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土地改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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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朝田地,分為官田和民田。”
    “天下初定,陛下便製定了以官田為主,民田為輔的基本國策。”
    “其策有五,一為沒收前朝官田和豪強地主的田地,按官民之分,或賜給有功之臣,或出租給百姓。”
    “二則‘永不為奴’,即禁止地主以債務或其他方式逼迫租戶成為家奴。”
    “三是“永不加賦”,規定每戶每年隻需繳納一定數量的錢糧和勞役,不得隨意增加。”
    “四是“永不移徙”,凡百姓有耕種田地,除非犯罪被判流放等刑罰,否則,官府不得強令百姓遷徙。”
    “五為“永不賣地”,即禁止民間百姓隨意出賣田地,以防止土地兼並。”
    ……
    東宮。
    送走朱棡之後,朱允熥便立即召自己的一幹心腹議事。
    讓夏原吉向他匯報起大明的土地和賦稅製度。
    “凡官田又分為五類,為皇田,王田,嫁田,勳田,以及祿田。”
    “皇田又稱內田,即皇室所有之田。”
    “王田又稱封田,即藩王所有之田。”
    “嫁田又稱公主田,用於公主的嫁妝或養老。”
    “勳田又稱功田,用於犒賞勳貴功臣的功勞。”
    “祿田,即賞賜大臣的田地。”
    ……
    “凡民田,又分為三類,一為自耕田,二為佃田,三為屯田。”
    ……
    “朝廷為掌握天下土地情況,有三製。即‘田簿’製,‘田諭’製,以及‘田調’製。”
    “田簿即按照戶口、土地、稅賦等項目,將每戶的土地情況登記在冊,確定田地等級,並定期核查更新。”
    “田諭即按照土地的等級、產量、租金等項目,將每畝的土地情況公布於眾,若有遺漏或錯評,百姓亦可上告。”
    “田調即按照人口的增減、土地的荒廢、稅賦的變化等情況,定期檢查,將每戶的土地情況進行調整和平衡。”
    ……
    “為保護和改良土地,朝廷還有三項策略。”
    “一為興水利,開挖河道、修築堤壩、疏通灌溉、防止水患。”
    “二為獎耕織,規定每戶必須種植朝廷規定的糧食、或棉花等作物。”
    “三為禁墾荒,為防止民間百姓胡亂毀林開荒,劃定禁墾區。凡禁墾區,不得開墾。”
    ……
    朱允熥靜靜聽著,眉頭不由微微皺起。
    在此之前,他也從查閱過檔案資料。
    因為按朱允熥心中定好的計劃,與藩王出海同步進行的,便是大明國內的土地製度改革。
    藩王離開大明境內,會留下大量的田地,正好可以將其順勢分配給無地的農民,由此拉開大明田地改革的序幕。
    然而,真正深入了解大明的田地製度,才發現很多事情,似乎比自己預想的要複雜。
    至少,從表麵上看起來,大明的田地製度沒有一點問題。
    甚至可以說十分完美。
    僅僅是永不為奴,永不加賦,永不賣地等幾條,簡直就已經將所有的弊端和漏洞都堵上了。
    水利、禁墾更是既考慮了田地的開發利用,連環境保護都提前預估到了。
    一個封建王朝,有這般完善的製度,還能說什麽呢?
    可問題是,既然如此,曆史上的大明,實際走向為何卻是那般不盡人意?
    很多政策到後麵都變成了一紙空文,並沒有堅持貫徹下去。
    朱允熥閉上眼睛,仰頭躺在躲椅上,身體微微搖晃,一邊用手輕輕敲著椅子的扶攔。
    房間裏,楊士奇,姚廣孝,夏原吉等人的神色皆有些奇怪。
    平日裏朱允熥有什麽事情,都會說出來,不會瞞著他們。
    但今日召他們來議事,卻一直沒有說,自然讓幾人感到驚訝。
    待到夏原吉介紹完之後,屋子裏便陷入了沉寂。
    半晌無言。
    “太孫殿下可是想撤藩之後,藩王的土地處置問題?”楊士奇隱隱有些猜測。
    雖然朱允熥並沒有和他們說過撤藩的事,但晉王都出海了,幾人皆是心知肚明,大明撤藩已經是箭在弦上,隨時都會射出。
    朱允熥不置可否,道:“你有什麽建議嗎?”
