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正義的光!全賴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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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上,馬車嗒嗒前行。
    馬車內,朱允熥正閉目養神。
    當他收到一群皇親國戚去稅務司找朱高煦理論,然後被怒氣上衝的熊孩子全部關起來下獄之後,便立即決定離開王府,前往國子監。
    說起來,朱允熥還從來沒有去過國子監。
    但正因為沒去過,別人也不會想到,就難以在短時間內找到他了。
    沒錯。
    朱允熥就是出去躲人的。
    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麽人最難於對付,七大姑八大姨肯定是其中之一。
    就算他如今已是太孫,又是監國,是整個大明除老朱之外最有權勢的人,仍然如此。
    比如說,抓了駙馬歐陽倫,安慶公主跑過來,找他一哭二鬧三上吊怎麽辦?
    朱允熥想想都覺得頭大,必須要先躲起來再說。
    通融是不可能通融的。
    原因很簡單,真要給駙馬開“後門”,讓他不用交商稅,那整個商稅改革就全廢了。
    金陵城上百萬人口,表麵上看起來很多。
    但金陵城裏麵的皇親國戚,少說也有上百家。
    皇妃家、王妃家、郡王妃家、儀賓、駙馬……以及諸多勳貴姻親……
    至於關係稍遠一點的親戚,那就更多了,恐怕得以千計。
    放任這些人經商不交稅,那幹脆不用收啥商稅了。
    反正他們做的都是大生意,加在一起,基本上壟斷了大半個金陵城的市場。
    這也是改革最麻煩的事。
    要改革,就得拿自家人開刀。
    官員們一邊主張“士農工商”,將商人定為地位最低的群體,一邊又反對提高商稅。
    為什麽呢?
    因為商稅是一種“平等稅”。
    隻要中了舉人,有了功名,就能免除地稅、田稅。
    但商稅不一樣。
    理論上來說,不管你是什麽身份地位,不管你是多高的官,都不能免除商稅。
    官員們自己的家仆門下,替官員打理生意,他們就是交商稅的主體人群。
    當然極力反對提高商稅了。
    商稅難以征收,原因也在這裏。
    表麵上看起來地位最低的商人,實際上背後站著一群最有權勢地位的人。
    但對朱允熥而言,他本來就決意變革,商稅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正好借此樹立人人都要納稅,貴族身份亦不能免稅的思想。
    現在那群皇親國戚跳得越高,警示意義和影響也就越大。
    前提是,必須要頂住壓力!
    頂住來自七大姑八大姨的壓力!
    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朱允熥毫不猶豫的交給了朱高煦。
    大人的世界裏必然要講人情世故,不管身份地位多高都一樣,就算當了皇帝也難以逃脫。
    除非真做絕情絕義之人。
    但那樣的話,普通人也可以。
    然而,說起來容易,真要去做的話,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真的去斬斷所有的親情呢?
    朱高煦雖然年歲不大,但作為一個極其聰明的十幾歲的少年,他也並非完全不懂。
    然而,人情世故又怎麽比得上維護自己心中的堅守的“正義”呢!
    這是朱棣從小到大對他的道德教育。
    這是一個孩子心中“正義的光”!
    特別是他此刻有權力來辦“正事”。
    辦以前大人們才能辦的事。
    這一刻,素來頑皮淘氣的熊孩子,已然成了維護正義,維護大明國法尊嚴的化身。
    這一刻,熊孩子自許自己為“大明的包青天”,鐵麵無私,六親不認!
    這一刻,誰敢讓熊孩子徇私情,熊孩子都要和他拚命。
    ……
    都是從孩子長大過來的人,朱允熥太清楚孩子的心理了。
    特別是朱高煦這種天不怕地不怕,膽大妄為的熊孩子。
    除非此刻朱棣從大明軍事學院出來,拿出父親的威嚴,強勢鎮壓熊孩子。
    要不然,此際英雄主義思想附體的熊孩子,絕對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什麽親戚,他都能翻臉不認。
    朱允熥在心中默默給熊孩子點讚。
    然後,自己先躲起來再說。
    當然,也並非全然隻是為了躲人。
    若真那樣的話,他應該去一處無人知道的地方。
    此番去國子監,朱允熥心中還有另一個計劃,也是時候該實行了。
    ……
    金陵城外,行宮。
    老朱在正式立朱允熥為儲君之後,便搬到了城外的行宮裏麵。
    相比填湖建造的金碧輝煌,高大巍然的皇宮,城外的行宮其實更適合居住。
    如今不理政事,一心養老,自然還是住在外麵舒服。
    當然,老朱也並非全然不問世事。
    相反,錦衣衛密探和檢校,仍在每日向他匯報消息。
    操了一輩子的心,哪是能輕易放下的。
    特別是眼下儲君初立。
    雖然朱允熥一直做得很好,但老朱仍然擔心他出錯。
    “什麽?熥兒每日隻花了半個時辰處理政務?”
    山間的亭子裏麵,聽到匯報的老朱臉色霍然一變。
    “熥兒怎麽能如此懶惰呢?”
    “之前他裝病不理朝政,事出有因,還說得過去。”
    “可如今他身體已經大好,也被正式冊立為儲君了,就該勤勉做事。”
    “須知萬裏江山,千鈞重擔,他不處理奏章,那得耽誤多少國事?”
