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裂淵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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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心沉寂後的地底神殿,死寂得可怕。唯有穹頂偶爾落下的碎石,發出空洞的回響,敲打著殘存者緊繃的神經。
    林霜兒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目光死死盯著魔心中央那片光滑的、毫無痕跡的暗紅肉質表麵,仿佛要穿透它,看到被吞噬其中的身影。淚水無聲滑落,在她沾滿塵灰的臉頰上衝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神秘老者捂著胸口,緩緩調息著內腑的震蕩。方才那黑色主觸手的抽擊與最後邪氣爆發的衝擊,讓他也受了不輕的內傷。他蒼老的臉上溝壑更深,眼神複雜地凝望著那寂靜的魔心,以及散落一地的、黑煞門與赤霄宗高手的殘破屍骸。
    “前輩……雲飛他……還有那位姑娘……”林霜兒的聲音幹澀嘶啞,帶著絕望的顫抖。
    老者沉默著,走到魔心近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隔空感應。良久,他收回手,長歎一聲:“那裂隙……確實消失了。老夫感應不到任何空間波動的殘留,它閉合得……很徹底。”
    “那他們……”林霜兒的心直往下沉。
    “生死難料。”老者的語氣沉重無比,“若隻是被吸入這魔心內部,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憑那姑娘的神秘手段和李少俠的機變,或可周旋。但若真如老夫所感,那裂隙通向的是域外邪魔原本所在的‘彼端’……”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清楚。那是一個與這方世界規則迥異、充斥著未知與恐怖的絕地,是被上古仙神拚盡全力才阻擋在外、並封印了其通道的噩夢之地。落入其中,生還的希望微乎其微。
    林霜兒閉上了眼睛,身體抑製不住地發抖。那個總是沉穩堅毅、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少年,那個在古廟初遇時還帶著幾分青澀,卻一路並肩曆經生死的同伴……就這麽沒了?還有那位來曆神秘、清冷如仙的白衣女子,她身上似乎背負著重要的使命……
    “不……”林霜兒猛地睜開眼睛,盡管淚水模糊,眼神卻逐漸重新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光芒,“雲飛他……沒那麽容易死!多少次險境他都闖過來了!還有那位姑娘,她懂得那麽多,一定有辦法!我們不能放棄!”
    老者看著林霜兒眼中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沒有出言打擊,隻是緩緩道:“即便他們還活著,我們又如何救他們?那裂隙已關閉,魔心雖沉寂,但其核心邪力未散,且玉鑰已失,封印鬆動,此地已成真正的絕地、死地。你我重傷,留在此地,等這魔心恢複些許力量,或是其他被剛才動靜引來的東西……隻怕自身難保。”
    現實殘酷得令人窒息。
    “至少……我們得做點什麽!”林霜兒掙紮著站起來,撿起掉落的短劍,“玉鑰是封印關鍵,雲飛和那位姑娘帶著玉鑰消失,也許……玉鑰在那邊能起到作用?或者,這裏有其他關於封印、關於那裂隙的記載?那些先我們而來的人,他們或許知道些什麽!”
    她指向地上那些屍體,尤其是黑煞門主和赤霄宗主殘存的遺物。
    老者目光一閃。不錯,絕境之中,任何線索都可能是救命稻草。他勉強提振精神:“搜!仔細搜!看看這些人身上,有沒有帶著地圖、筆記、或者任何與這仙陵封印相關的東西!”
    兩人忍著濃重的血腥味與邪氣侵蝕的不適,開始仔細翻查屍體。大部分遺物都在方才的魔心暴動和觸手攻擊中損毀,儲物袋也多有破裂,東西散落一地。他們找到了不少靈石、丹藥、符籙(多為陰邪或火屬性),一些門派信物和功法殘卷,但似乎都與仙陵核心秘密無關。
    就在幾乎要絕望時,林霜兒在黑煞門主那幾乎被拍碎的胸口內襯暗袋裏,摸到了一個硬物。那是一塊非金非玉的黑色薄片,巴掌大小,入手冰涼,邊緣有燒灼融化的痕跡,似乎經曆過高溫,但本身材質奇異,並未損壞。
    薄片上,用某種暗紅色的、仿佛幹涸血跡的顏料,勾勒著簡陋卻詭異的圖案——那是一個巨大的、如同心髒的肉瘤(與眼前的魔心極其相似),肉瘤被鎖鏈纏繞,上方懸浮一枚鑰匙狀物體(無疑是玉鑰)。而在肉瘤下方,還畫著幾道扭曲的、仿佛代表深淵的波浪線,波浪線之下,隱約有一個模糊的、難以辨認的符號。
    圖案旁邊,還有幾行細小潦草的古文字。林霜兒辨認不全,遞給老者。
    老者接過,凝神細看,麵色越來越凝重。
    “寫了什麽?”林霜兒急切地問。
    “‘鎮魔陵’三部分,”老者緩緩念道,聲音在空曠的神殿裏帶著回音,“‘陵上墟’,為守護遺族所居,血煞浸染,化而為倀;‘陵心地宮’,鎖魔心,懸玉鑰,陰陽樞機,平衡所在;‘陵下……淵隙’?”
