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老朱的好朋友,以及心理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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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城。
    自從和朱孫持續通信筆談,老朱的精氣神都變好了許多。
    皇帝是真正孤家寡人,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有時候,老朱會非常懷念曾經帶著手底下的兄弟,一起打江山的時代。
    特別是當初帶著徐達、湯和等二十四個兄弟離開濠州,南略定遠。
    那是他人生翻開新篇章的開始。
    正是依靠那二十四個兄弟,招募到了更多的人,隊伍不斷壯大,最終奪取了天下。
    那時候,與兄弟肝膽相照,大碗喝酒,大秤分肉。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生死與共!
    可後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一切就變了。
    他也說不清,到底是自己變了,還是兄弟們變了。
    總而言之,再也回不到從前。
    他成了大明的皇帝,卻再也沒有了兄弟朋友,隻有無盡的孤獨陪伴。
    也隻有如今,忘記身份,在信裏與朱孫交談,漸漸成了知心的朋友。
    老朱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與生死相交的兄弟一起打天下,把酒言歡的時候。
    信中的內容,從談經濟,談科學開始,慢慢涉及到了朝政,人生……
    讓老朱驚奇的是,這個“朱孫”,真是一位蓋世奇人。
    不僅懂經濟,對於朝政也每每能一針見血的指出其利弊。
    往往自己那個“逆孫”推行的政策,老朱還看不太懂的時候,對方卻給出了深入的分析和解讀,闡述太孫殿下實施這項政策的原因,以及政策的利弊。
    經常讓老朱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再切合實際一看,發現他分析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如此奇才,真千古未有!
    老朱對他是越來越佩服了。
    除此之外,他們還談起了人生的感悟。
    老朱將自己的一些痛苦告訴對方。
    結果,朱孫回信說,他這是心理疾病。
    在心理學上,叫“重度焦慮症”。
    好吧。
    無論是心理學,還是重度焦慮症,這種名詞,老朱都是第一次聽說。
    可對方說此症的典型的特征是強烈、過度和持續的擔憂和恐懼;整天心煩意亂,仿佛不幸即將降臨在自己或親人頭上,內心處於高度警覺狀態等等。
    聽起來好像還真像是那麽一回事。
    自從當了皇帝,老朱在心理上的壓力就越來越大。
    也正是這種壓力,促使老朱變成了超級工作狂。
    然而,壓力並沒有因此消失,反而有不斷增大的趨勢。
    在朱標死後,更是達到頂峰。
    他的身體在逐漸衰老,精力也一日不如一日。
    他恐慌,他害怕,並非因為死神腳步的靠近,而是擔心自己死後,大明江山的未來怎麽辦?
    一旦自己不在了,大明江山還能穩定嗎?
    這一擔擾讓他夜夜難眠,時時焦慮不安,一刻也放不下心來。
    如果不是朱允熥的出現,心理壓力過大,整天焦慮不安的老朱,此刻早已舉起屠刀,開始狂殺以藍玉為代表的勳貴功臣了。
    “心理疾病,心理疾病?”老朱輕聲自語,漸漸有了幾分相信。
    當然,不可能去看大夫治療。
    聽著與醫書上麵記載的“髒躁”“鬱症”十分相似。
    可據醫書所言,那些病,不是隻有婦人才會得嗎?
    堂堂大明皇帝,竟有“髒躁”,“鬱症”?
    這是絕無可能承認之事。
    也就是朱孫與他通信得多,已成為了老朋友,且對方並不知曉自己乃是大明皇帝。
    要不然,誰敢提半句,肯定得殺他全家。
    但不自覺地,老朱開始按朱孫所說的法子做起了自我調節。
    坐在酒樓的大堂裏,老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紹興黃酒。
    這是申城許多碼頭工人極喜愛之物。
    每天幹活結束,來酒館打一碟花生米,再喝一杯黃酒,勞累了一整天的疲倦,便仿佛都煙消雲散了。
    老朱整日與工人們交談,也跟著喝了起來。
    此酒已有幾千年曆史,早在上古之時,便開始釀造。
    至春秋戰國,釀造技藝已漸至完善,後來到南北朝時,更是成為了朝廷的貢酒。
    《科學》期刊開辦以後,有人投稿在上麵發表了如何釀製紹興黃酒的文章,又給了許多小酒坊啟發,使得紹興黃酒的釀製與生產不斷擴大。
    當然,促使此酒的越來越興旺的,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水泥的發明。
    看起來,兩者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然而,世事有時候便是這麽奇妙。
    紹興黃酒的主要原料是糯米。
    在此之前,大量糯米都投入築牆上麵。
    水泥發明後,這些需求消失了,糯米一下子便過剩了。
    偏偏糯米還是極不容易保存,非常喜歡生蟲的米。
    怎麽辦?
