊天的同學發現不對勁了,插話的高個子男生他們不認識,長得黑黢黢、精瘦精瘦的,留著貼著頭皮的板寸,嘴唇周圍一圈胡茬,還戴著一副眼鏡。
“哦,我藝體班的。”“黑瘦高”解釋道。
“你練體育的吧?你也看張潮?”同學顯然有些訝異。
“黑瘦高”顯然不樂意了,道:“這就有點看不起人了,我們練體育的怎麽就不能看他了?”
質疑的同學慌亂了一下,生怕自己得罪了體育生,連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們訓練這麽累,應該沒空吧。”
“黑瘦高”道:“放鬆身心嘛。再說,他寫的也沒那麽好。”
聽到這話,立刻有人不高興了,也不怕得罪體育生了,不滿地說道:“你看懂了嗎你,就說張潮寫得不好?他寫得不好,那誰寫得好?小四、韓涵?”
“黑瘦高”委屈地道:“小四、韓涵不如他好,不等於他一定好。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嘛!怎麽還不許人說他不好了?”
同學“嘿嘿”怪笑道:“其他地方的人我不管,在三中說張潮不好,你可能是第一個。”
“黑瘦高”道:“不好就是不好嘛。你們不覺得張潮出的幾本,技巧痕跡都太重了嗎?他寫通俗,就各種巧合、各種煽情;寫嚴肅文學,就各種炫技、各種故弄玄虛。
總結起來,就是創作的時候要麽偶像包袱太重,要麽老琢磨著怎麽迎合市場,創作狀態不夠放鬆、不夠自然,太賣弄、太雕琢。”
一番話說完,其他人都驚訝起來,想不到這個體育生對文學還頗有見解。
維護張潮的同學不服氣了,連忙辯駁道:“難道技巧用得多就不好嗎?那是……那是人家會這些技巧,會了不用像什麽話?就好像老師教你公式,你做題的時候會不用嗎?”
這位同學顯然文學修養非常一般,吭吭哧哧半天,詞不達意地說了點皮毛。
“黑瘦高”道:“會技巧當然不是不好,但是會技巧不等於創作的時候就一定要都用出來。寫考卷的時候,你看到一道題有三種解法,你會都寫上去嗎?”
一句話把對麵噎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恨恨地道:“你等著,我去把文學社的邱雪叫過來,讓她噴死你。”說罷就跑去搬救兵了。
“黑瘦高”也沒有阻止,隻是含笑看著他匆匆離去,又匆匆拉來一個眉目清秀的女生。
“就是他,就是他詆毀張潮,說張潮寫的不好,都在賣弄技巧。”男同學指著“黑瘦高”,忿忿不平地道。
邱雪眉頭一皺,問道:“你沒添油加醋吧?——你真是這麽認為的?”第二句話,問的正是“黑瘦高”。
“黑瘦高”點點頭道:“大差不差吧。我還認為張潮的創作態度不夠端正,喜歡討巧。他經常利用自己對讀者口味的精準把控,順著讀者的期待寫東西。
讀者是普羅大眾和青少年的時候,和讀者是文學愛好者、專家、同行的時候,他的作品呈現的精神麵貌往往不同。有人可能會讚賞這種‘專業性’,但缺乏連貫的寫作人格,長久來看也許會是傷害。”
“黑瘦高”這番話對邱雪這個三中“晨鍾社”社長來說,都有些“超綱”。她顯然沒有做好準備,但又不願意讓人這麽貶低心中的偶像,隻能絞盡腦汁來辯駁:
“你,你這麽說其實對張潮來說完全不公平,太苛刻了。雖然很多文學家都追求‘無技巧’,但實際上‘無技巧’也是一種技巧,是一種被更高明的技巧掩飾了的技巧。
張潮講究技巧,可能恰恰是他通往‘無技巧’的一條道路。就像大作家汪曾祺,他早期的《複仇》就運用了許多意識流的技巧。但是後來他再寫《受戒》的時候,明明技巧更高超了,卻讓人看不出痕跡來。
