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雨中的呂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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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銘血丹?那個武館館主給你的?”曹吞雲略帶醉意的聲音在魏來耳邊響起。
    魏來的思緒被拉回現實,他回頭看了看醉眼朦朧、提著酒葫蘆的老人,點了點頭:“嗯。”
    此時,天色愈發昏暗,雨還在不停地下著。
    雨水敲打著鋪著鴛鴦瓦的屋頂,落入積水的院落,滴滴答答的雨聲如爆竹般響個不停,但不知為何,夜卻因此更靜了幾分。
    “這東西不好。”曹吞雲慢悠悠地說道,拿著酒葫蘆的手放了下去。腳邊的黃狗頗有靈性,抬起前肢,踮起後腿,一口咬住葫蘆,然後用力甩頭,葫蘆便被它高高拋起,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它的後背上。
    說完這話,曹吞雲便倚著一旁被雨水打得濕透的木柱,饒有興致地看著魏來。
    “哦。”
    不出所料,魏來的回答再次出乎曹吞雲的意料。他轉身便要回到自己那間不大的廂房中。
    倚著木柱的曹吞雲臉上肌肉抽搐,欲怒又止。他猶豫了一下,但想到某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還是壓下心頭的不忿,厚著臉皮對轉身離去的男孩喊道:“老夫知道以你現在身子的狀況凝不出武陽神血,但這算不得什麽大事。隻要你願意與我回天罡山,好生調理個四五年,身上的隱疾便會好去大半。那時再修行雖然晚了別人一步,但隻要肯下功夫,也不是不可能追上同齡人的。何必急功近利,吃下這樣的丹藥,自毀前程呢?”
    魏來的腳步停了下來,這讓曹吞雲看到了一絲希望。
    “前輩。”魏來平靜地說道。
    “我六歲那年便有人說過,我的身子不入武陽境活不到十六歲。”
    “今日,距離我十六歲的生日還有十七天。”
    寥寥數語,卻讓曹吞雲心頭一震。他難以想象,魏來在說出這些話時,內心是怎樣的平靜。
    他的喉結蠕動,下意識地吞下了一口唾沫,張開嘴問道:“誰說的?”
    “江浣水。”魏來回答道。
    這個名字讓曹吞雲心頭一緊。如果是他下的這樣的定論,那魏來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幹澀得厲害,難以發出聲音。
    魏來隻是沉默地看了老人一會兒,然後便轉過身,再次走向自己的房間。
    曹吞雲意識到,這場對話似乎就這樣結束了。他有些不甘心,正想再說些什麽,卻見魏來突然停下腳步,左手手臂向後一拋,一樣事物朝著曹吞雲所在的方向飛了過來。
    “前輩不必擔心,這件事情十年前,魏來便已經想明白了。”
    說完,房門關上。
    那被魏來拋出的事物正好落地,在木製的長廊地板上一陣滾動,最終停在了老人的腳邊。
    老人定睛一看,卻是一枚潔白如玉的丹藥。
    ……
    第二日清晨,魏來推開門時,屋外依然陰雨綿綿。
    房門正對著的木柱上,一把匕首入木三分,上麵插著一張被折疊好的信紙。
    魏來走上前,握住匕首木質的刀柄,一股清涼的感覺順著刀柄傳來,讓他瞬間清醒了許多。他仔細打量著這把匕首,隻見刀身雪白,即使在這昏沉沉的雨天,依然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刀身的右側有一條貫穿整個刀麵的黑色長線,像是鑲入了刀身,給人一種神秘而又危險的感覺。
    魏來試著用力拔出匕首,但匕首卻紋絲不動。他皺了皺眉頭,咬緊牙關,再次用力,卻依然無法將匕首拔出。他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嚐試著,直到滿頭大汗,才以一個極為狼狽的仰麵跌倒的姿勢將匕首拔了出來。
    摔了個人仰馬翻的魏來揉著屁股站了起來,走到木柱旁,撿起了飄落在地的信紙。
    “小子,昨日我家阿黃嘴賤,吃了你那丹藥。”