    正好紹興黃酒因為外出務工人員的增加而銷量大增,那便加大釀酒唄。
    於是,紹興黃酒產量激增。
    申城賣酒的商家,也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
    酒入口腹,隻覺有一股醇厚綿長之氣驟然升起。
    微醺的感覺,讓人飄飄然欲仙,好不舒爽。
    “此酒當真不錯,咱以前卻一直不知。回宮之後,要命地方上貢一些。”
    這個念頭剛升起,旋即搖了搖頭。
    “一旦將其列為貢酒,地方官必定興師動眾,酒坊也會因為要釀貢酒而耽誤其他事情,給他們增加負擔!”
    “再者,貢品的花銷太高,太費錢了。”
    “幾文錢便能喝上一杯的黃酒,若變成貢酒,算下來的價錢,隻怕要變成幾兩銀子一杯了。”
    “價格激增千倍,便成了窮奢極欲。”
    “最好的辦法,還是私底下,派人來偷偷買一些。”
    老朱心中想著,不由得咧嘴笑了起來。
    這個主意當真不錯!
    既能喝到讓自己滿意的酒,又不會花勞師動眾,花很多錢。
    “老爺,您的信到了。”
    正當老朱思索之際,吉垣遞上了朱孫寄過來的信。
    如今,每日寫信已經成了老朱的日常。
    同樣,朱孫也會每日有回信寄來。
    雖然申城與金陵相距六百餘裏,即使郵司送信的馬車日夜奔馳,也非得數日方能趕到。
    一來一回,更耗時間。
    然而,現在兩個人寄信,都不等對方回信,便接著開始寄第二封、第三封……
    今日收到的信,必定是朱孫幾天前寫來的,而不是對他昨日之信的回信。
    老朱也沒有回房中去看,而是直接打了開來。
    看信而已,隻要不讓別人偷窺便無妨。
    收到信回房間去看,反而容易讓人生疑。
    “這小子,終於發現大量征服徭役的弊端了嗎?”
    “免去服徭役之人的糧食,改為由朝廷供應,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隻是這樣一來,朝廷的糧食開銷必然劇增,還好現在存糧多,還敢用這等法子,要不然,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朱孫在信中寫了許多朝政之事。
    老朱看著信,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大搞工程建設,導致百姓徭役負擔加重的弊端,老朱自是早就心知肚明。
    隻是孫兒正興頭上,且興建的工程也確實成績顯著,雖有弊端,但仍能承受,故而老朱也沒有說什麽。
    如今他倒是讓自己發現了,讓老朱頗感欣慰。
    這“逆孫”雖然很氣人,但治國能力委實不錯。
    大明交到他的手中,應可高枕無憂。
    有時候,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擔心一些什麽。
    難道真如朱孫信中所言,是得了心理疾病嗎?
    老朱腦海內念頭飛快閃過,又繼續往下看。
    “改革刑部,成立法部,加強垂直管理,肅清全國範圍內的江湖幫派,盜賊匪寇?”
    老朱眉頭舒展。
    “利用黃子澄案,將三法司的大權拿到手中,倒也做得不錯。”
    “隻是那群讀書人,恐怕也沒有那般容易駕馭。”
    “用方孝孺在他們當中搞分裂,讓他們內鬥,相互製衡……哈哈哈……果然還是咱想得對。”
    老朱很開心。
    因為此前在朱孫給他的信中,提及過此事。
    老朱也回信與他探討,兩人在信中商量。
    如今看來,多半是朱孫在獻言獻策的時候,給朱允熥那個逆孫提出來了。
    逆孫采納了意見。
    老朱摸了摸胡須,心中得意無比。
    你小子不是自許治國厲害嘛?
    不是大家都說比咱更強嗎?
    還不是要靠爺爺指點?
    不得不說,老朱此時的心態很矛盾。
    一方麵,指望孫子能挑起大梁。
    在自己死後,治理好國家。
    因而希望孫子的治國能力足夠強。
    越強越好。
    另一方麵,聽到別人說孫子比自己更強,他心中又不服氣。
    咱怎麽就還不如自己的孫子了呢?
    難道咱真老了,沒用了嗎?
