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霜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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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祚衍,殺完人之後若無其事,說說笑笑帶著楊璞來到肅慎國皇宮大殿。
    此地說是皇宮,比起渤海國內的郡守府邸恐怕都不如,完全就是大帳。
    如今南方已經是驕陽似火,極北之地的會寧府還是有些寒冷,殿內甚至堆著篝火。
    大祚榮坐在龍椅上,一雙陰鷙的眼睛,盯著楊璞。
    “你就是楊璞?俺二哥說你是有真才實學的能人,你可願意為俺肅慎國所用。”
    踩著同胞血泥而來的楊璞,心底長歎一聲,躬身道:“臣楊璞,願為皇帝陛下效忠。”
    大祚榮是個實在人,根本不和你多說廢話,隨口笑了幾聲,馬上問道:“你想要個什麽官?又能為俺做什麽?”
    楊璞也是第一次見這種皇帝,他沉思片刻,已經在心裏把肅慎國的現狀捋了一遍,脫口道:
    “匠者,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必巧;師者,人之模範,不能使人必行。大王創興師旅,當變家為國,圖霸天下,謀為萬乘之國,非千乘所能比也。諸部兵眾皆歸大王,今可力拔山填海,而不能革故鼎新。願大王冊帝號、封諸蕃,傳檄響應,千裏而定。東接海隅,南連貴霜,西通東夷,北安遠國之民,建萬世之鎡基,興帝王之社稷。行之有疑,則禍如發矢。大王何如?”
    在場的肅慎貴族,如聽天書,雲山霧罩。
    楊璞左右一看,頓時明白自己說的太文雅了,換了個直白的用詞繼續說道:“自古英雄開國,或受禪,必先求大國封冊。
    陛下可以讓金人先冊封陛下為兄皇帝,承認陛下為兄長、徽號大聖大明皇帝、國號肅慎國及賜以玉輅、袞冕、玉璽諸天子儀物等十事。
    如此一來,我們再對女真用兵,則名正言順,不算是叛亂。”
    大祚榮點了點頭,十分認同這一點,肅慎太小了,沒有個名分就算是打仗再厲害,前來投奔的人都是很少。
    接下來幾個月,已經失去了國家的楊璞,一門心思效忠肅慎國,被冊封為國師,像極了後世的範文程。
    楊璞接著又提出了許多國策,建國之初,諸事草創,朝儀製度皆出其手。
    肅慎朝的最有權勢的兩兄弟,大祚榮和大祚衍全都推尊楊璞之言,這個渤海俘虜,幫助肅慎人慢慢完成了從部落到國家的演變。
    奴隸們也不再被隨意處死,轉而成為肅慎發展國力的勞動力,他們還創造了十分嚴明的軍法。
    桀驁不馴的肅慎貴族,在前些日子和女真打仗時,還都十分桀驁,他們帳下的謀克死得多了,心疼之下連大祚榮他們都敢罵。
    軍法頒布之後,楊璞便帶著大祚衍,到軍中找茬殺了幾個將領立威。
    大祚榮聽從國師楊璞的意見,停止了繼續進攻女真,轉而和他們講和,讓女真冊封自己為帝。
    上京城的金國皇帝,在聽到肅慎人軍隊停止西進的消息,高興地和蕭奉先相擁大哭。
    女真貴族、高官,一片歡騰,街道上張燈結彩,燃放鞭炮。
    遣完顏奴哥等出使肅慎,議及封冊事。
    完顏昭等人拚死反對,一旦冊立了肅慎人,那麽他們的反叛就成了合法。
    女真上下,對抗肅慎本來就吃力,給他們個大義名分,讓他們休養生息一段時間,女真還拿什麽抵抗。
    完顏昭據理力爭,告誡金國皇帝,隻有破釜沉舟,利用大金無盡的地域和兵源的優勢,不停地動員兵將,在肅慎還沒有完全成勢的時候,用盡一切辦法剿滅它才是正道。
    不然的話,女真上下隻知道苟和,一味退縮忍讓,會讓肅慎人更加肆無忌憚。
    便是幼稚小兒,也知道肅慎韃子不會停止攻金,他們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一定會再次亮出獠牙。
    這區區幾年的虛假安寧,不要也罷!女真男兒勇武不弱於人,何必要卑躬屈膝求苟活。
    完顏昭的話鏗鏘有力,條理清晰,句句在理。金帝看後十分感動,一拍桌子下令把他驅逐出了上京,丟到燕京去了。
    可憐完顏昭,一代雄才,也隻能坐視祖宗基業被敗光。
    不過凡事梟雄,輕易不會被擊潰,打起精神的完顏昭,準備招募一支新軍,隨時北上。
    蕭奉先帶著如今上京第一紅人,貴霜使者高柄來到皇宮,一起商議肅慎立國求冊封之事。這種大國建立,肯定要考慮到貴霜人的態度,也一定會派人去貴霜朝廷求碟文以建交。
    金帝和蕭奉先,很想知道貴霜人的態度,他們也害怕貴霜肅慎結盟,那樣的話女真就真的死透了。
    高柄在來時,收到了葉青的密信,告訴他在上京百無禁忌,什麽方便說什麽,管他真真假假,反正我們建康這邊的舉動完全根據局勢來,根本不會對這幾個使臣的話負半點責任。
    高衙內生的人高馬大,八尺身材,相貌堂堂,除了沒有真本事,其他都不弱於人!