    “此事極易處理。”楊士奇笑道:“原來藩王的田地,本就出租給周圍的佃戶耕種,一般不會隨意耕改租戶,皆為永佃田。”
    “如今朝廷撤藩,往昔藩王田地收歸朝廷所有,繼續給原來的租戶耕種即可。”
    “無非是王田改成了皇田,向藩王納租改成了向朝廷納賦稅,並無多大區別。”
    “殿下不必為此而憂慮。”
    他頓了頓,又意有所指的接著道:“如此處置,佃戶皆不變動,再為穩妥,不會因朝廷撤藩而引發動蕩與不安。”
    這句話可謂是大有深意。
    楊士奇看出了朱允熥想借撤藩之機,對原屬藩王的田地進行大改。
    但在他看來,撤藩本就是極易引發動蕩的事。
    如果再對藩田改弦更張,風險便更大了。
    一些本來就對撤藩不滿的藩王,正愁找不到借口刺激下麵的民眾呢。
    朝廷不能在此時授之以柄。
    能不動的都不動,能不變全部不變,平穩過渡,才是最佳策略。
    不得不說,楊士奇所言,也是老成持國之見。
    隻是與朱允熥心中的規劃,相差甚遠。
    不過,聽完楊士奇的話,他腦海內突然像是抓住了什麽似的。
    永佃田。
    對。
    就是永佃田!
    所謂永佃田,即佃農永久租種地主的土地,世代不變。
    地主不得加租,也不能轉租給別人,故稱“永佃”。
    永佃田最早出現在宋代,至元代慢慢形成更大的規模,明朝則進一步發展。
    尤其是在江南地區,特別是東南沿海,永佃田十分流行。
    在北方,則主要是藩王的王田,實行永佃。
    永佃田分割了土地所有權和使用權。
    即地主擁有了土地所有權,而佃農則擁有使用權。
    這種製度下,地主隻能收取固定不變的租金,無權隨意增租或幹預佃農的耕作。
    佃農有權依約退回、轉租或典賣佃權,而田底、田麵可分別轉移,前提是不影響地主收租和佃農耕作。
    永佃田製度對農業生產和社會有著深遠的影響。
    首先,它調動了佃農的積極性,促進了土地的開墾和農業的發展。
    其次,永佃田製度保證了佃農的人身自由和生產生活的保障。
    相較於原來的佃農,因為地主不能加租,不能改租,故而永佃農的地位大大提高。
    不少地方的農民,都曾為爭取永佃權而鬥爭。
    此外,永佃田製度還促進了土地的流轉和規模化經營,提高了農業生產效率。
    毫不誇張地說,永佃田的出現,絕對是封建社會的一大進步。
    然而,凡事物極必反。
    封建社會總是有一種很神奇的魔力,能將好事,一步步變成壞事。
    永佃田的出現,反而大大加快了土地兼並進程,使得土地迅速流轉到少量大地主手中。
    為什麽呢?
    原因自然是朝廷的賦稅製度了。
    官員和考取了功名的人等地方豪紳有減免稅賦的優待。
    於是,很多人幹脆將自己的土地無償轉到地方豪紳名下,以此來逃避國家稅賦。
    他們敢這樣做,一個關鍵原因,就是永佃田的出現和發展。
    即在將田地轉讓出去的時候,先簽訂契約。
    僅將田地的所有權到對方的名下,但往後要永久出租給我,及我的子孫後代,世世代代,永不改變。
    並且約定好田租,永遠不能加租。
    如此一來,田地的所有者才會放心的將田地轉讓給別人。
    通過使用權分離,贈送出所有權之後,田地的使用權,實際上還在自己手中。
    得到田地所有權贈予的豪紳,白白得了一個所有者的名義,能收取極低的田租,也樂得為之。
    反正是白送的好處,不要白不要。
    雙方可謂是一拍即合。
    因此,類似的轉讓,大行其道,蔚然成風。
    試想,如果沒有永佃製度,那民間也就不會有這般“聰明”的操作。
    因為沒有該製度,則將田地轉讓出去後,自身的利益將得不到保證和維護。
    誰還敢隨便轉呢?