    而現在,他提了建議,孫子又采納了,國家治理好了,自己的作用也凸顯出來,這當然讓老朱異常高興。
    咱寶刀不老,孫子治國有方。
    完美!
    “刑部和法部加強垂直管理,真是好法子,這個咱以前倒是沒想到。”
    “哼,‘逆孫’還是有些本事的。”
    “不過,僅靠這樣,再加一個新成立的緝盜司,就想將天下江湖幫派,盜賊匪寇全部清剿幹淨,也未免想得太簡單了。”
    老朱輕輕搖了搖頭。
    自古以來,官府的統治便很難深入基層。
    民間百姓拉幫結派,講兄弟義氣,乃至私底下偷偷成立“幫派”……這種事,曆朝曆代,皆是屢禁不止。
    連白蓮教餘孽都沒有徹底清除幹淨呢,更何況還是這種分散於民間,潛藏在千千萬萬人之中的盜賊。
    朝廷真查起來,他們又全部都是“良民”。
    能殺得了誰呢?
    這小子還是沒有經驗,以為自己在朝廷裏發號施令,隨隨便便就能做到呢。
    哪有這麽容易!
    朱孫也跟著起哄。
    書生意氣,脫離實際。
    看來此人雖然有奇才,卻隻能為謀士。
    正想著,卻忽然聽到隔壁桌傳來的喧囂聲。
    “你們看報紙了嗎?朝廷改組刑部,成立法部,新設緝盜司,說是鏟除天底下所有的盜賊土匪,也不許再有任何江湖幫派,你們說,朝廷能做到呢?”
    “想啥呢?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就是,哪有這麽容易?別說是山裏的匪寇,就眼下的申城,大大小小的江湖幫派,怕不是就有幾十個吧?衙門又能管得了誰呢?”
    “那沒辦法,咱們在外在幹活,要是不找人罩著,會被別人欺侮啊!”
    “就是啊!我才不信,衙門真能管得了呢?”
    “先別說這事了,喝酒喝酒!”
    老朱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申城碼頭上幹活的工人,拉幫結派,已是非常普遍的現象。
    甚至往往要先加入“幫派”,願意送上“保護費”,才能在申城謀得一份活計。
    這段時間,老朱深入了解申城社會各方麵,對此也早已知曉。
    卻感到此事異常麻煩。
    想當初,前元征發民工修黃河,民工不也一樣到處拉幫結派嗎?
    然後才有後麵的天下反元!
    於王朝而言,底層百姓都這樣做,對統治是非常危險的。
    可是,百姓出門在外,很容易被人欺侮。
    因而會自發的組織起來。
    別說是幹活的民工,就是經商的商人,也是約好七、八個人,十幾個人,乃至更多的人,才會一起外地經商。
    往往還會成立“行會”,“商會”,以互幫互助。
    這不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幫派組織嗎?
    說到底,去衙門報案,等衙門派人來處理,在很多情況下,都是非常不方便且不現實的。
    一個人,在外麵與人發生矛盾,被人揍了一頓。
    他步行兩個時辰,跑到衙門報案,再等衙門派人來處理,那打他人的,還能找得到嗎?
    如果將天下百姓都禁錮在家鄉,不許他們出遠門,那便可以。
    就算有人發生了矛盾衝突,衙門晚幾天處理,也不妨事。
    畢竟,犯事的人逃不掉。
    然而,人口一旦流動起來,事情立即就得十分麻煩和棘手了。
    衙門官差無法迅速響應,百姓們一定會自發組織起來保護自己。
    這便有了江湖幫派形成的土壤。
    要鏟除他們,根本之策,便是禁錮民眾的自由活動範圍。
    可是,眼下大明的經濟……
    在申城分析了這麽久的經濟,老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經濟學白癡,很清楚類似於申城這樣的城市,極為依賴人口的流動。
    若還是像從前那樣,將百姓禁錮在家鄉,那麽,剛剛在朱允熥治理下,欣欣向榮的經濟形勢,立即便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可若是不這樣,任由下麵的百姓拉幫結派,遲早會釀成大禍。
    兩難啊!
    看起來,那個逆孫已經想到這一層。
    隻是他想得太簡單了,以為靠改革刑部,成立緝盜司加強打擊,就能剿滅。
    殊不如這些人根植於千千萬萬的百姓之中,哪裏是那麽容易鏟除的呢?
    “要我說,朝廷真要打擊天下的山賊盜匪,清除江湖幫派,也並非完全沒有辦法。”
    正當老朱愁眉不展的時候,隔壁桌的聲音再度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