    一拍胸膛,高柄胡吹大氣,道:“陛下放心,隻要是肅慎韃子敢放肆,我貴霜百萬軍馬,必定直搗黃龍,要了肅慎小兒的狗頭,砍來給陛下做尿壺。”
    “高柄不才,願為貴霜與金做先鋒,馬踏會寧府!”
    金帝和蕭奉先,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色。
    “貴霜與金齊心,區區肅慎不足為懼。”蕭奉先撚須笑道。
    金帝也十分開心,這幾天把他愁的,都很少喝醉了。
    聽了這豪言壯語,當即說道:“若真如此,高將軍便是大金的恩人,就衝高將軍這份豪情,我們今夜不醉不歸。”
    建康,安樂窩。
    這處建康文士心心念念的雅趣之地,自從換了主人,便被改的麵目全非。
    就算是臥房內,也是雕金鏤玉富貴非凡,在原來的長樂樓小閣樓內,擺著一張長丈二,寬七尺。足足可以容納七八人的臥榻。
    除了一張藤條編織的涼席,還擺著糕點、香料、瓜果、器皿等物,陳設說不盡這富貴風流。
    狐麗麗穿著一襲銀白綢麵細褶裙,螓首低垂,秀眉鳳目,容色俏麗。跪坐在榻上,捏腰捶腿,用心伺候。
    葉青枕在尹媱的身上,看著宇文虛中的來信,不停地笑出聲來。
    尹媱露出半個腦袋,歪著頭疑問道:“葉郎,什麽事笑的這麽開心?”
    “我笑女真這群人真的是醉生夢死,肅慎韃子都打到門口了,還想著怎麽玩樂,真真是笑死個人。”
    尹媱對此半點興趣也沒有,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問道:“葉郎,人家進葉府的時候,是從正門進麽?我爹爹的幾房小妾,都是從後門進的,人家覺得好心酸啊。你這麽疼我,應該不會和尹鴻一樣吧?”
    葉青將密信小心地收好,回頭捏著她的元寶似的耳垂,壞笑道:“你讓我走後門,我就不讓你後門。”
    尹媱怔了一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嘟嘴道:“人家那時候前門後門都給你開著,偏你都不走,就要爬牆進去,密州港前的莊園內,所有的莊客都在背後笑話人家,都是你壞死了。”
    葉青哈哈一笑,道:“你懂什麽,男人,就是喜歡攀高峰!”
    唔...這峰,真高。
    詩酒風流,風度儀態儼然的兗兗諸公,如今在建康有些抬不起頭來。
    馮泉這個宰相,是有貴霜以來頗為強勢的一個。
    和以往的宰相不一樣,馮泉不管你是大官小官,隻要是反對他的,子侄師徒為官的都要遭殃。
    葉青對此看在眼中,沒有絲毫的波動,因為他動不了自己的人。
    唯一能製住馮泉的,就是如今的天子蔡茂,別看馮泉玉殿命相,彤庭宣麻,風頭無兩。
    但是隻要蔡茂有意,一句話就可讓他回家靜養,而葉青是蔡茂的近臣,絕對不會允許馮泉動他。
    馮泉也知道,若是輕易動葉青的人,這小子馬上就回去找官家告刁狀,不會有一刻的遲疑。
    隻要自己的人不被馮泉收拾,我管你滿朝文官呢,說句不客氣的話,貴霜的在編官員,裁撤掉十之七八,剩下的人處理政務都綽綽有餘。
    隻要按照這個局勢走下去,蔡茂馬上就要對馮泉動手了。
    馮泉和自己不一樣,自己所作所為,都是為蔡茂開疆拓土、捧吹神仙、營建殿宇、操辦慶典,看起來風光無限,實則沒有建立半點勢力。
    而馮泉,把持這麽多衙署,說話快比皇帝更管用了,蔡茂豈能容他。
    葉青的勢力,不著手在天下中心的建康,而是鋪散在全國各地。
    西南的交趾烏斯、西北的秦隴河套、江南、密州、河間...