    他停頓了一下,指著那模糊的符號和下方的波浪線:“這最後一部分記載殘缺,但這符號……老夫似乎在某個極其古老的、關於上古大戰的殘缺石刻上見過,象征‘彼界之門’或‘放逐之路’。這波浪線,或許代表‘幽冥’或‘虛無’。”
    “陵下淵隙……彼界之門……”林霜兒喃喃重複,心髒狂跳,“就是剛才那裂縫通往的地方?那下麵……真的有路?”
    “未必是路,”老者搖頭,指著圖案上玉鑰的位置,“你看,這圖案顯示玉鑰懸浮於魔心之上,是關鍵平衡點。但根據記載和剛才發生的事,玉鑰一旦離位,平衡打破,魔心力量失控,可能會短暫衝擊、撕開下方的封印薄弱處,也就是這所謂的‘淵隙’。這更像是一個……意外打開的、極不穩定的通道,而非設計好的路徑。”
    “也就是說,雲飛他們是被意外吸進去的,那裏可能根本不是用來通行的地方,而是……封印漏洞,甚至可能是流放邪魔殘渣或泄漏邪氣的地方?”林霜兒的臉色又白了。
    “恐怕如此。”老者歎息,“而且這薄片記載不全,隻提到‘淵隙’,卻無任何深入或返回的方法。更關鍵的是,它似乎是……一份警告。”
    “警告?”
    老者指著圖案最下方,一行幾乎被磨損殆盡的小字:“‘玉鑰離,心核動,淵隙開,煞氣逆衝,九死無生。欲固封印,需以純靈之血,滌蕩心核戾氣,輔以……’後麵殘缺了。”
    “純靈之血?”林霜兒一怔。
    老者目光複雜地看向她:“霜兒姑娘,若老夫感知無誤,你身具特殊靈脈,雖未完全覺醒,但氣息純淨,非同一般。這‘純靈之血’,或許指的就是你這種體質。而後麵殘缺的部分,可能是某種儀式或方法,結合‘純靈之血’來暫時穩定或淨化魔心。”
    林霜兒瞬間明白了老者的意思,也理解了他目光中的複雜。這是唯一可能暫時穩定局勢、防止魔心更快複蘇危害世間的辦法,但需要她的血,而且是在這邪氣濃鬱、危機四伏的絕地,進行一個未知的、可能極其危險的儀式。
    沒有玉鑰,無法真正修複封印。但這也許是爭取時間、減少邪氣泄漏的唯一機會。也可能……是為可能還活著、被困在“淵隙”另一邊的人,爭取一線渺茫的希望?