    好好的一個保護佃農利益的永佃製,就這樣變成了一部分人鑽空子逃稅的手段。
    然而,讓這些“大聰明”沒有想到的是,那些地主豪紳在獲得田地的所有權之後,又怎麽會甘心永遠隻收取極低極少的田租呢?
    永佃製的保護也終究是有限。
    特別是經曆了幾十年上百年,經曆了幾代人之後。
    對方總會想盡辦法,使當初交出田地的後人,或被動或主動的放棄永佃。
    對方畢竟是田地所有權的擁有者,天然處於更有利的位置。
    何況,他們還是地方上的豪紳,本身的地位就比佃農高得多。
    這個遊戲玩到後麵,大家也終於漸漸看清,玩不下去了。
    但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以後的事情。
    至少,在如今的“大聰明”看來,通過轉讓所有權,保留使用權,約定隻交極低極低的租金,可以完美逃避朝廷稅賦,很值得做。
    老朱推翻元朝統治後,實際上也在一定程度上進行了“土改”。
    比如規定,凡是逃往外地的地主,其田地一律收歸國有,再平均分配給還在當地的農民。
    因為元末戰亂頻發,逃走的人非常多,這一招很有用。
    一方麵,人逃往外地之後,田地便無人耕種。
    如果朝廷不發布政策,別人也不敢種。
    因為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會回來。
    萬一自己耕種了,結果對方卻回來了,那怎麽算呢?
    不僅不能獲利,反而惹禍上身。
    老朱的政策,就是人走地收。
    即使再回到家鄉,原來的地契,也不認了。
    田地被直接重新分配。
    這一方法,讓許多原本無地的底層,分得了土地。
    另一手段,則是巧妙運用明初的幾大案。
    如胡惟庸案、郭桓案,空印案等。
    特別是郭桓案,有許多地主卷入其中。
    老朱便趁機將他們的土地收歸朝廷所有,再分給沒有田地的人。
    除了重新分配土地之外,另一項至關重要的措施,便是大力推廣永佃製。
    永佃製下,原本是佃戶的農民,等於在實際上獲得了土地,這當然受窮苦百姓的歡迎。
    為了給天下做表率,朝廷的皇田,藩王的王田,無不實行永佃。
    某種意義上來說,永佃製下的佃農,已經和自耕農沒有太大的區別了。
    較之普通的佃農,當然要好上百倍千倍。
    可老朱也絕沒有想到,自己千辛萬苦,花了大力氣推行的永佃製,會成為那些人鑽空子的漏洞,反而加劇了明朝的土地兼並。
    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至少,眼下的大明,永佃製仍是利大於弊的。
    而且,朱允熥想到另一件事,永佃製或許正是自己改革土地製度的一個極佳入口。
    在此之前,他私下裏曾幾次探過一些大臣的口風,旁敲側擊,談及攤丁入畝的事。
    不料,卻遭到了那些大臣的一致反對。
    包括楊士奇都不支持。
    原因很簡單,丁銀、裏甲,均徭等,是地方官府的主要收入來源。
    也是地方官府對基層加強統治的最有效手段之一。
    一旦施行攤丁入畝,且不說田地的負擔會大大增加,更重要的是,地方官府將失去控製管理戶丁的動力。
    國家對人口的管理將由此而失控,埋下極大的禍患。
    朱允熥深知此事牽連太廣,也沒有再多說,便哈哈一笑而過。
    此際,聽到有關永佃田的事,卻忽然發現正好是一個機會。
    攤丁入畝暫時不能實行,平分天下土地更不可能,但如果換一個方法呢?
    或許,那才是土地改革最佳的切入點。
    朱允熥腦海內念頭飛轉,笑道:“你說的不錯,就這麽辦。”
    楊士奇聽到此言,頓時大大鬆了口氣。
    他唯恐太孫殿下借此搞什麽改革,惹出事端。
    眼下朝廷的變革已經夠多了,凡事還是一步一步來為好。
    “藩王全撤之後,皇田的數量激增,還需要加強管理才好。”朱允熥話鋒一轉,道:“皇家無私事,以後皇田皆由戶部管理,宮中不再插手。”
    此言一出,楊士奇,夏原吉兩人皆是微微一怔,連老和尚姚廣孝亦露出詫異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