    “不行,這樣絕對不行。”
    “來人,給熥兒去傳旨……”
    老朱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太監吉垣輕輕說了一句:“陛下,太孫殿下處理朝政的時間雖然不多,但該辦的事情全部都辦完了,並無半分拖延,更無未處理之事。”
    老朱愣了一下,旋即斷然道:“不可能!”
    “咱處理朝政多年,每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看完奏章,咱心裏有數。”
    “半個時辰處理完所有的朝政,簡直荒謬可笑。”
    他龍眸盯在吉垣身上:“你也跟著一起胡說八道來騙咱?真當咱老糊塗了嗎?”
    吉垣連忙跪了下去:“陛下,奴婢絕無此心。”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
    “太孫殿下確實每日隻花了半個時辰,就將當天的政務全部處理完了。”
    “一派胡言!”老朱龍顏大怒,抬起顫顫發抖的手指著他:“你再敢胡說半句,咱就砍了你的腦袋!”
    吉垣不敢再出聲了,伏頭跪在地上不動。
    老朱站起身,來回踱著腳步:“熥兒聰慧,遠勝凡人。”
    “可過於懶惰,這樣是會壞事的。”
    “咱本來以為,接手朝政後,有了壓力,他就會勤勉努力,如今看來,咱還是錯了。”
    “熥兒畢竟年歲不大,心性好玩,政事繁重且無趣,他難以堅持,也是常理。”
    “咱不能在這行宮呆著了,還是得回宮,好生監督他,督促他勤勉理政,不能讓他再懈怠下去了。”
    老朱吩咐道:“傳旨,擺駕回宮。”
    吉垣連忙應聲,起來便要去傳旨,卻忽然又被老朱叫住:“你剛才熥兒將朝政都處理完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很清楚,朝政不可能這麽快就處理完。
    故而,吉垣說的時候,才會那般大發雷霆。
    但此際想想,還是要了解一下其中的具體細節。
    吉垣也不是敢隨意欺君的人,他既然那般說,其中必定有緣由。
    莫非是全部交給楊士奇和姚廣孝兩個人處理了?
    雖說兩人都有才華有能力,足以處理朝政,但帝王權柄,怎麽能隨便委於他人呢?
    要不然,老朱當初也不用廢丞相,並發誓永不再設了。
    帝王若是不親理朝政,委於他人,久而久之,就會大權旁落,江山易主。
    這比將奏章丟在那裏不處理更糟糕,他必須要問清楚。
    “太孫殿下令通政司,編寫《每日簡報》……”
    吉垣將朱允熥所采取的措施,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通政司是如何編製簡報,送給朱允熥查看批閱,又如何與探聽司的簡報相互印證,以防遺漏或謊報等等。
    老朱聽他說完,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還有這種處理方法?
    自己每日累死累活,操勞了幾十年,身體都累垮了,結果孫子這般輕輕鬆鬆,就能達到相同甚至更好的效果?
    那自己過去幾十年,豈不是全白忙活了?
    老朱開始有點懷疑人生了!
    “你……你有通政司編寫的《每日簡報》嗎?咱要看看!”
    愣了半晌之後,老朱出言說道。
    “有!”吉垣早就準備好了。
    雖然《每日簡報》本來隻呈報給太孫一個人看,但皇帝陛下要看,肯定還是要上呈的。
    吉垣早料到老朱會問,故而特意去朱允熥那裏討了一份。
    此時連忙從懷裏掏出來,呈了上去。
    老朱接過來一看,龍眸內的瞳孔驟然放大。
    他處理朝政幾十年,對於朝政自是熟悉不過,此際看簡報上的匯編,立即便能與心中所想的奏章內容對應起來。
    果然是簡明扼要,一目了然。
    從前需要一個時辰才能批閱完的奏章,編在簡報上,掃一眼就看完了。
    太簡單,也太輕鬆容易了!
    如此一來,再多的奏章,也隻要極短的時間,就能全部處理完畢。
    呼啦!
    山風吹過。
    老朱拿著簡報,緩緩坐了下去。
    神情有點茫然而不知所措。
    自己這輩子,究竟在忙碌一些什麽啊?
    明明三兩下就能做完的事,自己忙得比拉磨的驢還累,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活。
    即使這樣,仍然時有遺漏。
    為此不得不在房間裏四處貼紙條。
    自己當初怎麽就沒有想出這麽好的法子呢?
    這得省多少事啊!
    看這些簡報處理朝政,哪裏還用得那麽累啊!
    可惜。
    青春無再少,時光不能重來。
    此際的老朱,百感交集,諸般情緒湧上心頭。
    他忽然響起了那句“治大國如烹小鮮”。
    孫兒的這種方法,可不就是嗎?
    但是,自己呢?
    垂垂老矣,一輩子都忙完了,竟然一直沒想到……
    “陛下,奴婢覺得,太孫殿下能想出如此巧妙的法子,也是受了陛下的啟發。”吉垣察言觀色,小聲小心翼翼地說道。
    “此話從何說起?”老朱從茫然中回神問道。
    “依奴婢之見,陛下當初摘抄奏章的內容,寫成一張張小紙條,和太孫殿下令通政司編寫的《每日簡報》,就有異曲同工之妙!”
    吉垣奉承道:“想來太孫殿下必定是從陛下寫的小紙條中得到了啟發,才想出編寫簡報的法子。”
    “如若不然,恐怕太孫殿下也想不出如此巧妙的辦法。”
    “追根究底,這一切全賴陛下英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