    “曹某人這輩子可不喜歡欠人人情,這把匕首叫黑蟒,十七年前我從鬼戎國皇宮偷來的玩意,當做賠償。”
    “反正你小子也活不了了幾天,就收著到時候給自己刨坑也能利索些。”
    “嗯,對了。”
    “去到了九幽黃泉,見著你那老爹,別忘了告訴他,不是姓曹的忘恩負義,是你小子油鹽不進。想要托夢與我喝酒,曹某奉陪,想要索命,就另尋禍首吧。”
    “嘿嘿,我看那姓江的老頭子就不錯。”
    魏來將信紙上的內容認真讀完,然後又看了看那把匕首,最後將信紙小心地收進懷中,匕首則放到了他床下那個破舊的木箱子中。
    魏來順著呂府中的長廊走到廚房,準備做些吃的。呂府中最後一位仆人在昨日被呂觀山遣走,想要果腹就隻能自己動手。
    雨下了太久,廚房中的柴火都有些潮濕,魏來費了好大的勁才點燃灶台。他煮了一鍋清粥,又從角落裏的壇子裏撚出兩根酸蘿卜,切成丁狀,一並用木案端著去到了呂府的正屋。
    呂觀山正坐在屋中的食桌旁,翻看一本古書,魏來瞟了一眼,上書《夏史通鑒》四字。魏來暗自腹誹,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看這些。他將木案中的清粥一人一碗擺好,又將筷子放到呂觀山的麵前,說道:“老爺,吃飯了。”
    呂觀山似乎看得有些著迷,嘴裏應了一聲“唔”,手上卻還在翻閱那古書。
    魏來也不管他,自顧自地剝開雞蛋,然後一手拿蛋,一手舉著筷子,風卷殘雲般消滅著自己碗裏的米粥和盤中的酸菜。
    直到他捧著大碗大口將碗裏的米粥喝完,放下大碗時,呂觀山還是保持著魏來進門前的姿態,一動不動,仿佛時間在他身上靜止了一般。
    魏來收拾好自己這邊的碗筷,用袖子擦幹淨嘴角的米粒,這才抬頭看向那儒生。
    “曹吞雲走了。”他說道,將懷中的信掏出來,順著桌麵遞到了呂觀山的身前。
    “知道了。”呂觀山點了點頭,目光依舊放在那書上。
    雨順著呂府正屋屋頂的瓦縫淌下,在屋簷處如珠簾般垂落。
    屋中的男孩不急不怒,看著男人繼續說道:“你也不必生氣。”
    “你要走你的路,我要走我的路,我想明白了,我不會再攔你。嗯,我也攔不住你。”
    “我想讓你陪我去個地方,去了我就答應你,搬回老屋。”
    男人翻閱書頁的手在那時停住,他頓了頓,才轉頭看向魏來,問道:“何處?”
    魏來眯著眼睛,傻笑了起來,說道:“去了就知道了。”
    男人在那一瞬間有些恍惚,魏來笑起來的樣子、說話的語調,都像極了當初那個在夜裏與他促膝長談的書生……
    ……
    魏來要帶呂觀山去的地方並不遠,二人打著傘,穿過鑼鼓巷,沿著瑞龍街走到盡頭,出了烏盤城。沿著偏離官道的小路走上一刻鍾的光景,便到了那處。
    這是一個荒涼的小山丘,因為下了太久的雨,上山的路滑得厲害。魏來索性收了雨傘,將之扔到草叢深處,又看了幾眼,確保自己不會忘了放在何處後,便手腳並用開始沿著泥濘的小道往上爬。
    身後的呂觀山腳步輕盈,撐著雨傘卻猶如閑庭信步,與前方滿手泥巴的魏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他似乎已經猜到了要去哪裏,麵色有些陰翳,一路不語。
    這條道魏來顯然經常來,即使如此雨天,他也很快爬到了半山腰處。
    那是一處相對平坦的所在,生著幾顆半死不活的小樹,像是被誰生生搬來硬埋在此處的一般,地上的雜草高度出奇地一致,也像是被人為修剪過一般。
    而在那倚著山丘裏處,兩個小土堆顯得尤為紮眼。
    很顯然,那是誰的墳墓,隻是不知為何寒酸到了這個地步,連墓碑都沒有留下。
    呂觀山的臉色愈發陰翳,他走到兩個土堆前,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看向身旁衣裳上滿是泥土的魏來,問道:“帶我來見你爹娘,是想讓他們出來罵我托孤不利,還是撕毀婚約呢?”
    魏來搖了搖頭,指了指那兩個土堆周圍的空地。
    “這裏的風水不錯,居高臨下,還坐南朝北,看得著烏盤城,瞟得到烏盤江。用風水先生的話說,這是蔭庇子孫的好地方。”
    男孩自言自語地說著,微微一頓,接著便抬頭看向有些疑惑的中年男人,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選一個地方吧。”
    “六天後,我好幫你收屍。”