我們不能要求張潮在20歲的時候,就達到汪曾祺他老人家60歲、70歲才達到的境界……”
邱雪的語速很慢,她是第一次這麽係統地進行文學性闡述,雖然在高中生已經算佼佼者了,但是仍然十分吃力。
而她越說,就越對麵前笑得很溫和的“黑瘦高”感到好奇,自己這幾年在長福的中學文學圈子裏,也算是“風雲人物”,甚至還在《東南晨報》的作文園地裏開辟了一個小專欄,人人誇她以後有希望也像張潮一樣成為作家。
張潮成名以後,長福縣的中學文學愛好者圈子就異常活躍,不僅各個學校的文學社都擠破了頭,“民間”也成立了不少小社團,甚至還有自己辦文學報紙的——雖然隻堅持了一期就“破產”了。
別說三中了,整個長福縣愛好寫作的同齡人,她幾乎都認識,但是眼前這個“黑瘦高”,卻……卻……
卻越看越眼熟!還不是親眼見過的那種眼熟。
如果把這個人頭發變長些、皮膚變白些、臉頰變圓潤些,再把那些邋遢的胡茬給剃了,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這時候《你的答案》音樂停下來了,廣播裏傳來播音員的聲音:
“請全體同學帶上椅子,馬上到操場集中!請全體同學帶上椅子,馬上到操場集中!”
演講要開始了,所有人呼啦啦地站起身來,拎著椅子就往操場走去。
邱雪卻已經在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中,愣住了,小嘴也不再“叭叭叭”地往下說。
“黑瘦高”溫言道:“你講的其實挺好的!張潮確實沒有我說的那麽不好,他還年輕,還有進步空間。”
帶邱雪過來的男同學以為“黑瘦高”真被說服,得意地道:“我就說,隻要邱雪出馬,沒有搞不定的文學問題!”
邱雪尷尬地想找條縫鑽進去,想說什麽,卻見“黑瘦高”輕輕搖搖頭,隻好又閉了嘴。
男同學拎著椅子,道:“走吧,趕集集合了——咦,你怎麽沒帶椅子,要不要借你一把?”
“黑瘦高”也轉身往操場走去,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謝了,我等會都是站著,用不著椅子。”
留下一頭霧水的男生,和一臉激動地邱雪。
等到“黑瘦高”走遠,邱雪才狠狠拍了一下男生的腦袋:“你……你……你……”話到嘴邊,卻說不下去,因為不知道該罵他還是該謝他。
男生“哇哇”喊疼道:“本來就不聰明,你這一打影響我一模怎麽辦?”
20分鍾後,男生終於知道邱雪為什麽拍自己腦袋了——隻見那個“黑瘦高”已經摘掉了眼鏡,在眾星拱月下走上了操場的主席台,站到了演講台後,開始自我介紹道:
“大家好,我是張潮……”
男生腦袋“嗡”的一下,立刻就不清醒了。轉頭看去,看到剛剛其他在旁邊的同學也是一臉懵圈和震驚,才放下心來。
緩了好一會兒,他才聽清講台上張潮的話:
“聽說下周高三的同學就要參加一模了。相信我,沒有人比我更懂一模!”一句話,讓整個操場都笑翻了天。
誰都知道,張潮之所以走上今天的文學道路,就是“衝冠一怒為一模”。至今,他那份145分的一模語文答題卡,還用透明亞克力板封裝好了,陳列在校史館裏。
幾乎所有三中的同學都瞻仰過這份答題卡。
張潮接著道:“今天學校本來給我定的主題是「寫作改變人生·青春自當奮發」,但我臨時決定講點別的,所以今天的主題是——
「學好數理化·啥時寫作都不怕」!”
台下的周校長,臉色呼啦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