    “需要多少血?怎麽做?”林霜兒幾乎沒有猶豫,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眼神堅定。她想起了李雲飛將她從遺族包圍中拉出的手,想起了白衣女子清冷卻關鍵時刻救下她的身影。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和更深沉的憐惜。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那些斷裂的黑色鎖鏈和周圍石柱、地麵上依舊殘留的古老符文上。
    “根據這殘圖提示和此地布置,儀式可能需要以你的血為引,激活殘留的部分封印符文,形成一個小型的淨化場,暫時壓製魔心戾氣。”老者走到一根相對完好的石柱前,撫摸著上麵黯淡的符文,“但老夫對上古封印之術所知有限,隻能嚐試引導,能否成功,有何後果,皆是未知。而且……可能會對你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不必多言,前輩,開始吧。”林霜兒撕下一截衣襟,緊緊纏在左手腕上方,右手短劍寒光一閃,在左手掌心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殷紅中帶著一絲淡金光澤的血液,頓時湧了出來,滴落在暗沉的地麵上,竟然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將地麵一絲微不可察的黑氣驅散。
    老者不再猶豫,神情肅穆。他根據黑色薄片上的殘缺圖案和周圍環境殘留的符文走向,開始以指代筆,蘸著林霜兒掌心流出的鮮血,在地麵上、斷裂的鎖鏈根部、以及幾根關鍵石柱上,勾勒、連接起一個個古老而玄奧的符號。
    隨著鮮血符文的逐漸成型,寂靜的地底神殿中,似乎響起了一陣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遙遠時空的**吟唱**。那些黯淡的古老符文,在接觸到林霜兒血液的瞬間,隱約亮起一絲微光,雖然遠不及全盛時期,卻如同黑夜中點燃的幾縷星火,開始艱難地抵抗著魔心散發出的殘餘邪氣。
    林霜兒的臉色隨著血液的流失而迅速蒼白,但她咬緊牙關,努力維持著站姿,將更多血液滴落在老者指定的位置。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似乎真的與這些古老符文產生了某種共鳴,一種溫暖卻又帶著抽離虛弱感的力量,正從她體內流向地麵,流向那些符文。
    魔心似乎察覺到了威脅,那沉寂的暗紅肉瘤表麵,又開始極其緩慢地蠕動起來,散發出的甜腥氣息也濃了一絲。但那些被血液激活的符文微光,如同無形的屏障,暫時遏製了它的複蘇勢頭。
    老者額頭見汗,動作卻一絲不苟。當最後一個以鮮血連接的核心符文完成時,他低喝一聲,雙掌猛地按在由鮮血符文構成的一個簡易陣眼中心,將自身所剩不多的精純內力灌注進去!
    “嗡——!”
    所有被林霜兒鮮血勾勒的符文同時一亮!雖然光芒依舊微弱,卻連成了一片淡金色的光網,緩緩覆蓋在魔心上方數尺之處。光網與魔心散發的暗紅邪氣接觸,發出如同冷水滴入熱油般的“嗤嗤”聲,大量黑煙升起、消散。
    魔心的搏動,似乎真的被抑製了,變得比剛才更加緩慢、微弱。地底神殿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邪氣壓力,也隨之減輕了一絲。
    “成功了……暫時。”老者脫力般鬆開手,踉蹌後退幾步,靠在一根石柱上喘息,臉色灰敗。
    林霜兒則眼前一黑,險些暈倒,連忙用短劍拄地,才勉強站穩。左手掌心的傷口已經泛白,流血速度減緩,但失血過多的眩暈感和體內靈力的空虛感陣陣襲來。
    淡金色的光網在魔心上方緩緩流轉,維持著一個脆弱的平衡。但這平衡能維持多久?一天?幾個時辰?沒有玉鑰,這隻是飲鴆止渴。
    而李雲飛和白衣女子,依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前輩……我們現在……怎麽辦?”林霜兒虛弱地問道,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魔心。那下麵,真的有“淵隙”嗎?雲飛,你們到底在哪裏?
    老者望向螺旋階梯的方向,又看了看勉強維持的光網,聲音沙啞:“此地不可久留。我們需盡快離開,將此地變故和玉鑰失落的消息帶出去。或許……世間還有隱世高人,知道更多關於‘淵隙’和域外之秘,能找到救回他們的方法……或者,至少知道如何真正修複這鬆動的封印,防止魔心徹底破封。”
    離開,意味著暫時放棄尋找。但留下,隻是等死,對救援也毫無幫助。
    林霜兒知道這是最理智的選擇,但心中那撕裂般的痛楚與不甘,卻如潮水般湧來。她緊緊握著短劍,指甲嵌入手心尚未愈合的傷口,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幫助她保持清醒。
    “走……”她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兩人相互攙扶著,拖著沉重的步伐和更加沉重的心情,一步一步,向著來時的螺旋階梯挪去。
    身後,是微弱金光與暗紅邪氣對抗的寂靜戰場,是吞噬了同伴的詭異魔心,是深藏於仙陵之下的、通向未知絕境的“淵隙”。
    而前方,是漫長幽暗的階梯,是危機四伏的廢墟,是同樣未知卻必須麵對的外界。
    陵心地宮的血色篇章暫告一段落,但鎮魔陵的迷霧遠未散去,那被吞噬於裂淵的身影,他們的命運,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這動蕩的世間,激起怎樣的漣漪?
    仙陵之謎,域外之險,玉鑰之爭,同伴之誼……一切,都還未到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