    到處都是他安插的基層官吏和衙門,還有車馬行、漕運船,唯獨在建康,葉青隻有一個萬歲營,跟隨他的官員不出十個。
    至少在當下看來,他是沒有任何辦法和馮泉抗衡的,隻有依靠官家才能保住富貴榮華,這也是葉青自己最希望處在的位置。
    昭德坊內,忙得熱火朝天,葉青大婚在即,全府上下都在準備。
    就連外院養的那些閑人,也都有多表示,嘀嘀咕咕要在大婚當天給少宰獻禮。
    一顆榴樹下,葉青和鄧宏林對坐,閑聊一些朝中逸聞。
    男人成婚之後,成熟的就快,這一點從鄧宏林身上看來,確實沒錯。
    小鄧貴妃給自己的弟弟找了個媳婦,好讓他成為男子漢,挑起家中大梁來的想法,現在看來是很明智的。
    鄧宏林臉上的輕狂漸漸褪去,如今多了些穩重,麵如傅粉的小郎君,現在也開始蓄胡須了。這一留胡子,別說還真有些風儀俊朗,不愧是小鄧貴妃一母同胞的弟弟。
    葉青每次看見他都有些嫉妒,這小子白長了一副迷死人不償命的俊俏臉蛋兒,要是自家有他那副模樣,這建康的貴婦,還不成堆地倒在本少宰的金槍之下。
    有時候,女人好色起來,比男人可瘋狂的多。
    “葉哥,前些天馮泉把自己的次子拔擢禮部尚書、保和殿大學士。禮部幾個老官兒鋪天蓋地反對,帶著自己的門生故吏大鬧一場,沒想到馮泉還真夠狠的,把這些人一股腦全貶了。”
    鄧宏林有些幸災樂禍,他們皇城司沒少被彈劾,一直是文官們的眼中釘,現在這些人被貶,他高興還來不及。
    葉青身子後仰,將頭靠在椅背上,微眯著眼睛道:“朝中那幫書呆子眼睛隻盯著廟堂之上,在這裏和馮泉鬥法,他們還差了點火候。
    不過這些卻不幹我們的事,由得馮泉和他們鬧去,我們現在就為幾個親王,把建康的王府宮殿蓋好就行了。
    任他風起雲湧,我自巋然不動。等到他們鬧大了,官家那裏自然會出麵。我們這位官家,看著什麽都不管,心裏明鏡似的。”
    鄧宏林輕輕撇嘴,顯然是對自己的姐夫不怎麽看好,不過他肯定不會說出來,即使是麵對葉青這等摯友。
    突然他眉間一動,想到一件事,麵帶愁容地道:“葉哥,我聽喬力說起,官家最近似乎迷上仙丹長生之法。”
    葉青瞬間坐直了身子,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哪來的道士給官家進過丹藥。”
    “是郭天信。”
    葉青點了點頭,暗道果然是他,這郭天信乃是蔡茂的老朋友了。據說當時蔡茂是宰相的時候,這老道就暗地裏對他說:“當有天下。”
    這事在葉青看來,八成就是這倆貨喝多了,郭天信吹捧過了,說的一句大逆不道的玩笑話。
    蔡茂當上皇帝之後,郭天信的好日子就到了,他到處宣揚自己當初的那番“預言”。
    當時蔡茂皇位不穩,很多人不服,這種神話色彩的預言對他有大用處,於是把郭天信提至樞密都承旨、節度觀察留後。其子中複為閣門通事舍人,許陪進士徑試大廷,擢秘書省校書郎。
    若不是葉青橫空出世,這廝就是朝中最得寵的道士了,如今備受冷落想起蠱惑皇帝吃仙丹的辦法,也算是挽回一點聖眷。
    自古帝王過舒服了,就想著長生不老,永遠享受下去。就算是漢武帝、唐太宗也不能免俗,更別提本就崇信道教的蔡茂了。
    蔡茂這老小子,最近幾年是安逸了,他有這個想法也不足為奇。
    上一次蔡茂委婉地跟葉青表示過一次,被葉青不屑地推了過去,隻說道那仙丹乃是小道,而神霄大道是不需要這些外物的。
    沒想到蔡茂還是沒死心,他吃仙丹吃死了不要緊,新來一個皇帝肯定是從幾個皇子裏選,他們可還都沒有成年呢。
    如今最大的皇子現在還是個五歲的孩子,雖說馬上要給他建造宮殿了,但是估計還得在禁中生活幾年。
    這種幼童做了皇帝,肯定會被架空,自己估計是沒份的。
    不是冷靜那個老妖就是馮泉這個老鬼,兩個人的勢力都在自己之上,現在必須有蔡茂來製著他們才行。
    毫不誇張地說,這個時候蔡茂就是葉青最大的保護傘,必須全力保住這個風流天子。
    蔡茂這個寶藏皇帝,老子忽悠行,其他人竟然也來忽悠他,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鄧宏林看著葉青臉色慢慢難看起來,稍微有些奇怪,在他看來皇帝迷上丹藥,也是對道教的一種認可。
    他作為天下道教副教主,怎麽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